兩人相對而立。
枯葉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張三丰眸光深邃，凝視著百損道人，好似一方淨瑕無塵的寶鏡，又宛如古井下的平靜水面，不掀絲毫波瀾。
陰陽氣機相融互斥。
竟憑空撕扯出一道旋轉風渦，聲勢浩蕩，地下更是塵沙飛揚，枯草落葉隨風捲起，化為齏粉，地面也開始震顫起來，宛如蟄龍翻身。
旁觀的眾人都瞠目結舌的看向兩人，這也未免太過駭人了。
緊接著。
百損道人雙臂一卷，眉宇間驀然騰起一股冷冽的殺意，身形恍若隨風飄轉，那道風渦霎時潰散，而他也如游龍般來到了張三丰身前。
右掌上的青華幾乎凝若實質，攜排山倒海之勢，猛向張三丰胸膛拍去。
招式樸實無華，沒有任何的變化。
赫然是凝聚畢生功力，想要在一掌之間分出勝負。
不過就在這時，張三丰突然發現，百損道人右掌的青華之中，竟然又突現一抹赤芒，與至陰至寒的玄冥神掌完全不同，反倒與他的純陽無極功有幾分相似。
「陰陽並濟，龍虎交融，沒想到你竟然悟出了這番道理……」
張三丰低聲自語，也驟然抬起右手，掌心真氣迎風而化，一道陰陽雙魚圖旋轉不定，迎向了百損道人的玄冥神掌。
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對手了，自從三十年前開始，武當名揚江湖，普天之下已無人再值得他傾盡全力出手。
這麼多年來，他枯坐武當山之上，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不想再涉足江湖中的恩怨是非，但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因為太過寂寞。
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可百損道人今天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玄冥神掌本是至陰至寒的武功，沒想到經過百損道人劫後餘生，竟然將這門掌法衍變成了陰陽相濟的上乘武學，邪氣盡消。
若是單從玄冥神掌這套功夫來說，已經足以與他的純陽無極功相媲美了。
兩掌相遇。
半空中頓時傳來轟隆雷震。
雄渾的內力猛地向四周席捲而去，掌勁排空激盪，好似蒼穹雷動，校場上那些用百鍊精鋼打造的兵器，也都變成了碎片，猶若飛蝗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在曦陽下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以張三丰的內功修為，都感覺到體內氣血為之震盪。
而百損道人腳尖點地，好似蜻蜓浮水般借力向後飄去，同時雙手急舞，將身體周圍的兵器碎片攝入掌中，以「滿天飛雨撒金針」之勢向張三丰打去。
「來得好！」
張三丰白髮隨風亂舞，雙手緩緩抬起，在身前劃出兩道掌勁，納陰陽氣機於身前，平復了體內氣血，那些激射而來的碎片也仿佛被金磁所吸，竟然都被張三丰的掌勁盪開落空。
緊接著。
一道巨大的太極圖由虛凝實，隨著張三丰的掌勢，向百損道人隔空飛去，掌勁沿途所過之處，好似怒浪奔騰，青石碎磚崩裂如飛。
「嘶！」
後堂內，拓跋淵倒吸了一口冷氣，低聲道：「張三丰，天下第一高手，果然當之無愧！」
「師父，這是什麼功夫，竟然比咱們金剛門的金剛般若掌還要霸道？」
旁邊有弟子問道。
拓跋淵臉色凝重的道：「這應該就是張三丰所創的震天鐵掌，威力還在震山掌之上，當年少林龍樹堂的首座無空禪師，就是敗在這套掌法之下，若說天下能與這套掌法相媲美的，除了少林的大金剛掌之外，就只有丐幫的降龍掌，和陽頂天的大九天手了。」
「那百損師叔能擋住嗎？」
又有弟子擔心的問道。
「不知道。」
拓跋淵心裡也沒有底，百損道人的功力雖然卓絕，可他的對手卻是張三丰，要是換做旁人，他絲毫不擔心百損道人的安危。
但是張三丰，他實在不敢保證。
因為三十多年前。
百損道人就曾經差點死在張三丰掌下，好在他練過一門保命的奇功，可以讓自己陷入假死狀態，那時身體所受之傷，便會以數倍乃至於十數倍的速度開始自行恢復。
饒是如此，百損回到西域之後，也是養了三年多才復原。
不過因禍得福，百損道人通過與張三丰的交手，感悟了陰陽循環之道，悟破了孤陰不生，孤陽不長的道理，於是苦心鑽研十餘載，終於將玄冥神掌加以升華，脫胎換骨。
名字雖然還是那個名字，內容卻已經大不相同了。
彈指間。
張三丰的掌勁，已經到了百損道人身前。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百損道人竟倏然散去了自己的內力。
「嗯？」
張三丰心中一怔。
右手揮動。
震天掌勁陡然潰散。
與此同時，百損道人嘴角也溢出了一抹鮮血，身形搖晃欲倒。
張三丰立刻衝過去扶住百損道人，伸手按在百損道人的膻中穴之上，一股柔和的內力傳入體內。
百損道人頓時精神一振，臉頰也出現了紅潤的血色。
「張君寶，張三丰，張真人……哈哈哈……」
百損道人抓住張三丰的手臂，臉上露出求仁得仁的欣慰之色。
「能再次與你交手，我已經很滿足了，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也，三十五年前我就該死了，能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已經是老天爺可憐我。」
張三丰沉默不語。
他心中很清楚，百損道人如今只是借著自己的內力，強行吊著最後一口氣。
其實他體內的生機早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若是不和人動手的話，憑藉他那渾厚的真氣，還能撐上個三年五載。
可一旦與人動手，體內元氣盡散，這條性命算是再難以保住。
他之所以想要在一掌間分出勝負，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沒有再出第二掌的機會了。
「張真人……」
百損道人顫手從懷裡取出一副泛黃的紙卷。
「這是我的畢生心血，上面記載了我生平的所有武功，包括玄冥神掌的修煉方法，也詳細的記錄在了其中。」
「我這一生只有兩個傳人，本想讓他們繼承發揚玄冥神掌，只可惜他們的功利心太重，這輩子註定無法落得善終。」
「我希望你能替我將這門功夫傳下去，或者讓其在武當發揚光大，也算是我百損沒有白來到這世上一次。」
張三丰接過紙卷，肅然道：「道兄放心，貧道定不負所托，讓世人都知道這玄冥神掌乃是百損道人畢生心血所創絕學，不在貧道的純陽無極功之下。」
「那就謝謝，謝謝你了……」
百損道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還有最後一件事，金剛門收留了我三十年，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饒過他們這……」
話未說完。
張三丰突感掌心內力落空，再看去，百損道人體內的生機已然徹底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