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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若有來生,她只想好好活著……

2024-09-03 01:32:43 作者: 枇杷熟了
  隆冬時候,正是河間府一年最冷的時節,屋子外頭北風呼嘯,席捲著鵝毛般的雪花紛揚飄落。

  顧府家中,顧月兒躺在榻上,她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裘,內室里放置著好些個火盆,將屋子裡的溫度燒的很是溫暖,讓她不由覺著神志有些恍惚,忍不住想要繼續入睡。

  但她的肚子卻覺著好餓,自從死去之後,顧月兒好久也沒體驗過,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她心下不禁覺著有些奇怪。

  就好像她還活著一般。

  「你說大小姐好好的,幹嘛半夜裡一個人去寒山寺的後山梅林,還從那麼高的地方摔落下來,這要不是恰好有人路過,大小姐的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那兒了?」

  「我看吶,估計又和沈家的那少爺有關,真不知道那少爺有啥好的......小姐她明知沈公子不待見她,她還非拼命著往他跟前湊去。」

  「幸好小姐她福大命大,要不然吶,就真的白白的弄丟了一條命。」婦人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些無奈。

  顧月兒才剛醒來,神志還未完全回歸,她睜開眼來,幾簾妃色紗幔,映入她的眼眸,她躺在榻上,抬眼看著頭頂上頭的紗幔,目光里微微有些怔愣。

  像是想快些知道發生了事兒一般,顧月兒微微側身,她睜大眼睛,打量了眼屋子的四周,紅紗垂幔,紫檀小几,雙鸞銅鏡,古琴漆器,海棠槅扇,屋子裡的陳設還跟她待字閨中時一般。

  顧月兒記得,在她去世之後,這房裡的好些精緻舞劍,都被她的庶妹顧憐霸占,如今竟還完好無缺的擺置著此處。

  如果說房裡的器物陳設讓她驚詫,那麼當她起身站在雙鸞銅鏡前,從銅鏡里瞧出自己的身影,顧月兒就越發覺著驚詫了。

  不都說魂魄,在銅鏡前是映不出身影的嗎?

  那她怎會在銅鏡里,瞥到了自己的倩影。

  想起腹部的飢餓感,顧月兒心裡隱隱湧起一股狂喜......難道她真的活了過來?

  就這般想著,顧月兒舉起蔥白小手重重的捏了捏自己的小臉,疼!

  痛感從身上傳來,顧月兒心裡更加驚詫,神志這時候也漸漸地回歸,讓她慢慢想起了那前世的一些回憶。

  那也是個連著下了好幾日大雪的冬天,天地之間,皚皚白雪,整個河間府就像是一座銀裝素裹的城池,遠處的山川,樹林,近些的街道巷閭,庭院中曲折的青石小徑,遒勁粗壯落光了樹葉的枝幹,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

  庶妹顧憐傳來沈昀卿的口信,說是與她在城外的雪蘭亭會面,那日她去了,等待了許久都沒有等來沈昀卿的到來,倒是引來一些土匪將她一掌劈暈,把她擄走至松華山匪窩。

  沒幾日,她被官兵解救了下來,但也經此一事,一時間,世上所有的污言穢語都向她撲來。

  因為擔心影響府里的聲譽,父親顧煜便做主將她送到了外地的莊子上,叫她好生學學規矩和禮儀,日後再不許那般胡作非為,同時也想好好的教育教育她一番。

  聽了顧煜的決定,顧月兒堅決反對,那時候離母親去世還沒滿半年,她又遭遇了那樣的事。

  父親他沒想安撫安撫她也就算了,竟想將她送出府外,隨意扔到個簡陋偏僻的農莊裡去,是打算從此以後沒她這個女兒了嗎?

  顧月兒就偏偏不願如他的意。

  只是,到底人小力量弱,府里的下人聽了顧煜的差遣,在她的飯食中下了迷藥,待她醒來之後,她便已經身處環境簡陋的農莊之中了。

  最初,顧月兒也曾強烈的反抗過,但都敵不過莊子裡嬤嬤嚴厲的手段,沒多久之後,她便被治理的服服帖帖,除卻日間要做許多農活,他們於飲食和生活方面也開始狠狠地剋扣於她。

  就像她這個人世間蒸發了一般,顧家再也沒來過人管她,莊子裡的嬤嬤們也慣會捧高踩低,對她也是越發的過分。

  就這般過了些年,又是一個冬日,天冷的很,顧月兒幾個月前傷了風寒,養了許久都沒見好,她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又厚又重的被子,隱隱散發些潮濕的霉味,屋子裡夜間燃燒的劣質木炭縈繞了一周邊的黑煙,嗆的躺在榻上的她,一直咳嗽個不停。

  莊子裡來了人,她在嬤嬤的指引下,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身著水綠色杭綢裁製的長裙,系帶束腰,外攏羽鶴斗篷,精緻典雅的景泰藍紅珊瑚耳墜垂在耳側,步步生蓮般的盈盈走來。

  兩年未見,她出落得更加的好看了,少女明媚,暗香襲人,與久病不愈,臉色憔悴的她截然不同。


  她與眼前的這女子同父異母,但自小感情頗為深厚,甚至比親姐妹都還要親上幾分,她以為她來了這莊子之後,至少還有她可以指望的,但最後,還是叫她失望了。

  由始至終,這世上根本就沒誰會歡喜她這人,也沒誰會在意她這人。

  所以,她被遣送到這莊子來,便是對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因為不會有誰再去煩擾對方的生活,也不會有誰再去抹黑誰家的門庭。

  那女子慢慢走上前來,恭恭敬敬的給她行禮,就如曾在府中一般,柔聲喚她:「姐姐。」

  「你來這做什麼......是想來看我笑話的嗎?」躺在病床上的顧月兒,她頓了一頓,沙啞著聲音冷笑說道。

  「姐姐,我可從不曾對你做過什麼。」她語氣不解的回道,「你為何,要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來?」

  「別裝了,那日,咳咳咳......那日,你根本就沒有幫我探聽沈昀卿的消息,你告訴我的那些,不過都是你自己瞎扯的......不是嗎?」

  也不知是屋子裡的黑煙太嗆人,還是她的身子太過虛弱,克制不住的,她又重重的咳嗽了好幾聲,仿佛要將心肝脾臟都要咳出來一般。

  剛來時候,她還對此抱有希望,希望有誰能來這莊子,不管是誰都好,只要能帶她離開這裡。

  但後來慢慢的,她發現這世上根本就沒一人在意她,也沒有一人會關心她,漸漸地心裡便也不再抱有期待。

  聽了她的話後,顧憐靜靜地打量著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緩緩地笑開。

  她笑了會兒後,低聲道:「姐姐,這事你只說對了一半,當日妹妹的確派了小丫頭替你傳話,只是那沈家少爺表示完全不想見你,妹妹怕你傷心,所以就……想叫你能多歡喜一會兒……」

  「妹妹這樣,難道不好嗎?」

  「姐姐當時聽了妹妹的話後,可表現的很是高興的呢!」

  「怎麼事情沒有朝著姐姐期待的方向發展,所以怪罪妹妹了嗎?」

  「妹妹那時也曾勸過姐姐,叫姐姐不要去的呢,但月兒姐姐當時,又怎麼可能聽妹妹的話呢?」

  是啊,是她不死心非要去城外與沈昀卿見面,所以才生出後來她被土匪擄走的那些事。

  顧月兒幾不可聞的輕嘆了口氣,她側身看向生了鏽的鐵窗外大雪紛揚,驀然想起五六年前,她第一次看見沈昀卿的情景。

  那是在冬末的時候,她的母親當時還在,顧月兒跟著府里人去城外的寒山寺踏春祈福,她便是在寺院後山的那片恰盛開的梅林中遇到他的。

  他一身淺綠竹葉紋軟青袍,肩上披著一件雪色斗篷,腰間掛著塊毫無瑕疵的翡色玉佩,天空紛紛揚揚的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他手執雨傘,雋雅清秀,遺世獨立。

  迷了路誤入梅林深處的顧月兒,看到的便是這般的景象,她藏身在一處枝幹粗壯的梅花樹下,靜靜地瞧著少年欣賞雪落時分的美景畫面。

  忽的,梅林叢中隱隱傳來幾聲弱弱的幼貓喚聲,樹下的少年,似也是聽到了聲音,便手執著雨傘,慢慢的朝聲音處尋去。

  而藏身在隱匿之處的顧月兒,也沿著他走過的路徑,垂眸踩著他踏過的腳印,一步一步的朝那邊走去。

  瞧著他抬頭伸手將夾在樹杈上的幼貓摟抱下來。

  「你是不是被嚇到了啊,不怕不怕。」

  顧月兒聽著他一面輕聲的安慰著懷裡的幼貓,一面抬手溫柔的撫摸著它的腦袋,一下,又一下的,好一會兒之後,受了驚嚇的幼貓終於停止了喚聲。

  顧月兒便瞧著那少年,一手執著雨傘,一手托著幼貓放於懷中,提步向歸去的路遠去,直至他的身影消逝不見,顧月兒才轉身離開了此處。

  後來,她在一次參加宴會的時候,再一次遇見了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喚為沈昀卿。

  那時,正是她情竇初開的年紀,因為梅林下的那場初遇而為此心動。

  可是,沈昀卿卻對她厭惡不已,只覺著她每一次出現在他的跟前,都是糾纏和煩擾,根本一點兒都不想瞧見她人。

  就這般三年光陰匆匆而過,沈昀卿依舊對她愛答不理,沒多久,他父親官位擢升,即將離開河間府,啟程前往京城。

  便就是在他出發京城的前日,顧月兒叫顧憐幫忙,想最後約見沈昀卿一面。

  若是這次再不成功,她可能真的就要死心了吧。

  但那日,顧憐卻帶回了沈昀卿,說是會在城外的雪蘭亭見她一面的消息......

  屋子裡火盆中的炭火靜靜的燃燒著,不時生出細碎的噼啪聲響,顧月兒從回憶中抽身出來。

  她看著坐在一側的顧憐,反應遲鈍的出聲道:「要是沒事,你就回去吧,我有些乏了,想再睡會兒。」

  顧憐看著她,點了點頭,起身便離開了屋子。

  閉著雙眸,昏昏欲睡的顧月兒,隱約聽到出了門的顧憐,吩咐著莊子裡的下人,令她們給她換上上好的木炭,乾淨嶄新的被褥,還有吩咐她們儘快修繕好漏了風的隔窗。

  這日夜裡,顧月兒睡得格外溫暖,她身上沒了一絲寒意,窗外的雪紛紛揚揚的下著,屋子裡的木炭靜靜地燃燒著。

  她想,若是人生可以再重來一回,那該多好啊!

  只是這一次,她不想再遇上沈昀卿,更不想再愛慕於他。

  這一次,她只想為自己,為自己能在這世上好好的活著,幸福快樂的活著。

  但是,她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翌日,天色微微的亮了,顧月兒面色紅潤的躺在榻上,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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