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恙20
病房外, 有人推開門,探了個腦袋進來。記住本站域名
「爸, 我可以進來了嗎?」
女孩的聲音清脆好聽。
岑虞抱著沈鐫白的動作一頓, 吸了吸鼻子,直接拿他昂貴的襯衫擦了擦眼淚,抬起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 長相很漂亮, 五官精緻,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 顧盼神飛, 看到病房裡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神情裡帶上了些尷尬和促狹。
「眠、眠眠?」
岑虞眨了眨眼睛, 聽出了她聲音里的熟悉感。
岑眠笑起來, 從病房外走進來, 「媽媽。」
岑虞剛剛止住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高興的心情難以言表,看到了她寶貝的孩子長大成人的樣子。
岑眠看了一眼沈鐫白, 就急著告起了狀, 「我悄悄從美國回來, 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 結果爸爸他非不讓我在病房待著, 說你第一眼見到的人得是他。」
小姑娘不滿地『嗤』了一聲。
聞言,岑虞面色一滯, 餘光瞟向沈鐫白。
沈鐫白沒搭女兒的腔, 拿起床頭櫃的蘋果和小刀, 慢條斯理地削皮,然後切成一小塊一小塊。
岑虞和岑眠坐在床邊, 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眠眠長大了,真漂亮啊。」
岑虞細細端詳著她。
岑眠也盯著她的媽媽看,而後搖搖頭,特別認真地說:「你才漂亮呢。」
雖然岑虞失明了許多年,但沈鐫白把她照顧得很好,像是待在玻璃花房裡的紅玫瑰,永生不敗,歲月似乎繞過了她,沒有留下一點的痕跡。
兩個人坐在一起,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姐妹。
只是美的不那麼一樣。
岑虞的美,是那種不管到什麼年紀,都依然張揚熱烈的美,宛若人間富貴花。
而岑眠的長相里,有一半像了沈鐫白,天然多了幾分女性少有的英氣,別具一番風味。
晚上出院的時候,岑眠就匆忙離開了,這次回國,她是見縫插針地趕回來的,就為了讓岑虞眼睛恢復時,能夠看到她。
和女兒告別的時候,岑虞想起什麼,問道:「你以前的同學程卓一現在是眼科的醫生,你要不要去和人打個招呼?」
岑虞也是入院治療的時候才知道,程卓一是劉主任帶的研究生,年紀輕輕就在學術上有了很多的成就,據說視網膜色素變性的治療突破,就是他跟著劉主任一起研究出來的。
聞言,岑眠愣了愣,低下頭躲開了她的視線,小聲嘟囔道:「不用了吧,我和他也不熟,他後來跳了那麼多級,早就和我不是同學了。」
再說人家現在是天之驕子,醫學天才,而她不過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離開了家族的蔭蔽,就什麼也不是。
岑虞見她不願意,也沒多說,只以為是長大以後,小孩之間同學情誼淡了也正常。
和眠眠分開,他們走在停車場的路上,沈鐫白習慣性的一直牽住她的手,多年形成的習慣,走到哪裡都要牽著,好像不牽著,她就會走丟一樣。
上車時,他徑直拉著岑虞去到了副駕駛,幫她開門,扶她坐進去。
岑虞愣了愣,由著他忙活,仔仔細細地看他照顧自己的樣子。
他低著頭,黑髮散亂垂落於額前,薄唇輕輕抿著,左手手掌擋住門框,免得她不慎磕到腦袋,最後他也彎腰進來,扯過旁邊的安全帶,繞過她的胸口,幫她繫緊。
這些都是她在失明的時候看不見的。
看不見他潤物細無聲,無微不至的照顧。
岑虞垂下眼帘,看見了他的發頂,黑髮的璇兒里,也夾雜著幾根白髮。
明明他們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可是當她重新看得見以後,卻感覺好像依然有什麼東西,在她看不見的十二年裡,缺失了。
還沒進到家門,屋子裡就傳來了犬吠。
刻刻聽見了院子外面發動機熄火的聲音,打了個激靈就從陽台里躥到門邊。
一打開門,就撲進了岑虞腿上。
岑虞蹲下來,揉著它柔順的金毛,眉眼柔和。
她失明的這些年,刻刻就像是沈鐫白的第二雙眼睛,時時刻刻守在岑虞身邊。
「辛苦你了啊。」
岑虞抱著它,在它耳邊低喃。
刻刻已經是一條年紀很大的狗狗了,漸漸變得不太愛動,也不知道它是因為感知到了女主人的變化還是什麼,今天變得格外的高興,連連叫了好幾聲,伸出舌頭舔著岑虞的臉。
在岑虞眼睛恢復的第三年,刻刻十五歲的時候,最終它還是離開了這個家。
十五年,對於狗的壽命來說,已經算是長壽的了,但是對於人的時間寬度來說,卻又那麼的短暫。
岑虞因為刻刻的去世難過了很久,刻刻從小到大玩過的玩具都被好好的收起來,放進了家裡的閣樓。
而他們從此以後也再沒有養過狗。
兩年後,懷宇遊戲推出了一款震驚世界的頭戴式遊戲設備,像是賽車手的頭盔樣式,戴在頭上以後,可以通過直接的腦電刺激,在大腦里形成虛擬的圖像,讓玩家直接置身於虛擬實境中,甚至連盲人,也可以通過它看到虛擬的景象。
懷宇給初代的遊戲設備起名為BY。
國外有網友解讀,BY的英文是靠近的意思,寓意設備可以實現無限靠近現實。
也有懂中文的國內網友,尤其是超長期的白魚CP粉,喜歡過度解讀,一個個在國外社交媒體上費勁的跟這些外國人解釋,B是中文『白』的首字母,Y是中文『虞』的首字母,所以沈總只想靠近他老婆岑虞而已。
當然這個說法,懷宇官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依靠遊戲硬體設備,懷宇還同步推出了一款適配的角色扮演遊戲,遊戲名叫《Liveamp;Love》,玩家可以在遊戲世界裡做任何想得到的事情,並且感到身臨其境。
遊戲技術的革新,是國內外許多公司在嘗試與實現的,但這近乎是一個海市蜃樓,看起來很美好,但其實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達。
而懷宇最先做到了。
沈鐫白的名字,一時之間被無數的媒體提及與追捧。
倒是沈鐫白自己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推了所有的媒體採訪,把宣傳發行的工作全權交給了陳則越。
陳則越整個人都快忙死了,他跟了沈鐫白十幾年,到現在也搞不懂他老闆。
明明沈鐫白親力親為研發這個設備花了十多年,費了多少心血他看在眼裡,往裡砸進去的錢他都不敢去算,結果到最後關頭,說不管就不管了,好像這個改變世界遊戲史的玩意兒在他那裡沒了價值似的。
有一次匯報工作,他實在沒忍住,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沈鐫白就只輕描淡寫回了一句,「醫學發展更快。」
解釋不如不解釋,陳則越更迷茫了,他們做的是遊戲,和醫學有什麼關係。
雖然沈鐫白本人無意,但依然不妨礙他以此拿到了遊戲終身成就獎,很多知名遊戲人奮鬥終身都無法拿到的殊榮。
同年,《Liveamp;Love》獲得了年度最佳遊戲的提名。
頒獎典禮在海外。
區別於之前他代表《風華錄》領年度最佳遊戲的時候,這次岑虞跟他一起去了頒獎典禮的現場。
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湊巧,這次頒獎典禮的主持人,依然還是之前那位。
這一屆的全球遊戲大會,大家看到有沈鐫白的出席,基本上心裡都有了數。
知道他們今年只能是個陪跑,沒有一款遊戲,可以和《Liveamp;Love》做比較。
在場也沒有一位遊戲製作人,分量能比得過沈鐫白。
頒獎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岑虞覺得今天戴出來的珍珠耳夾有些緊,她的耳根單薄,夾得難受,忍了一會兒痛得受不了。
她側過頭,扯了扯旁邊沈鐫白的袖子,小聲地說:「你幫我看看耳朵是不是紅了,夾得好難受啊。」
聞言,沈鐫白很快收回落在台上的目光,低著頭,兩隻手撥開了她的碎發,碰上她的耳垂。
乾淨修長的指尖微涼。
「有點紅了,要幫你摘了嗎?」
「摘了吧。」
她的耳夾做工精緻,鎖扣很不好解,不看著摘根本摘不下來。
沈鐫白捏著她小巧的耳垂,還在慢條斯理地幫她摘耳夾。
誰知道台上提名遊戲的CG播完,主持人不像以往要叨逼叨許多廢話,這次連懸念都懶得鋪設,直接以高昂的音調,宣布了得獎的遊戲。
聚光燈倏地打在了沈鐫白和岑虞身上。
攝像機緊隨其後,大屏幕直接把他們放了出來。
岑虞嚇了一跳,沒想到流程那麼快就cue到沈鐫白了。
周圍西裝筆挺的遊戲同行紛紛站了起來,以此表示敬意和祝賀。
倒是沈鐫白,不緊不慢的,還在幫她解耳夾。
岑虞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們看過來,她的臉漲紅起來,催促道:「好了,解不開算了。」
台上的主持人顯然也看見了,用英文笑著調侃道:「沈,你在做什麼?」
沈鐫白的手還放在岑虞耳後,他掀起眼皮,對著鏡頭解釋,「稍等,我幫我的妻子取一下耳夾。」
「......」
於是就這樣。
在一個全球直播的遊戲頒獎典禮上。
全球人民,看沈鐫白給岑虞摘耳夾,等了三分鐘。
摘完右邊,摘左邊。
等到摘完,岑虞的耳根子早就已經紅得滴血,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又不好發作,只能悄悄瞪了一眼他。
沈鐫白將她臉上的羞怯看在眼裡,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掌心裡捏著一對珍珠耳夾,上了台。
他的英文標準,比起中文,美式的發音,帶了更多的玩世不恭,頗為簡略地講完了感謝致辭,甚至不如他給岑虞摘耳夾用的時間長。
採訪環節,主持人沒安什麼好心地挑事兒,「沈,還記得你上一次來領獎的時候嗎?」
「你說你設計遊戲,只想做出女朋友喜歡的遊戲,後來你們分手了。」
他視線看向台下,笑道:「你的妻子知道這件事嗎?」
因為岑虞拿過奧斯卡緣故,在國外享有一定的知名度,這種製造話題的機會,主持人當然沒打算放過。
「......」
沈鐫白看了主持人一眼,掌心裡的珍珠耳夾圓潤,被捂得溫熱。
然後他輕笑,語氣散漫,「同一個人。」
他撿回了他的星星。
岑虞坐在台下,仰頭凝望著他。
沈鐫白一身西裝筆挺,銀灰色的領帶,是出門前她親手打的領結。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些許的痕跡,但依然不妨礙他的俊朗英氣,眉骨深邃。
他說『同一個人』時,帶著像孩子一樣的得意,又難得透露出了溫和的氣質,像是鋒利的曜石,在柔情的打磨之下,斂去了身上的桀驁不馴。
頒獎典禮還沒結束,沈鐫白和岑虞的熱搜,再一次在國內社交平台席捲。
@餵你吃糖兒:我他媽瘋了啊,為什麼白魚CP到老了感情還那麼好?
@我磕的CP永遠不會BE:我孫女問我拿著手機在傻笑什麼,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解釋。
就連正經的新聞頻道,也在當日新聞里,播報了沈鐫白在全球遊戲大會上拿到獎項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麼,播報時放的畫面,不是別的,恰好帶上了沈鐫白給岑虞摘耳夾的一幕。
網友直呼這是連官方也磕上了。
當然,新聞頻道重點播報的,還是新的遊戲技術對於其他領域的應用,例如擴展到醫學輔助治療等方面。
這些沈鐫白在大會上發言時也有提及,不過仍然需要更多的實驗與研究。
新的遊戲技術誕生,在不知不覺里改變了人們對遊戲的認知,而沈鐫白一度成為了世界最有錢的人。
再後來,他將公司交給了後繼者管理,和妻子一起搬到廣沂生活。
他與他妻子岑虞的關係,也常常被人拿出來說道。
—
潮濕悶熱的廣沂,夏天蟬聲鳴鳴。
沈鐫白坐在書房,盯著桌上一張薄薄的紙愣神。
客廳里有女人的聲音,隔著老遠喊他的名字。
「來了。」
他回道,然後扯過旁邊的文件,蓋住了紙,起身去到客廳。
有風從窗台吹過,掀起了文件的一角。
被藏住的白紙上印著黑色方塊字——
廣沂大學附屬醫院
患者編號:09234123
姓名:沈鐫白
年齡:65
診斷:輕度認知障礙,阿爾茨海默病。
診斷書的空白處,寫了一行鋼筆字。
字跡龍飛鳳舞,轉折處卻略有停頓——
「不可以忘記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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