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屋子再次安靜下來,但是還能聞到淡淡的面香。
晏庭在黎昭帶回來的幾個小擺件里,撿出一個木雕搖頭娃娃,這個娃娃頭大身子小,身上套著福字肚兜,既可愛又喜慶。
輕輕點一下它的腦袋,大腦袋就搖來晃去,憨得可愛。
「先生,您的藥還沒吃。」管家見晏庭突然對黎昭帶回來的小禮物感興趣,似乎已經忘記了被放在書房裡的藥:「需要我替您拿下來嗎?」
「不用。」晏庭蜷起戳娃娃的手指,把搖頭娃娃放到擺件柜上,轉身上樓回房間。
「先生!」見晏庭似乎不打算吃藥,管家擔心地追了兩步:「您……」
晏庭停下腳步,扭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管家所有的勇氣與語言,都消失在這個眼神下,他甚至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直到晏庭走遠,傳來關門的聲音,管家才緩過氣來。他扭頭看向擺件柜上,與其他昂貴擺件格格不入的木雕大頭娃娃,把其他幾件黎昭帶回來的東西,也都小心收了起來。
夜半時分,晏庭被女人的尖叫與怒罵聲吵醒。他從床上坐起身,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穿著紅裙的女人,從他面前緩緩經過,走到旋轉樓梯最高處,隨即縱身一躍,像是失去了雙翼的蝴蝶,重重墜落在地。
她就那樣躺在了光可鑑人的地板上,血紅的液體不斷從身體裡流出,比身上的那件裙子還要紅,還要艷。
順著台階而下,晏庭踩在大廳地板上,腳底傳來黏膩的觸感。他低下頭,看到鮮血染紅了他的鞋面。
一個人,為什麼可以流這麼多血?
躺在地上的女人,睜著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與他的雙目對視。她的嘴唇在蠕動,神情悲傷極了,可是晏庭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他踩著血流小溪,走到女人面前,單膝跪在她面前,把耳朵靠向了她蒼白的嘴。
「寶寶,媽媽帶你走。」
「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冰涼的手忽然有了力氣,她死死拽住他的手腕,鮮血染紅了他的手臂:「跟我走。」
血水已經染紅了晏庭半邊身體,他看著瘋狂絕望的女人,毫無感情地開口:「不。」
「為什麼,為什麼?」女人尖叫:「你也要對不起我嗎?!」
晏庭看著她不說話,女人的尖叫聲,似乎要刺透他的耳膜,想要把他那無趣的靈魂,從惡臭的驅殼裡抽出來。
「明天會有人來找我。」女人的尖叫聲很大,大得掩蓋住了晏庭自己的聲音:「我答應了他。」
尖叫聲戛然而止,女人消失了,滿屋的鮮血消失了,寬敞的大廳中,只有晏庭自己。
「先生。」兩個保鏢在這個時候沖了進來,打開屋子裡的燈:「您沒事吧?」
燈光下,晏庭的面色蒼白,身上穿著單薄的睡衣,看起來像是一具完美又沒有感情的雕塑。
「沒事。」晏庭垂下眼瞼,眼底一片黑暗。
「先生,您的藥。」管家捧著藥,從角落裡走了出來。
晏庭看著藥瓶,沒有伸手去接。
「黎先生明天上午,就會過來找您。」
指尖微動,晏庭把藥放進了口中。溫熱的水帶著藥丸,一起滾入食道。他看著黑漆漆的窗外,抬起手臂看世間。
天快亮了。
連續好幾天高負荷拍戲,讓黎昭十分疲倦,等他睡醒,已經是早上九點過後了。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快速洗漱完,抱著帽子圍巾外套,就沖向了隔壁晏庭家。
走進大門口,黎昭就看到晏庭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餐桌上擺著沒有動過的早餐。
「對不起啊,庭庭,我今天睡過頭了。」黎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朝餐桌上望了望:「還沒吃呢?」
「坐下一起吃。」晏庭站起身,走到餐桌邊坐下,黎昭趕緊厚著臉皮跟著坐下:「聞起來好香。」
吃完早飯,黎昭把帽子跟圍巾都戴上,跟晏庭道:「經紀人說,我最近有了點名氣,在外面不能讓人認出來。」
幸好現在天冷,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也不算太奇怪。
晏庭看著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黎昭,從管家手裡接過圍巾,學著黎昭的樣子,圍在了脖子上。
元旦假期間,任何好玩的地方,都擠滿了遊客。黎昭熟門熟路地帶著晏庭來到一個不算寬敞的四合院,裡面有鼓掌與叫好聲傳出來。
「這裡有幾個年輕的小伙,學的是以前天橋賣藝的本事,以前在劇組當替身的時候,我跟他們交了朋友。」黎昭伸手敲了敲掛著「售票」木牌的小窗戶,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年輕人抬起頭來。
「兄弟,有空位沒?」黎昭拉下蒙著臉的口罩,「給我哥們安排個好位置。」
「昭昭?!」買票的年輕人看清黎昭的臉,連忙跑出屋子,朝四周看了看,小聲道:「你現在可是紅人了,怎麼跑這裡來?」
「紅什麼紅。」黎昭把口罩戴了回去:「這不是過節嘛,我帶好哥們過來給你們捧場。」
「走走走,我帶你進去。」小伙子朝晏庭微笑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他帶著兩人走進側門,掀起布帘子指了指正中間的木桌:「你們先坐著,我去給你們倒茶。」
「謝了。」晏庭朝小伙道謝,帶著晏庭往正中間的位置走。晏庭注意到,裡面是個很小的露天院,院子上面搭著遮雨棚,觀眾席上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觀眾,隨著台上的紅衣小伙表演完吞鐵球以後,觀眾們往籃子裡扔了些賞錢。
「他們演的這些,是正宗的天橋營生手藝,不過現在年輕人都不愛看這些表演,以後學這個的可能會越來越少。」黎昭跟晏庭小聲介紹:「等下看完賣藝,我帶你去吃附近的一家老菜館。」
沒過一會兒,賣票的小伙兒拎著茶壺跟果盤進來了,他見晏庭氣勢不凡,以為是圈內大人物,怕自己多說話給黎昭帶來麻煩,所以簡單招呼幾句後,就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台上表演的幾個小伙子,都是二三十歲的年齡,表演的內容卻是老一派手藝,什麼活吞長劍、喉嚨頂長槍、腹提水桶等,一場完整的表演下來,也不過幾十分鐘。
結束表演時,有人拿了籃子來接打賞,大多觀眾起身就走,偶爾有給賞錢的,也不過十塊二十塊。
拿著打賞籃的小伙子經過晏庭跟黎昭身邊時,晏庭放了一把錢進去。
小伙驚得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晏庭,又看了看黎昭:「昭昭,咱們自己人不用守這種江湖規矩。」
黎昭也沒料到晏庭會拿這麼多錢出來,伸手攬著晏庭的肩膀,哈哈笑道:「按照江湖規矩,打賞出去的錢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就收著。」
「大哥,謝了。」小伙們送走觀眾,把院子裡的果皮瓜屑打掃乾淨,全都圍到了黎昭身邊。
「行啊,你小子。」為首的人叫大龍,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黎昭的胸口:「你演的那部網劇,咱們哥幾個每天開著手機幫你增加點擊率,現在終於熬出頭了,恭喜恭喜。」
大家都是在劇組跑過龍套當做替身的交情,只是他們跟黎昭不同,好歹有門營生的手藝,黎昭沒父沒母,連一條退路都沒有。
見到黎昭終於火了,他們都很高興,雖然他們潛意識裡覺得,以後再也沒有跟黎昭再見的機會。
很多藝人紅了以後,為了避免麻煩,都會更改手機號碼,刪除很多人的聯繫方式,他們也沒想過,還有機會跟黎昭稱兄道弟。
可黎昭還是來了,不僅來了,還帶了朋友來。
「謝謝。」黎昭揉著被撞的地方,苦笑:「大龍哥,你手勁兒大,輕點啊。」
「嘿嘿。」大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扭頭看向晏庭:「你是昭昭的朋友吧,剛才聽他們說,你打賞了我們很多錢,謝謝了啊。下次如果過來看表演,可千萬不要再給賞錢了,咱們自家兄弟,不講究這個。」
「表演得好。」晏庭從未跟這種有社會氣的人打過交道,所以並沒有多說。
「有你誇的這一句,比啥都強。」大龍看出晏庭是不愛說話的性子,便扭頭繼續跟黎昭聊天:「知不知道現在多少小姑娘在網上吼著要做你老婆,你怎麼在這種時候出門,也不怕被人認出來?」
「去年說好如果今年元旦節有時間,就來看你們的氣功表演。當時你還說,不管我帶多少人來都不收門票錢。」黎昭挑眉,故作生氣:「怎麼,我才帶一個好友過來,你就捨不得了?」
「嘿,你這小子!」大龍揮起巴掌,想起自己手重,又嘿嘿笑著收了回來:「老子說話當然算數,不管是今年元旦,還是明年元旦,只要你來,都不收你門票錢。」
「大家都聽到了啊,以後我來的時候,誰都不能收我錢。」黎昭攬著晏庭的肩膀:「還有,我這個哥們來,你們也不能收錢。」
大龍:「嗨,都成大明星了,咋還向以前那麼摳呢?」
「因為我窮。」
眾人都笑起來。
大龍等人,跟黎昭說笑到中午,才與黎昭分別。目送著黎昭與晏庭的背影,表演吞鐵球的小伙兒湊到大龍身邊,小聲道:「大龍,你有沒有覺得,昭昭跟他朋友穿的外套,很像情侶裝?」
「不能吧。」大龍撓著腦門:「就不能是人家兩個感情好?」
「思想要純潔一點,不要看誰都像是基佬。」
「……」
老菜館裡,黎昭點了老闆家的招牌菜:「他家小羊排特別好吃,等會你一定要多吃兩個。」
菜館裡坐滿了客人,整家店裡是人間的煙火氣。
「好。」
人間雖然滿是喧囂,嘈雜又煩躁,但是……
他看著黎昭臉上的笑,極力讓自己融入這場喧囂中。
作者有話要說:庭寶寶:雖然這世界又吵又鬧,但有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