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琅被進寶叫出來的時候,還在堤壩上,進寶並沒告訴他要去做什麼。閱讀М
「您只管跟奴才來。」他笑嘻嘻道。
君懷琅便也沒有多問,跟著進寶上了馬車。
他這天中午時審完了犯人,薛晏便有要事去衙門中處理。君懷琅本想和他一起,卻硬是被薛晏趕回家睡午覺。
薛晏似乎對他生活的瑣事極其上心,大到平日裡的行程,小到什麼時候吃飯睡覺,一樣都不落。他這般細緻,卻偏偏霸道得很,從不給君懷琅商量的餘地。
君懷琅有些哭笑不得,又想到確實沒什麼需要自己的地方,只好聽他的話,回府中小睡了一會。
待起身,他便去堤壩上轉了一圈。
如今,城北的堤壩已經在他的安排下,已經將破損處用沙石填補了起來,現在正在緊鑼密鼓地清理積水。只要等積水清理完畢,就可以著手修繕河堤了。
因著君懷琅安排得妥帖,即使這段時日他並不在,城北的工地也有條不紊,並沒出什麼大岔子。
見到他來,主管這片工地的官員連忙高興地迎了上來。
「世子殿下!」他笑道。「早聽聞您病好了,臣屬也沒敢打擾您,怎麼不在府上多休息些時日?」
這官員從修堤起,便一直跟著君懷琅,做他的左右手。他原以為君懷琅不過是個玩票的公子哥,從長安來,以為修堤賑災是什麼既好玩又光榮的事,故而對他並不放心。
但是一段時間下來,他對君懷琅愈發打心眼裡敬佩。
這位世子殿下不僅日日宵衣旰食,半分都不懈怠,在治水一事上還頗有見地。原本極為麻煩、需要反覆出錯修整的工程,在他手裡卻尤為地順利,節約了不少人力物力。
到了現在,他是真心實意地佩服君懷琅,也打心眼裡關心他。
君懷琅熟稔地笑著搖了搖頭:「本是不放心的,不過如今來看了一圈,便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那官員笑道:「還不是殿下您做好了萬全的安排?這幾日,堤上倒是出了幾次小差錯,不過都是您叮囑過的。按著您之前的吩咐,便都解決了。」
君懷琅笑而不語。
倒不是他高瞻遠矚,而是前世心意難平,便鑽牛角尖似的鑽研了許多水利著作。卻沒想到,前世用來排解痛苦的法子,居然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那官員又帶著他在工地巡視了一圈,直到暮色夕沉,進寶前來尋他。
有外人在,進寶也不會沒眼色地衝著君懷琅喊主子。不過旁邊的官員一看,來的是廣陵王身邊的公公,就也不敢多做耽擱。
「既然廣陵王殿下有要事,臣屬便不多做打擾了。」那官員退到一邊,道。「堤壩如今萬事妥帖,世子殿下大可放心,在府中安心修養便可。」
君懷琅便同他道了謝,又叮囑了一番,才跟著進寶一同離開。
「薛晏可有跟你說,是有什麼事?」上馬車之前,君懷琅還問進寶道。
進寶神秘兮兮地不說。
進寶衝著他笑,君懷琅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起來。
看進寶這幅模樣,他還不懂麼?一定是薛晏又尋到了什麼事情,要領他去尋開心的。
君懷琅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薛晏的模樣,唇角微微上翹。
他上了馬車,一路從城北的堤壩,行到了城南的城門口。
今日城門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肩挑手提的,看上去都是小販。這與君懷琅平日裡所見的大為不同,讓他都不由自主地挑開車簾,多看了幾眼。
他自然不知道今晚要做什麼。
薛晏手眼通天,平日裡城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過一遍他的耳朵。他今日剛好聽聞,城中的百姓和南城門外的流民們一同往官府遞了文書,想要在這天夜裡辦場慶典,全為了慶祝時疫解除。
民間的百姓常會有這樣的需求,官府早見怪不怪了,只要不是過分的理由,他們都會直接批准。
這次也是一樣。
沈知府沒有猶豫,就將南城門邊的一條原是住宅的寬闊街道批給他們舉辦慶典用,恰離城內城外都近,城外的流民也不會奔波得過遠。他又調撥了一些兵吏,專門去負責慶典的安全。
沈知府和永寧公雖然都知道這事,但並不會跟著一同去湊熱鬧。倒是聽聞此事的薛晏,立馬就起了心思。
他心道,君懷琅肯定是想湊這熱鬧的。
於是,馬車在西城門邊停下來時,進寶一打開車簾,就看到了站在外頭的薛晏。
他今日所乘的馬車上並沒什麼特殊的標誌,薛晏也並沒坐他的車駕,只讓隨從的錦衣衛牽了一匹馬。跟在他身側的錦衣衛今日也沒有穿飛魚服,幾個人都是便裝,看上去不過是跟在富家公子身後的家丁。
不等進寶伸手,薛晏便走上前來,把君懷琅扶了下去。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君懷琅下車時,薛晏還從身後託了一把他的腰。
君懷琅看向薛晏,就見他一本正經,若無其事。
「到這裡來作什麼?」君懷琅沒跟他計較,問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薛晏低頭對他說。
接著,他便抬起頭來,看向身後的幾個錦衣衛。
錦衣衛們頓時意會,各自分散去了暗處保護,沒再跟在他的身後。
只剩個進寶跟著,薛晏側過頭去,對君懷琅說:「走吧。」
二人並肩往城門的方向走去。
君懷琅四下打量著。
越往前走,周遭便越是熱鬧。周圍人說說笑笑的,像是都從四面八方往這兒來似的。
「今日莫非是什麼日子?」君懷琅奇道。
不過,南北地區習俗上總有些不同,這他是知道的。有些節慶上的分別,也是正常。
故而,君懷琅也並未多想。
「也幸而時疫處理得及時。」他淡笑著對薛晏說道。「否則,又要耽誤他們過節了。」
薛晏沒說話,只拉著他一路走到了一條街的街口。
往旁側一轉,君懷琅便愣住了。
一整條街上,張燈結彩,房屋中間拉起了繩,上頭掛滿了燈盞。
滿街華燈之下,是來來往往的行人。街道兩邊儘是攤販,還有些耍把戲、做雜技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不等君懷琅出聲,薛晏便微微俯身,在他身側說道:「不會耽誤,他們這節,是特意在今天過的。」
君懷琅詫異地抬頭看向他。
就見薛晏低聲笑了一聲,說:「因為你救了他們,他們才要過節啊。」
君懷琅懂了。
原來今日是城中的百姓慶祝治癒了疫病啊。
他抬眼看向街道。
此事街道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能看出其中的不少人,衣著都有些破舊,想來都是城外的流民。但是這幾日,京中的錢糧送到了金陵,一下解了燃眉之急,這些人有了飯吃,還能做工賺錢,如今看上去,雖穿得舊了些,卻各個容光煥發的。
燈火映在他的眼睛裡,忽然讓他的眼有些熱。
君懷琅忽然想起了前世,他在翻閱卷宗的時候,看到那捲上對金陵的描述。
時至九月,疫病方止。城內屍殍遍地,哀鴻遍野。
前世疫病持續了那麼久,也不知今日在這兒慶祝的人中,有多少在前世沒有熬過這個夏天。
君懷琅看了片刻,面前一片太平熱鬧,讓他眼眶都微微泛起了濕意。
他抬頭看向薛晏,笑著道:「哪裡是我救的?分明是你。」
若不是有薛晏在,即便他重活一世,摸清了背後的主使以及他們的陰謀,在這樣的疫病面前,也是束手無策的。
薛晏聞言卻正色道:「就是你救的。」
他們二人站在街口對視,周遭人來人往,沸沸揚揚,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二位華服公子。
君懷琅在熱鬧的人聲中,聽到了薛晏的聲音。
「是你先救了我。」他說。「所以你在乎的這些,我都會替你保護好。救了他們的不是我,是你。」
君懷琅定定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眼中本就泛起了些淚意,自是不知,燈火映在他眼中,顯得他的雙眼有多亮,眼神有多溫暖。
薛晏咬牙,低聲罵了一句。
緊接著,他拽起君懷琅就走。
他走的方向卻不是熱鬧繁盛的大街,而是往旁側一拐,進了個暗巷。
此時夜深了,那暗巷之中連一盞燈都沒有,他們一進去,就立刻被黑暗吞沒了。
「……到這裡來做什麼?」君懷琅被他拽著走,後知後覺地問道。
但緊跟著,他便被薛晏一拽,一把按在了巷中冰冷的牆上。
外頭的燈火靜靜地照進來,最後一點光斑,正好落在他們的腳邊。
薛晏一低頭,重重地吻上了他。
君懷琅的耳邊,是巷外隱約傳進來的熱鬧人聲,餘光里,一片熙熙攘攘的光,皆來自大街上慶賀的人群。
而他面前,沉鬱的檀香隨著熾熱的呼吸,鋪面而來。
一時間,天旋地轉,萬物都模糊了聲色。
君懷琅做不出旁的反應來,只緊緊攥住了薛晏胸前的衣料,被他緊緊壓在牆壁和懷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