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記憶中——死亡
「好了,這就是他們談話的全部內容……簡而言之,就是你這個倒霉蛋被他們懷疑嘍。」
小孩子繞著椅子走來走去,開心地就像聽到什麼八卦消息,笑得看不見眼睛。
蘇北洵將碗放回餐桌上,擦乾淨嘴角,跳下板凳沖女人露出一個微笑。
「我吃飽啦!」
下午三點開始上課,中間有將近兩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蘇北洵噔噔跑回房間,踮起腳擰開門,將自己砰地一聲關回屋裡。
明媚的臉色瞬間陰沉。
他倚靠門板,木頭的冷意沁入肺腑,讓他心臟止不住下沉。
蘇北洵沒想到會遇見這種事。
從有意識起就生活在這所福利院,在如今七歲的他看來,如何被一個條件不錯的家庭收養已經是一件很有野心的考慮。
可偏偏,措不及防地被捲入這種麻煩……
「你在焦慮嗎,哥哥?」
小孩背著手,像幽靈一樣穿過牆壁。
「也對……那些傢伙不是善茬,對現在的你來說,他們的確都是大麻煩。」
他搖頭晃腦地提醒:「如果不想這麼早的沉眠,那就早做準備哦。」
「……不!不一定。」
蘇北洵咬住嘴側的軟肉,眯起眼睛說。
「我昨天晚上沒有出去。僅僅一個小孩,偷聽到秘密後不露馬腳的概率絕對不高。只要按部就班,他們不大可能找到我的頭上。」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
小孩輕聲問。
他抬起頭,幼態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所以哥哥,你是想依靠犯罪分子來還你清白?」
蘇北洵一噎。
他無言以對。
「天真!」
小孩冷笑一聲。
他伸出手去戳蘇北洵的胸膛,短短胖胖的手指穿過衣衫與血肉。
「平穩,遵守規矩……我本以為這些只是你發育時期的掩護色。但沒想到,事到臨頭懦弱卻沁入你的身體!」
「你要將命運交給別人……好!我沒意見!」
「可是哥哥,你看到了,意外總是比未來更快一步。」
「被動,就等於任人宰割!」
他說著說著就有些激動。
「先下手為強吧,哥哥!」
他揮拳下砸,目露興奮。
「將那些對我們報以惡意之人,用炙熱的矛貫穿!讓他們永墜地獄!」
蘇北洵抿緊嘴角。
他垂頭看對方,突然一聲嗤笑。
「天真?呵,真正天真的恐怕是你……這種自我的美夢,我三歲以後就不做了。」
他後退一步,讓小孩的手指從身體裡拔出。
「現實不是遊戲,一聲我命由我就能事事如意。」
「在這世界上,力量才是肆無忌憚的根基!」
「可我現在……」
「毫無疑問!」
「是個弱者!」
蘇北洵聲音冷淡,用猩紅色的眼睛盯住那雙墨色翻湧的瞳孔。
「你的表演與演講,就想蠱惑乞丐建國一樣,充斥廉價的舞台劇味道。」
小孩注視他。
「所以,你丟掉了自己的力量,也丟掉了那顆天下唯我的心嗎?」
他輕聲說:「真正的王不會妥協!如果世界要予其毀滅,那就用刀劍回以最燦爛的葬禮。」
蘇北洵沉默許久。
他越過擋在前方的小孩,聲音低悶。
「夠了!我不想和自說自話的中二病吵架。」
「吵架?」
小孩雙手插兜跟在後面:「你只是想要逃避而已。」
借著穿過玻璃後染上顏色的光,他看到蘇北洵猩紅的瞳孔晦澀難明,就像克里米亞旁的黑海。
他愣了一下,突然一拍手掌。
「……哦懂了!你是那種關鍵時必須有人推一把才能做出決定的類型。」
小孩子瞬間開心起來,左搖右擺,像是跟甩不掉的尾巴。
「餵哥哥!你不總覺得我只是幻想出來的人格嗎?那我說那些人盯上了你,你為什麼不質疑?」
他哼哼唧唧,轉著圈,口裡發出不成系統的曲調。
「因為啊,你打從心底就沒有安全感。你認為我說的話,本就很有可能發生。」
床單與被角輕微摩擦。
蘇北洵枕上白色的枕頭。
小孩站在床邊,看著閉目休息的蘇北洵,高揚的聲音輕輕放緩。
「那麼……」
「你還在糾結什麼呢。」
##
風雨之後是個很好的天氣。
陽光偏斜,房屋尖頂的影子像日冕一樣旋轉著圈。
下午三點。
老頭將電動車停在孤兒院門外。
他來上課了。
……
女人一如既往穿著大紅色衣服,像上午一樣坐在教室後面。
她視線游移,如同在監督孩子們好好學習,但那抹揮之不去的餘光,總是死死鎖在三個人身上。
蘇北洵,五年前突然出現在福利院門口,不記得父母,不記得過去,個性孤僻,相較而言更加成熟。
王二,患有先天性疾病,雙目視力會伴隨成長逐漸降低,性格敏感,不喜歡與他人接觸。
浩哲,三年前被遺棄在孤兒院,天生啞巴,個性自卑,每天只抱著被遺棄時留下的玩偶,任何時候都呆在角落。
女人將三人的情況回憶一遍,突然覺得自己格外倒霉。嫌疑人中每一個都是不開朗的性格,面對擁抱,僵硬都有可能是正常現象。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三人都沒有朋友。
通過今天的監視她能保證三人仍獨來獨往,沒有將偷聽到的消息告訴其他人的可疑行為。
不過。
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歸根結底,她也只是與犯罪分子有所勾結,通過提供藏身之所換取錢財的普通人而已。
深吸口氣。
想到自己還在上學的親生孩子,女人和藹的目光下厲色閃爍。
身為獨自撫養孩子,花銷頗大的單親媽媽,她不能被抓,也不能斷了這條額外的財路!
如果走投無路,她只能讓這三個小孩全都閉嘴!
……
老頭死板地在台上講述加減運算的規則。
蘇北洵能感受到背後灼灼的目光,但已經沒有必要額外關注,他清楚女人在這兒是為了防止偷聽者對老頭坦白。
他的視線一直放在右前方,那個相隔兩行一列,穿著藍綠色衣服的男孩身上。
——浩哲。
三個嫌疑人中的一個。
蘇北洵拿鉛筆在白紙上寫下算術題的答案,心中思緒沉浮。
……
時間撲在鉛筆上,伴隨著紙張的摩擦聲逐漸消失。
當老頭夾著書本離開,鐘錶兩針指在六的位置。
女人將所有小孩關在娛樂的房間,自己去餐廳準備晚餐。
燈光昏黃,潔白的米粒落入翻滾的沸水。
她打開櫥櫃,從口袋中取出一包白色粉末,有些不安地,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它撒入三個碗中。
——這並不是毒藥,而是能讓人短時間嗓子痛的藥粉。
一個小孩子,剛偷聽到那麼大的秘密,惶恐中身體突然出現問題,反應一定更加激烈。
她準備觀察三個人的恐慌程度,來判斷昨天晚上門外的究竟是誰!
粘稠的米粥落入鋁碗,將藥粉隱藏在食物的縫隙。
但女人不知道。
一道看不見的幻影站在她身後。
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
反射油光的餐桌上,每個人的位置都已經擺好碗筷。
蘇北洵沒有輕舉妄動,仍然做到原本習慣的位置。
「喝吧,沒關係,裡面放的不是致命的東西。」
小孩子站在旁邊,一隻手背在身後,像是盡職優雅的老管家。
蘇北洵不置可否。
他猜測女人也不會愚蠢到直接在這裡選擇毒殺……讓那兩個同夥將他們領養走再殺掉,這才是最佳途徑。
蘇北洵不動聲色地將混雜有酸澀味道的米粥咽入喉嚨。
在刺麻感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他裝出一副奇怪的模樣,對女人舉起手臂。
並用餘光看向另外兩人。
……
感冒上火引起的喉嚨腫痛。
這是女人對三個人下達的診斷通知。
說完後僅僅只敷衍地讓三人多喝些熱水,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女人的表情並不好看,因為她依舊沒能從這次試探中找到反應異於常人的偷聽者。
蘇北洵對這個心理素質不錯的偷聽者也很好奇,打量二人一眼後看向小孩子。
「昨天晚上,你也什麼都沒有發現嗎?」
他已經隱隱相信對方不是幻想這麼簡單。
小孩點頭解釋:「我和你之間的連接並不穩定,昨天晚上你睡著後,我就失去了對這邊的感應。」
蘇北洵示意自己清楚後,不再詢問。
……
黑夜來了。
月亮掛在枯樹之間,向碩美的果實。
房間裡沒有鐘錶,蘇北洵安靜數著自己的心跳。
「好了,他們都睡著了。」
小孩像夜裡一道幽魂,趴在床頭邊嘶嘶吐氣。
蘇北洵睜開眼。
以非常輕微的動作下床,將房門拉開。
「你要去找那兩個男人嗎……哦!放心說話,他們睡得很熟!」
蘇北洵沒有理他,仍然保持謹慎又迅速的節奏,穿過走廊,隔著枕套,將一扇門慢慢推開。
小孩子眉心跳動一下,無視黑暗,抬頭看向釘子上掛的木牌,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表情出來。
……
小心地將門掩上。
蘇北洵靠住門板等待片刻,才藉助月光,踮起腳尖向前挪動。
床板上。
能看到一個小孩睡得正香。
「哥哥!你有點卑鄙欸!」
小孩不滿地跟在身後叫嚷:「為什麼不去找那兩個男人?實在不行,去找那個女人也可以啊!」
蘇北洵不言不語,蹲下身拉住床單一角,向外狠狠一拽!
白色床單被迅速抽出!
床上睡著的孩子一激靈,懵懂地睜開眼睛。
看見旁邊站著的黑影,他本能地張開嘴巴想叫,但啞巴與疼痛的喉嚨只讓他發出微不可查的呻吟聲。
「抱歉。」
蘇北洵輕聲說,將床單擰成調縷狀,伸向床上瑟縮的男孩。
……
黑暗掩蓋了一切。
蘇北洵將男孩壓在身下,防止過激的掙扎造成聲響。
慢慢的。
在一次次噴吐的呼吸中。
紅潤的臉變得蒼白灰暗。
溫潤的身體也逐漸僵硬冷卻。
蘇北洵壓抑住想要喘息的肺臟,儘可能平靜地站起身,將床單在男孩脖子上繞一圈,系上活結結構。
然後他推開窗,將另外兩端在窗把上系成死結。
之後抱起死去的男孩,將他從窗口一點點滑下。
小孩一直在旁邊看著,揉著太陽穴嘆氣。
「哥哥,這和我想像的差別很大。」
「你可以說我欺軟怕硬。但是,我喜歡更有安全性的選擇。」
將一切收拾好,擦掉可能存在的指紋後,蘇北洵才用沙啞的嗓音對他回應。
小孩問:「所以你選擇了浩哲,因為他是福利院裡唯一的啞巴?」
蘇北洵點頭。
確保沒留下鞋印後,他原路返回自己的房間。
但躺在床上,他睜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
「你在愧疚嗎?」
小孩看著他亮光的瞳孔。
蘇北洵的手指按在堅硬的床板上,幾根指尖處微微泛白。
許久後。
他冷笑一聲。
「不,我不會愧疚!如果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那所做的一切都稱不上惡行!」
黑暗裡。
小孩靜默無聲。
……
終於。
天亮了。
伴隨一聲短促的尖叫。
女人和已經起床的孩子們全都看到那具懸掛在空中,微微晃動的屍體。
女人驚慌地不知所措。
但經歷短暫的恐懼後,她又突然感到十足的安心。
浩哲自殺了……
為什麼?
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偷聽到秘密的恐懼!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這樣一來,她就安全了!
女人摸著砰砰鼓動的胸膛,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她踉蹌起身,讓孩子們全都到一樓不要亂跑後,她沖向二樓最裡面的房間。
這件事瞞不住,也無法瞞。
所以。
在警察到來之前。
她必須讓兩個男人趕緊離開!
##
「這就是晚上有人逃跑的真相嗎?」
凱撒站在黑暗的走廊里,看著一個小孩從掛有【蘇北洵】木牌的房間裡出來,進入另一個【浩哲】的房間。
之後便是跳窗聲與奔跑聲。
「通過蠱惑另一個人逃跑,使得女人將嫌疑全放在對方身上,以此保證自己的安全……呵!」
他輕蔑地冷哼一聲。
路明非走進一個空房間。
他通過玻璃能觀察到倉皇逃向大門的小孩和狂追的女人。
不禁有些好奇問:「可是……蘇北洵到底說了什麼?」
「誰知道?」
凱撒想不出答案,乾脆聳聳肩。
「這裡畢竟不是純粹的記憶……或許,有所美化也說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