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媽一屁股坐到離牛芳最近的凳子上,上半身斜靠向牛芳,一雙精明的眼睛笑著道:
「小妹,我聽嬸子們說你帶了好些東西回來?」
牛芳對嫂子們沒啥意見,甚至還算得上感激,畢竟,就算是最開始嫂子們不高興她回來連吃帶拿的時候,也沒多說什麼,大不了就是不搭理她。
她也能理解,要是換她當嫂子,家裡小姑子回來連吃帶拿,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比她們好。
於是也爽朗的笑著道:
「今年日子總算是鬆快些,買了一些鎮上賣的好的臘肉香腸,還有幾匹布料,說是今年省城的人都穿的。」
至於省城人是不是穿的這樣的,那牛芳就不知道了,反正賣布的人就是這麼說的!
二舅媽一聽,也趕緊的在大舅媽旁邊位置坐了下來,臉上有些好奇的看向牛老太太,
「娘,我們能看看妹子帶的布嗎?我想著,過完年給娃做一身新衣服,讓媒婆來看看。」
村裡的條件不行,男娃都要早早的開始相看,運氣好,幾個月就有女方看上了,運氣不好,那幾年都娶不到媳婦的多的是。
大舅媽顯然也想到這件事,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萎靡了下來,雖然孩子們在鎮上打工,包吃住,每個月的月錢基本都拿回來給她們存上,可。
這鎮上的女娃看不上他們村,村里,雖然他們家的條件還算可以,但大部分人家都更願意把孩子嫁到別的村去,這來回一折騰,兩個孩子的婚事還真的成了大麻煩了。
陳月感覺到堂屋的氣氛剎那間就從溫暖似火跳到了迷一樣的尷尬,坐在凳子上不敢再四處張望,乖乖的瞅著自己面前的碗。
農戶人家,一年到頭沒個什麼要走動的客人,也就不買什麼茶杯之類的東西了,要喝水用碗裝就是了。
牛芳此時臉上也沒有了方才那隱隱約約透露著揚眉吐氣的笑容,她有心想讓家裡人做饅頭,但是嘴剛剛微張,就被妹妹的手給大力的握了握,便閉上了嘴。
陳月也看見了這一幕,她知道,小姨離娘家比他們近一半,小姨去家裡時沒有提饅頭,到了這裡也沒有提饅頭,定是有原因的,好在,牛芳也不是沒腦子的人,現在也乖乖的坐在凳子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倒是兩個舅舅對大家的沉默有些尷尬,二舅舅一口喝乾碗中的溫水道:
「還早,還早,娃不是自己也在存錢嘛,咱們再加把勁,將來到鎮上買個小房子,到時候說媳婦也容易。」
「說的輕巧,那得攢多久的錢。」
二舅媽輕聲嘀咕著,因為堂屋裡大家都不說話的原因,這句話清晰的傳到了陳月的耳中。
陳月喝了一口水,背脊挺直不似方才那般微微彎曲放鬆,
「哥哥們今天沒有回來嗎?」
陳月衝著大舅舅問道,這快過年了,冰天雪地的不在家中,又是四個人一同進來的,陳月盲猜他們是去鎮上看孩子了。
果不其然,大舅舅聽後一笑,道:
「快過年了,去鎮上打酒的人多,老闆讓他們做到年三十那天下午走,說這樣就每人多給一兩銀子過節。」
二舅舅也跟著點點頭,他們今天本是準備一起去接孩子們回家的,到了後,孩子們和他們商量,想多賺點錢,他們也就同意了。
陳月聽後甜甜的笑了道:「兩位哥哥都是本事人,有這工錢,舅媽你們也別急,定會有姑娘看中的。」
畢竟,獎金能給一兩銀子,那平日裡的工資都存起來,王百年他們所在的鎮上,最偏僻的房子只要五兩銀子,只不過因為村里人都更喜歡買地,而買了地後還有錢的,也不願意住那偏僻的房子,所以才讓大家有一種鎮上的房子很貴的錯覺。
舅媽們聽了陳月的話,先是忍不住的驕傲的笑了笑,後又懊惱的瞪了自家丈夫一眼,最後岔開了話題,開始讓牛老太太將那幾批布拿出來大家選一選,誰家拿哪匹。
趁著牛姥姥去拿布匹,牛芳和牛紅兩人也跟著去,畢竟牛姥姥也大幾十歲的人了,一次性抱幾匹布還是有些重的。
堂屋裡就剩下了陳月,陳書,還有兩位舅舅舅媽,以及一直坐著不吭聲的牛姥爺。
許是大舅媽不太習慣大家都不說話的尷尬局面,率先笑著沖陳月問道:
「小月啊,你娘說沒說什麼時候給你相看啊?」
陳月:???
「沒有呢。」
「咱們小月長得白白胖胖,就是嫁到鎮上,那也是配得上的。」
陳月:才十歲的我,是真的沒有興趣談戀愛,和十歲孩子談戀愛,那肯定是個變態!
見陳月低著頭不說話,大舅媽以為是害羞了,畢竟這個年齡的姑娘,對這將來的夫君還是有些憧憬的。
「別說舅媽不疼你,你那兩個哥哥在鎮上打工的酒坊,他們家裡兩個兒子,大的去年成婚了,小的今年十二歲,舅媽覺得,你配得上。」
二舅媽聽到這裡,抬起頭眯著眼睛仔細的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陳月。
白白胖胖,是第一印象,
一雙小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臉上的肉擠小了,鼻子倒是還算挺拔,嘴巴粉嫩嫩的。
倒是一副有錢人的長相。
配那戶人家是挺合適。
陳月聽了,心裡笑了。
為了避免她還繼續逼逼,便直接道:
「娘說我還小,暫時不考慮這些,再說了,年後我們就陪小書去縣城考試了,到時候考完了,還得去省城,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
這一番話下來,大舅媽訕笑兩聲,
「差點忘了,小書這馬上就要去考試了,要是考中了,秀才姐姐,那倒是嫁去縣城也是夠的。」
陳月心中微微嘆氣,
她知道,對於舅媽而言,嫁人,是女子唯一的未來,而未來的好壞,則全是看你嫁給什麼樣的人,
只是,
她不同,
她享受過自由的滋味,
體會過男女平等的快樂,
便不會為了所謂的未來,把自己交到一個從未認識的人手中。
感受到弟弟在桌子下握緊了她的手,
陳月對小書微微一笑,
這時,牛芳他們抱著布匹到桌上來。
牛芳這次總共帶了三批布來,將外面的油紙給打開,露出了裡面三匹的顏色來。
一匹暗紅色的棉布,一匹布是深藍色的,一匹是棕色的。
「這個料子好,摸著不扎手。」牛姥姥手輕輕撫摸在上面,笑著說道。
兩位舅媽誰也沒有在牛芳的面前提起方才的話,顯然,她們覺得陳月一心要等弟弟考上秀才,然後高嫁,但是她們所認識的最有錢的,也就是那兒子的東家了。
分好布後,太陽已經開始落山,牛姥姥讓兩個女兒和自己擠一擠,陳月和大舅媽二舅媽睡一間房,大舅,二舅,陳爹,陳書,牛姥爺睡一間房。
吃晚飯時,牛芳將那帶來的玉米饅頭給蒸上,讓她娘嘗嘗她的手藝,兩位舅媽之前被舅舅們帶出去聊了一會兒,此時瞧見了饅頭也沒有再說什麼。
飯後,陳月站在院子裡消食,
牛家老宅在半山腰上,圍牆只是用泥巴圍了一圈一米左右的高度,但是你將頭望出去,就能發現,從外面看,圍牆下是下面那家人的一米高的圍牆。
站在院子裡,可以望到山腳下的那道橋,和村子裡大家用泥巴修房子不同,那座橋,是用石板修的。
「姐。」
陳書吃完飯也溜出來,站在陳月身邊,順著她的眼神望去道,
「那座橋,是縣城的人來修的。」
陳月倒是不知道還有這個來源,
「為什麼不乾脆把村裡的人轉到外面去?」修這樣一座橋,錢也不會少花。
「不懂,或許,等年後可以問問甘先生。」
陳月:……
真是一個好學的好孩子。
晚上,洗漱過後,
陳月躺在鋪好被子的炕上,大舅媽和二舅媽靠著牆壁照著月光,在納著鞋墊。
「小月,舅媽真羨慕你,將來嫁人了晚上可以吃完飯就睡覺,不用像我們這樣,還要納鞋墊,攢夠了拿去鎮上早市賣。」
二舅媽瞧著裹在被子裡躺著的陳月,忽然說到,
「我娘說,她也很羨慕兩位舅媽的兒子聽話孝順。」
這話一出,兩位舅媽的臉上浮現出了溫柔的笑意,與白天那有些討好和算計的笑不同,這次的笑,就像是母親看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的笑容一樣。
「舅媽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給你舅舅生了小牛,其實舅媽不是壞人,只是對小牛的將來有些著急而已,你也別往心裡去,你娘她是個好妹子,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們也會的。」
說完這話,二舅媽和大舅媽兩人對視一笑,又低下頭去繼續納著鞋墊。
陳月閉著眼睛縮在被窩中,想著,有什麼辦法能夠讓舅舅舅媽,還有小姨,生活都好起來呢?
就在她即將睡著的時候,
陳月忽然想到了,
那曾經把牛芳嘴唇都辣腫了的滷水,過完年陳月本打算去縣城賣滷味或者蛋糕,之前擔心蛋糕會引來她解決不了的人,到時候強迫她賣方子。
但是,看了甘順先生解決那夫子的手段後,陳月相信,保住一個小小的吃食方子,還是行的。
既然如此,那明日就教舅媽們做滷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