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陳月提著十個雞蛋坐在牛車上,低下頭仔細一瞧,那雞蛋幾乎就是昨天帶來的那些。閱讀
「你們路上小心啊,這下了雪,有些地方結了暗冰,溜得很。」
牛姥姥站在村口橋邊一邊摸著陳書的腦袋,一邊看著牛芳說著。
牛芳點點頭,坐上牛車,在陳爹身後道:
「走吧,這天黑得早,路上還要去接小董那孩子。」
「哎!」
陳爹應聲,隨即在牛上輕拍了一下,
「哞~」
牛開始走動起來,搭著牛車上的陳家一行人和牛紅,離牛家老宅越來越遠。
牛姥姥最後看了一眼那已經看不見尾巴的牛車,眨了眨眼睛。
「老了老了,這吹一會兒風,眼睛就有淚了。」
——
坐在牛車上,天地間刮著涼風,太陽躲在雲層之中,陳月將衣裳攏了攏,看著坐在牛芳身後微微駝背的小姨道:
「小姨,你帶弟弟來我們家,董奶奶他們不會起疑心嗎?」
飯後,牛芳和牛紅商量過,牛紅表示想現在就把兒子帶走,免得被那董家人搓磨。
「疑心?不會的,小月,你沒有遇見過這種人,你不會懂,對於他們而言,子女都是賺錢的工具,就像是耕地的鋤頭,用的時候得有,不用的時候,別占位置最好。」
聽到這話,陳月沉默了,
一旁陳書則是偷看一眼家姐,後偷摸的用手蓋住陳月抓在牛車上的手,側身在陳月耳旁悄聲道:
「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董弟弟能夠離開他爺奶,是他的幸運,你可不要同情他,要知道,那畫本里的富家小姐都是因為同情落魄書生最後才以身相許,還要拿自家的錢幫忙納妾。」
陳月曲起一隻手指,彈在陳書的腦門上,笑著道:
「你在想些什麼?書上寫了,三代以內不得通婚,否則生出痴孩的可能性會很大,而且就算不是痴兒,身子骨也比別人差,你都沒看見嗎?」
此話一出,本坐在前面和妹妹聊天的牛芳頓時回過頭來,
「小月,書上真的這麼說?」
陳月點點頭,篤定道:
「真的,書上還說,離得越遠的兩人在一起,生出的孩子就越是聰慧,不信娘你想想,是不是這樣的。」
牛芳和牛紅對視一眼,
牛紅喃喃道:
「董大哥,董大哥她娘和她爹是表兄妹,他從小身子骨就不行,我以為那是因為小時候沒吃的飽……」
牛芳則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嘴巴微張,看著牛紅道:
「我在鎮上也聽過,那些行商說,娶了北邊荒漠女人生的娃,又漂亮又聰明,我還以為是因為那北邊人比咱們聰明的緣故,原來是這樣啊!」
牛紅艷羨的目光再次看向陳月,
「小月,會識字讀書真好,小姨活了一輩子不懂的事,書里一句話就說明白了。」
陳月眼眸微垂,復又抬起看向小姨:
「等董弟弟來家裡,也可以和小書一同識字,左右不過是一根木棍和一些泥巴。」
「哎,哎,你放心,我一定讓他把事做完了才學,絕對不耽擱做事。」
牛芳翻了個白眼,
一巴掌拍在牛紅的肩上,
「你這老毛病咋還是這樣?想說啥就直接說,拐彎抹角的,這些年你是越發的不長進了!」
牛紅漲紅了臉,
接下來一路都沒有言語。
陳月也落得個清閒,
到了牛紅的婆家,三間破舊的泥房,房頂上的瓦片有些已經脫落,露出了那裡面的乾草和木頭梁來。
也不知道小姨怎麼和她婆婆說的,只看見那最先扁著嘴的老太太先警惕的看著陳家的牛車,後又著重看了兩眼坐在車上的陳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朝著院內將一名男孩給喊了出來,這冰天雪地的,他的身上穿著一件打了無數補丁的布衣,但領口處依舊可以依稀看見有一層薄薄的洗的發白的棉服。
和老太太身上那件嶄新的,厚實的棉服相比,顯得略微有些廉價。
男孩表情木訥,見到牛紅臉上也沒什麼變化,只是在看見陳家人後,低下了頭。
牛紅拉著他說了幾句話,男孩默不作聲,然後進屋裡,一會兒後,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廚房,
又快步走去,從裡面拿出來一件明顯較新的棉服,只是那棉服比他的身形要大上不少,且料子顏色十分的老陳。
牛紅拉著一直微微低頭不吭聲的兒子上了牛車,又笑著和那董老太太再見,讓她回去不要吹風,免得著涼。
「董瑞,這是你表姐陳月,比你大幾個月,這是你表弟,陳書,今年八歲,明年要去參加院試,考過了就成秀才了。」
董瑞聽到後面,低垂的頭微微抬起,一雙丹鳳眼仔細的瞧著坐在他對面的小男孩。
「我叫董瑞。」
說完後,又低垂著頭放在他那不算大的包裹上。
陳月看了一眼董瑞手上那些凍瘡,以及因為寒冷而泛起暗紅的手背。
「董瑞,小姨被你奶奶賣給牙行,賣了十兩銀子。」
牛紅聽陳月說話,本想伸出手來阻止,但被牛芳給直接無情鎮壓。
董瑞瞬間抬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牛紅,眼眶微紅,
「娘,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嗎?」
董瑞上車後,除了介紹名字外,這是他說的第二句話。
陳月看了一眼雙拳緊握,渾身顫抖的董瑞道:
「小姨不放心你,擔心她走了,沒有人再顧你,因為我們家年後要去縣城,所以拜託我們將你帶走。」
董瑞坐在牛車上,雙腿微曲,雙手環抱,將頭埋在雙膝之間。
寂靜的天地間,除了老牛那哞哞的聲音,便只剩下男孩的哽咽聲。
大概是發泄夠了,董瑞從膝蓋間抬起頭來,看向坐在斜對面的陳月。
「我跟你們走,娘,你賣給誰家了,等我以後攢夠錢,就去把你贖回來。」
「小姨賣了十兩銀子,你怎麼賺。」
「十兩?」
「對,十兩銀子,可以在我們下河村置辦兩畝良田。」
董瑞迷茫的看著牛紅,他對錢沒有太大的概念,印象中見過最大的錢就是一兩碎銀,那還是賣糧食的時候瞧見的。
「我,我不知道。」
陳月這才緩緩道:
「你可以在我家幫忙,每個月給你一百文,包吃包住,衣裳可以穿小書的舊衣服,這樣一來,你一年可以存下一兩銀子和兩百文,八年,你就能攢夠十兩」
一百文,對於一個十歲不到,骨瘦如柴的孩子來說,可以說是頂頂好的月錢了,更何況,還包吃包住,甚至包衣裳。
牛紅聽到工錢也不掙扎了,
下意識望向牛芳,
牛芳翻了個白眼,偷偷看了一眼正在說話的小月,又回過神來看向一臉激動的牛紅。
「咋的,你以為我會讓你家小子在我家白幹活?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要是真有一天董瑞這孩子攢夠錢了,那也是他自己辛苦賺的,和我無關。」
牛紅的眼淚一邊從眼眶中滾落,一邊臉上又揚著燦爛的笑容。
董瑞則是短暫的愣住後,猛的反應過來,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著斜對面的陳月。
待得情緒平復下後,董瑞只不住地對陳月說著謝謝。
牛車依舊緩慢的行駛在鄉間小路上,時不時因為路面不平而顛簸幾下。
董瑞望著前方從雲層中探出頭來的太陽,陽光灑落在他破舊的衣裳上,他感受到了,
一股暖洋洋的溫暖,奇怪的是,不是從身上傳來的,而是,從胸口處,一股暖洋,讓他從頭暖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