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這次態度異常堅決,連母親的意願也不顧,死活不讓姑娘姑爺留在北都。
晏長風知道母親是真的慌了。她恐怕已經明白大姐前世的遭遇不是單純地遇上了一個混帳夫君,而是朝堂爭鬥的犧牲品,她不想讓另一個女兒也有此遭遇。
其實如母親所言,成了親就耍賴離開也不是不行,外祖母再不高興也不能把她抓回去砍了。
可真能離得開嗎?
母親不可能就此與母族鬧翻,老死不相往來,晏長風不可能任由裴鈺跟秦惠容在這世上喘氣兒,裴二不可能讓裴萱深陷國公府,成為另一個姚文竹。
大家都有自己的責任與不得已,誰又能真的逃開?
且一旦讓秦王奪得天下,姚家,晏家都沒有好日子過。晏長風不敢說自己能左右朝局,但她必定盡最大的努力不讓秦王得勢,所以她不能走。
「娘,您當初執意跟爹在一起,外祖母不許,您可想過私奔?」晏長風不好把心中所想攤開了說,只好以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讓母親自己想明白。
姚氏聞言一愣,她當然想過,任何一對兒男女在姻緣備受阻礙的時候大抵都會想走這條路。可衝動過後她就放棄了,她心裡清楚自己奔不出去,逃去天邊也能被母親揪回來。
如果到了這一步,她肯定不會有什麼事,可晏川行必定沒有活路,母親的手段她最清楚不過了。
同樣的道理,如果長風小兩口跑了,母親不能拿外孫女如何,也不能拿慫恿他們跑路的親女兒如何,可人家霽清呢?還有夫君呢?
想到這裡,姚氏嘆出了一口無力掙扎的長氣,就如同她當年一樣。
「伯父,伯母,」一直沒說話的裴修緩聲開口,「這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成功,但我會盡我所能護二姑娘周全,或許明知有危險卻依舊深陷其中是很愚蠢,但一味逃避也不是智者所為,二姑娘聰慧過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有能力去完成自己的意願,您二老應該相信她。」
無條件的信任從一個關係不甚相熟的,甚至是仇人的嘴裡說出來,這感覺十分異樣。晏長風咀嚼著這幾句話,心裡十分不情願地承認,她的心是被觸動了。
這是父母親人不曾給過她的一種觸動。
被觸動的還有老兩口。姚氏想起當年夫君求娶她時跟母親說的一番話,大抵也是這樣的意思,一個男人對女人最好的承諾,無外乎是儘自己所能護她一世周全。
晏川行則是從裴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光是求娶夫人的心酸,還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堅韌的責任感。這種源自男人對男人的了解,讓他相信自己女兒的選擇沒有錯。
「罷了,」晏川行笑著打破屋裡被無奈攪動的氣氛,「你們想做什麼就去做,我也盡所能幫你們,可有一點,不能讓自己身處險境,有難處也別瞞著我們,晏長風那張油嘴我不聽,霽清,我只管問你,你可不能叫我失望。」
裴修躬身,拱手行了一個大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別院裡耽擱了這半日,晏長風便沒能去東郊的莊子,但據裴二說十分漂亮,一定在她的期望值以上,這讓她更為迫切地想去看看。
可惜大婚前,她再也沒能出府。
姚氏的到來,讓侯府上下一片喜色,大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明顯比往日深了三分。
「你這丫頭,說不回來就是好幾年,快讓我瞧瞧。」大長公主拉著愛女的手細細打量,見她臉上沒有被生活拖累的痕跡,便知道她日子過得好,心裡對那倒霉女婿的成見就又少了幾分。
「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是我的不是。」姚氏對母親敬畏,如今還有一些埋怨,但到底是親近的,一見了面就忍不住落淚。
「現在知道不是了,當初也不知道是誰死活要遠嫁。」大長公主嗔怪。
這話讓大家忍俊不禁起來,姚氏的眼淚就這樣憋了回去。
余氏笑道:「遠嫁到富足的地方去是福氣,我瞧著妹子跟幾年前回來的時候一個樣,可見南方的水土養人。」
齊氏附和,「可說呢,我正想問她是怎麼保養的,竟是一根皺紋也沒有。」
大長公主瞅著姚氏道:「她甚事也不操心,自然是不見老的!」
又惹得大家笑了好一會兒。
晏長風拿胳膊肘戳了戳老爹,小聲道:「聽見沒有,誇你呢。」
晏川行斜了她一眼,笑意忍不住爬上了嘴角。
姚氏一來,父女倆在侯府的日子就輕鬆多了,晏長風不用每日費心維繫府上的關係,晏川行也不用天天跟府里的盆景互相折磨。
只是姚氏卻忙得團團轉,她在北都有諸多親朋密友,天天忙著敘舊,也順便為晏長風搭建人脈。
半個月說長不長,很快便到了出嫁的日子。
北都的秋來得大張旗鼓,晏長風早起梳妝,結結實實感受了一把北方的秋涼。她忽然記起,去年就是這個時節第一次見到裴二,在南方那樣溫和的秋日裹著冬日的大毛氅,咳得死去活來。
他一到換季就犯病,今日不會也穿著冬衣成親吧?
「姑娘,想什麼發笑呢?」如蘭一臉喜色地端來熱水,伺候姑娘洗臉。
「哦,我在想裴二今日會不會穿厚毛衣,要不咱倆打個賭玩?」晏長風窮極無聊,終於找到了一點樂趣。
「啊?」如蘭匪夷所思,誰家姑娘成親會想這些?「我尋思不能吧,這樣的場合姑爺還是要注重形象的。」
「我覺得裴二幹得出來,如果他需要的話。」晏長風拿著濕帕子胡亂摸了把臉,「就這麼定了,輸了的人一個月不許說不。」
如蘭該說不說,姑娘有時候真的好幼稚。
新婦出門過程繁雜,上妝穿衣,每一樣對晏長風而言都是折磨。當然,對伺候的喜娘來說也很折磨,表姑娘樣樣不按常理,實在叫她們為難。
「表姑娘,粉太薄了不好看的。」
「表姑娘,胭脂濃一些才喜慶,不然壓不住一身的喜服。」
壓不住也不要猴屁股,晏長風果斷拒絕,「就上淡妝吧,一路蓋著蓋頭誰看得見。」
「姑爺看啊!」喜娘理所當然地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不就是給姑爺看嗎。」
「姑爺他不嫌棄。」晏長風不容置喙,「就按我說的來。」
喜娘們面面相覷,無奈又好生羨慕。
因為一切化繁為簡,晏長風早早就準備妥當,她不由後悔沒再多睡一會兒。
好容易挨到了吉時,她先拎著裙子去世安院跟家人磕頭。
大長公主看她這仿佛要下水摸魚的樣子臉都綠了,「給我好好走路!」
晏長風笑得燦爛,臉皮刀槍不入,「穿成這樣能好好走路才怪,外祖母別罵我啊,今日罵人不吉利。」
姚文琪撲哧一笑,惹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大長公主指著她笑罵:「這磨人的東西可算嫁出去了。」
晏長風拎著裙子,大大咧咧跪下磕頭,「給外祖母,爹娘,舅舅舅母們磕頭,我出門子後大家可千萬別太想我。」
大長公主只恨不能過去踹她兩腳。
別人家女兒出嫁,氣氛多少都會傷感,到晏長風這裡,一家人笑得肚子疼。
這笑聲跟著晏長風一路到了府外,兄弟姐妹們自發一路相送,場面十分歡快。
前來迎親的裴修看到這一幕,不由失笑,二姑娘是個神奇的姑娘,能讓身邊的所有人都發自內心地笑。
「大表哥你幫我看看。」眼前一片紅的晏長風問姚文庭,「裴二今日穿了什麼?有沒有穿冬衣?」
「啊?」姚文庭不明所以地朝馬上的新郎官看了一眼,「沒穿啊,是秋日的喜服,表妹是怕他冷嗎?」
居然沒穿啊,是沒犯病還是沒好意思?
「我才……」
她正要回答不是,跟在後面的如蘭此時提醒道:「姑娘一個月不許說不哦。」
晏長風:「……」
她感覺這分明是給自己挖了個坑,她隨口說的賭注,誰知道剛出門就先難為到自己了。
「……我才沒有怕他冷。」她機智地換了個詞。
「表妹何必不好意思?」姚文庭好似看穿一切了一樣,「都過門了,關心姑爺也是應該的,我這就去替你問問,大喜的日子別真著涼了才好。」
晏長風:「……」
於是,裴二公子下馬接媳婦的時候,莫名得到了一通關心。
姚文庭:「霽清你冷不冷?長風方才關心你呢,見你穿得單薄,擔心了半天。」
裴修:「?」
二姑娘這是……要做這麼?
他不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但也難免稍微自作多情地想上一想,二姑娘真會關心他?
「我……確實有點冷。」裴修想了想說,「但也能忍得住,總歸今日這場合穿厚衣不太合適。」
姚文庭心想,還是表妹關心裴二,他愣是把表妹夫怕冷的事忘了,也幸而問上一問,萬一凍壞了豈不是耽誤成親?
「身子要緊,你冷了該穿就穿,別叫長風擔心你才好。」
裴修心裡嘀咕,聽起來好像真是關心?
姚文庭轉而又跑去喜轎跟前同表妹說:「還真叫你猜著了丫頭,霽清那傢伙明明是怕冷,但是為了新郎官的形象愣是忍著,我估計啊也是有顧忌你的顏面,回頭可對人家好點。」
晏長風嘴角抽搐,她懷疑不是大表哥誤解了,就是裴二有病。
迎親的隊伍遵循吉時出發,熱熱鬧鬧地去往宋國公府。
喜轎搖搖晃晃,晏長風昏昏欲睡,沒忍住先睡了一覺,一直到喜娘提醒踢轎門才醒。
新郎官踢轎門是為展示威嚴,讓新婦婚後百依百順。裴修沒有這種需求,也沒這膽子,所以不必做,只是用手指輕輕挑開轎門,將手交給二姑娘,「夫人請下馬。」
晏長風看著那隻白淨的手,心下一動,這裴二怎麼每件事都能做得合她的心意?
她看別人成親,最反感男人踢轎門這一步,分明就是帶有欺壓女子之意,如此不尊重人的動作卻反而成為了婚禮良俗,簡直豈有此理。
她不知道裴二是跟她一樣想法,還是單純出於禮貌,總之這一舉動很讓她有好感。
她將手放到裴二手中,聽見外面喜娘小聲提醒這樣不合規矩,裴二隻是淡淡地回說:「無妨。」
這人天然帶有一種溫和的壓迫感,只兩個字就讓喜娘不敢再多嘴。
晏長風被他牽著一路進府,繞過了所有的繁禮,甚合她意。
進了門拜完天地,然後入洞房,又行過合卺禮後,婚基本就算結成了。
洞房就在裴二的偏院,國公府竟是也沒給娶親的二公子騰一間好屋子出來,不過晏長風還挺喜歡裴二的小院子,清淨舒適,鬧中取靜,挺好。
反倒是跟來的姚文庭意見頗大,覺得自家表妹受了委屈,回府跟祖母發牢騷,不過這是後話。
鬧洞房的人比想像中多,裴修前幾個月入了戶部,封了陝西司郎中,空降五品,又監管了糧餉事宜,人脈一下子廣了起來,再加上以蜀王為首的一幫狐朋狗友,人多得塞滿了院子。
好在晏長風好結交朋友,喜熱鬧,不反感大家這樣鬧騰,還跟各家的夫人們相談甚歡,頗是贏得了一些好感。
如此鬧到天黑,大家皆去前院吃酒,屋裡這才安靜下來。
晏長風起得早還沒吃飽,又累又餓,把屋裡能吃的東西吃了個遍。
裴修拎著食盒進來的時候,見二姑娘兔子似的在啃蘋果,不由笑起來,「快別啃了,這裡有好吃的,是盛十一家裡的名廚做的。」
「是嗎!十一表哥有心啊。」晏長風立刻丟棄了酸不拉唧的蘋果,「我說,府上採買真的不行,挑的果子沒一個是甜的,我牙都快倒了。」
裴修表示贊同,「你有所不知,採買買東西往往會買兩種,一種好的一種次的,價格卻都報好的,好的給正房用,次的都給偏房。」
晏長風嗤笑,「怪……」她想說怪不得府上窮。忽然想起她這一個月不能說不,又將話頭收回去。
真他娘麻煩啊,她為什麼不挑個別的字?
裴修不解地看著她,「怪什麼?」
晏長風沒好氣地看了看裴修的衣裳,「你換季容易犯病,怎麼沒穿厚一點?」
裴修品了品二姑娘這口吻,似乎是有些嗔怪之意,有那麼點「愛之深責之切」的意思,詫異之餘又有些受寵若驚。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二姑娘原來這樣關心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