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井的傳說蔣懷舟當然聽過,但他真沒想過小表妹的問題。
「我又沒試過,哪裡知道是否相通?」蔣懷舟繼續放水桶下去,要請表妹們喝他親手提的水。
謝瀾音不滿意這個回答,正想問問那邊的小道士,心中忽的一動,悄悄將左耳掛著的紅瑪瑙墜子摘了下來,左右瞅瞅,趁人不注意丟了下去。
她做的夠隱秘,耳墜落水發出的輕響也被水桶邊沿晃出的水掩蓋了,可謝瀾橋蔣懷舟都看見了,蔣懷舟無所謂,謝瀾橋氣得捏了妹妹胳膊一下,「你個敗……你錢多的撐著了是不是?」
咬牙切齒說的很小聲,不願讓旁人知道那是妹妹的耳墜,免得被人撿到傳出去惹麻煩。
她用勁兒不小,謝瀾音疼得叫了聲,怕姐姐掐一下不夠出氣的,趕緊往樓上跑。
謝瀾橋轉身去追她。
若是別的耳墜她也不會這麼氣,但那是去年臘月妹妹纏著她買給她的,因為有人爭搶,她多花了幾十兩銀子,方才妹妹輕輕鬆鬆丟下去了,仿佛那是大風吹來的一樣,今兒個她不教訓教訓她,小丫頭往後還不更敗家啊?
這兩個表妹在一起就不會消停,蔣懷舟見怪不怪,低聲吩咐小廝長安去山下玉泉院瞧瞧。
那邊謝瀾音氣喘吁吁地上了樓,發現樓上已經有了一桌客人,她慶幸地彎了嘴角,快步走到他們附近坐下,有恃無恐地望向追上來的姐姐,不信她會在人前跟她動手動腳。
謝瀾橋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狡猾心思,但她確實不願丟人,深深吸了口氣,舉止從容地在妹妹對面落座,狠狠扔了一把眼刀子給她。
謝瀾音無聲地笑,暫且安全了,隨意地看向旁邊的桌子。
盧俊面無表情端坐,刀刻般的臉龐冷峻肅然,他對面,葛進正斜眼偷窺新來的客人,因謝瀾音戴著帷帽,他不知道對方看了過來,繼續偷窺,目光在謝瀾橋身上多轉了兩圈,這才收回視線,伸手去端茶,順勢朝主子比劃了個手勢。
兩個都是女的。
蕭元淡淡瞥了他一眼。
葛進悻悻地收回手,心中很是懊惱。真是,他怎麼忘了,主子雖然背對那邊坐著,剛剛姐妹倆進來時主子肯定已經觀察過了,哪用他多事?
謝瀾音觀察完了,也收回了視線。三個人,衣著最華貴的背對自己,剩下兩個容貌都不俗,冷臉的氣度同父親有些像,應該會些功夫,另一個賊眉鼠眼不老實,盯著姐姐看了半晌,莫非看出姐姐身份了?
不過姐姐穿男裝只是為了方便,並不介意被人看出。
「三表哥,我想喝桂花茶,這裡有嗎?」見蔣懷舟上來了,謝瀾音揚聲問道。
嬌軟悅耳的聲音一響起,葛進再次瞄向自家主子。剛剛這姑娘在樓下說話,主子端茶的手就頓了頓,顯然是喜歡這聲音的,所以他才想幫主子找出正主。
此時蕭元卻沒表現出任何異樣,細細品了口茶,放下茶碗,眺望窗外山景。
「有,我昨日囑咐過他們了。」蔣懷舟走過來時朝離得最近的葛進點點頭,一改在表妹們面前的吊兒郎當,溫潤謙和,是他平時在生意場上的模樣。
葛進回以友善一笑。
客套過了,蔣懷舟專心陪兩個表妹。
一側葛進見主子一杯一杯接著喝,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真不想走還是捨不得那比黃鶯鳥叫還好聽的聲音,聰明地吩咐小道士再上一壺茶。
他們不走,謝瀾音休息夠了,提出繼續去逛。
蔣懷舟謝瀾橋就站了起來。
謝瀾音走在姐姐右側,快下樓時,忽有山風從窗外灌了進來,吹得她帷帽帽紗掀起,露出了白皙精緻的下巴,紅潤飽滿的唇,以及右耳輕輕搖曳的紅瑪瑙墜子。
風大,帽紗遲遲不落,謝瀾音抬手將其放了下去,一邊跟姐姐抱怨一邊下了樓。
人走了,蕭元平靜地收回視線,過了會兒起身離座。
盧俊寡言少語,沉默地跟在主子身後,葛進回想主子多喝的那幾碗茶,下樓時提議道:「公子,咱們第一次來華山,要不多住兩日?」主子不愛酒不愛美人唯獨愛好聽的聲音,多住幾天,或許明天還能邂逅那位姑娘。
蕭元就跟沒聽見一樣,專心走路。
葛進頓時明白,他又自作聰明了。
翌日清晨,主僕三人下山時,途徑玉泉院。
葛進走路喜歡東看看西瞧瞧,眼尖地發現玉泉岸邊上有顆紅得發亮的石頭,被水波沖盪著,輕輕地浮動,動一下就亮一下。葛進瞧著有趣,跑過去撿,到了跟前才發現是個耳墜子,不免失望,回來將東西塞給盧俊,「給你吧,將來哄媳婦用。」
耳墜的質地還挺不錯,也不知是哪個富家姑娘落的。
盧俊看看他手心裡的東西,沒接。
他不要,葛進留著也沒用,就想重新拋回泉水裡,才要揚手,東西突然被人拿走了。
「公子?」葛進詫異地看向主子。
蕭元轉了轉兩指之間鮮紅的瑪瑙,隨即收入袖中,繼續前行,一聲解釋都沒有。
盧俊迅速跟上。
葛進愣在原地,滿眼難以置信,他的主子是皇子是王爺啊,怎會看上這等撿來的東西?
晨光熹微,主僕三人離開不久,長安喘著氣跑了過來,盯著泉水找了一圈無果,回去復命。
蔣家有錢,蔣氏也有錢,謝家其他幾房所有錢財加起來恐怕也沒有她的嫁妝零頭多,所以女兒貪玩扔丟了只耳墜,蔣氏根本沒往心裡去,只告誡女兒以後別再如此胡鬧,首飾是女兒家貼身用的東西,被人撿到了不好。
「娘我知道,井邊要是有外人,我肯定不會丟下去。」謝瀾音乖乖地靠在母親旁邊,似雛鳥飛倦了,輕聲跟母親講她一日的見聞,「我就是好奇玉井玉泉是不是通的,誰讓三表哥不告訴我?」
蔣懷舟正在喝茶,聞言噴了出來,「得,這還怪到我頭上來了,行啊,到了西安你讓別人帶你出去玩吧,我算是伺候不起了,什麼罪名都往我頭上扣。」
他身上沾了水,狼狽地收拾,謝瀾音歪頭朝他笑,「大表哥忙著娶媳婦,二表哥好靜不愛動,我不找你找誰啊,再說三表哥見多識廣談吐風趣,我就喜歡跟著三表哥逛。」
蔣懷舟哼了哼,「算你還有點眼光。」
謝瀾音才要再哄兩句,腦頂被母親點了點,「玩一兩天過過癮就夠了,不許天天出去。」
陝西民風較為開放,蔣氏小時候無拘無束,想做什麼父母兄長都縱著她,就算女兒們養在規矩頗多的杭州,都是正正經經的官家閨秀,蔣氏也沒有太苛刻地約束女兒們,嘴上管著,大多時候還是縱容的。
母親發話,謝瀾音乖巧地保證不亂跑,目光狡黠。
離開華山,一行人回了華陰縣城。
蔣氏難得回娘家,帶了不少江南特產,裝了滿滿八輛馬車,由陸遲領著二十名侍衛護送。陸遲是蔣氏陪嫁掌柜陸遙的義子,與蔣懷舟同歲,面如冠玉長眉細眼,不笑時也像在笑,令人如沐春風。
「夫人回來了。」聽說主子們歸來,陸遲立即迎了出來,一身灰衣掩飾不住其卓然風采。
蔣氏對他更像是對待子侄,有些無奈地解釋道:「說了明日下山,不過咱們五姑娘嫌累,今天就回了,派人收拾收拾,午飯後就啟程吧。」
陸遲笑著點頭,轉身前朝謝瀾音望了過去。
他在蔣家的嫁妝鋪子裡做事,但也是謝瀾音的長隨,每次謝瀾音出門,蔣氏都會安排陸遲陪著。長女會功夫,身邊亦有侍衛保護,次女更像是蔣家人,不管在家怎麼跳脫,到了外面穩重狡猾從不吃虧,只有小女兒嬌氣貪玩,讓蔣氏不放心。
謝瀾音同陸遲很熟了,看出他眼裡的笑,隔著帷帽瞪了他一眼。
陸遲仿佛看得見般,笑意更勝,沉穩地後院安排。
中午用完飯,眾人歇息片刻,繼續趕路。
走了三日,黃昏時分抵達西安城六里外的一個小縣城,蔣家在此處有別院,蔣氏一行就到那裡下榻休息,明早再進城。
因為蔣氏之前派人傳話要後日才到這兒,前兩天改了主意也沒有派人再通傳,想給家人一個驚喜,故蔣家另外兩位公子裡只有二公子蔣行舟提前到了別院,先安排迎接事宜,沒想姑母表妹們提前到了。
「姑母怎麼不早說,大哥有事,定好明天黃昏再過來,早知您今日到,大哥肯定與我一起來了。」蔣行舟快步又不顯慌亂地趕了出來,一身玉色長袍,眉目清雋。他喜好古玩瓷器,人也如沉澱了時光歲月的上品青瓷,靜謐端雅。
「都是一家人,那麼客氣做什麼,在城門外面接接就是,哪用大老遠跑到這邊。」蔣氏看到次侄就忍不住笑,將人拉到身邊,上下打量,柔聲感慨道:「個頭快追上你大哥了吧?怎麼樣,行舟有中意的姑娘了嗎?都二十了,可別學你大哥這麼晚才娶媳婦。」
姑母催婚也是出於關心,蔣行舟大大方方道:「暫且還沒有,等行舟遇見心儀的姑娘,第一個告訴姑母,請姑母拿主意。」
謝瀾音偷笑,眨著一雙明亮的桃花眼看他,「二表哥什麼時候也學會甜言蜜語了?」
蔣家三兄弟接管家裡生意後,每年至少會有一個去杭州探望姑母,因此對謝瀾音而言,表哥們都很熟悉了,隔了一年半載再見也不會有陌生之感。
蔣行舟摸摸小表妹腦頂,熟稔地夸道:「瀾音長個子了,人也更好看了。」夸完這個又夸謝瀾橋,謝瀾音猜到他會問長姐,主動解釋道:「大姐幫爹爹的忙,脫不開身,只能等二表哥娶親時再過來了。」
小姑娘油嘴滑舌的,蔣行舟搖頭失笑。
蔣懷舟見附近街坊有人出來看熱鬧,勸道:「二哥,咱們先請姑母進去吧。」
蔣行舟點頭,往裡走時告訴了眾人一個大消息,「皇上封大皇子為秦王,明日秦王殿下便要抵達西安,儀仗進出前後半個時辰百姓不得進出城門。姑母,咱們不如在這邊用完午飯再出發,免得還得在城門外面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