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將至。
得知這個消息,蔣懷舟目光微變。經商的最怕當官的,西安一下子來了位個王爺,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是個貪婪的,自家免不了得多送些孝敬。
蔣氏謝瀾橋也想到了這茬,礙著身邊人多,彼此交流個眼神,都沒有露出什麼異樣。
謝瀾音常聽母親姐姐談論鋪子裡各項帳目,對官商之間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但她一來年紀還小,二來對舅舅一家充滿了信心,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反而更想看熱鬧,興奮地同母親道:「娘,我想去看秦王儀仗進城,娘以前看過平西侯領兵凱旋,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等熱鬧呢。」
平西侯便是沈皇后的親大哥,現任陝西總兵,總兵府也設在西安。
蔣氏看看女兒,想到自己當年看熱鬧的心情,笑著應了,「行,那咱們就去瞧瞧,不過這是你求的,到時候別跟娘抱怨,嫌等的時間長。」
謝瀾音連忙保證不會,嬌嬌的聲音隨著涼風飄到了隔壁的院子。
新綠的老槐樹下,蕭元一身淺色錦袍靠在藤椅上閉目養神,夕陽的光從牆頭斜灑過來,沒有照到他,卻照到了掛在樹枝上的鳥籠上,裡面的黃鶯鳥蹦躂了兩下,嫌那光芒太刺眼,喳喳叫了兩聲便臥了下去,將小腦袋縮進了翅膀。
於是姑娘好聽的聲音消失了,黃鶯也不叫喚了。
蕭元睜開了眼睛。
葛進站在旁邊伺候著,見此討好地道:「公子怎麼醒了?我再逗它叫兩聲?」
主子就愛聽著鳥叫睡覺小憩。
蕭元搖搖頭,目光落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葛進連忙倒了杯普洱茶遞過去。
蕭元懶懶地靠著藤椅,垂眸細品。
葛進望望牆頭,知道主子肯定聽出來了,小聲道:「真巧,咱們又遇到那一家人了,公子,我看那姑娘的表哥氣度不俗,回頭我派人去打聽打聽?沒準也是名單上的人。」
強龍不壓地頭蛇,是因為那條龍沒出息,自家主子肯定要做這陝西的主人的,那就得摸清陝西有哪些蛇,打聽清楚了,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殺了煮了,換條能用的補上去。就算那位表哥只是普通人,先弄清楚那姑娘的來歷,萬一將來主子興起,他也有地方找人不是?
蕭元放下茶碗,點點頭。
葛進笑著去了,出門時遇到盧俊,隨口問道:「都安排好了?」
盧俊沒理他,逕自走到主子身前,低聲道:「公子,我確認過了,公子的府邸就在王府後面,隔了一條街,遇到急事,公子可以隨時趕過去。」
頂著王爺之名不好辦事,假作商人則可遊刃有餘地與官府、大商甚至邊關外的匈奴人往來。
「儀仗?」蕭元起身,對著鳥籠問。
盧俊回道:「從京城到這邊,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只要公子稱病不見客,那些人也不敢冒然去王府求見。」
隨著主子進城,主子在京城的遭遇很快就會傳遍陝西,聰明人都能猜到主子不被皇上所喜,看似封王實則貶謫,那麼主子有些怪脾氣不願見客,旁人也不會懷疑,主子安排的人足以瞞天過海。
一切安排妥當,蕭元取下鳥籠,轉身朝屋子走去,「明早出發,去看秦王進城。」
盧俊本能地要領命,還沒開口就傻了,主子要明早進城?
那不是去白等嗎?
一聲「是」卡在了喉頭,百思不得其解,等葛進回來,盧俊故作平靜地將主子的吩咐告訴了他。葛進聒噪,但人很聰明,主子的心思他不說回回都能猜中,也是八.九不離十的。
這點事根本不用猜,葛進想到自己打聽來的消息,意味深長地笑了,抬腳要去裡面伺候。
「等等,你笑什麼?」盧俊伸手攔住他,笑得那麼賊,肯定是猜出來了。
毫無預兆被攔,葛進納悶回頭,盯著盧俊看了兩眼,奇道:「我每天都笑,你管我笑什麼?」說完忽的明白過來了,指指窗子,壓低聲音問他,「你想知道主子為何決定明早進城?」
盧俊默認。
葛進就拉著他胳膊往旁邊走,最後停在槐樹下面,示意盧俊低頭。
盧俊沒有多想,低頭聽。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告訴你。」葛進邊說邊笑,說完最後一個字,兔子般跳了出去。
盧俊一把沒抓住人,眼看葛進已經跑到屋子門口了,暗暗咬牙。
屋子裡面,蕭元聽到動靜,猜到那二人又鬥起來了,唇角微翹,繼續餵鳥。
次日清晨,蕭元沒用葛進伺候,自己提著鳥籠去了後院,將鳥籠掛在樹上,他望望隔壁的宅子,緩緩練起拳來,動作如行雲流水,舒緩里又有種詭異的凌厲,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殺人於無形。
「姑娘姑娘,大公子到了!」
牆頭飄來小丫鬟興奮的聲音,蕭元收放自如,調息片刻,走到了鳥籠前。
黃鶯鳥討好地叫給主人聽。
蕭元抬手,食指抵唇。
黃鶯鳥馬上安靜了下來。
姑娘閨房裡,謝瀾音被吵地皺眉,下一刻猛地坐了起來,挑開帳子問走進屋的鸚哥,「真的?」
美人初醒,凌亂青絲披散在肩,一雙桃花眼裝滿了驚喜,靈動地像個孩子。
鸚哥手裡端著水,滿臉是笑,「可不是,二公子昨天派人去傳話了,剛剛大公子說,猜到姑娘好熱鬧會去看秦王進城,他就早點來了。姑娘快起吧,大公子還沒吃早飯,等著大家一起用呢。」
謝瀾音已經下了床,洗漱穿衣打扮,平時需要兩刻鐘,今早只用一刻鐘就收拾好了。
腳步聲去了前面,蕭元皺皺眉,鳳眼裡浮現難以察覺的失望。
她說的少,他耳力再好也無用。
~
謝瀾音快步去了廳堂,轉到門口,就見裡面三個表哥都全了。三表哥蔣懷舟與姐姐謝瀾橋坐在母親右下首,昨日見過的二表哥蔣行舟與另一個八字鬍的男子坐在左側,此時一起朝她看了過來。
目光相對,謝瀾音終於確定了,那八字鬍的男子確實是她的大表哥蔣濟舟!
「大表哥為何留這樣的鬍子?」
謝瀾音震驚又忍不住笑,走到母親旁邊,用一種暴殄天物的眼神看大表哥,「我爹爹都沒留鬍子,大表哥留什麼鬍子?沒有以前好看,我是大表嫂的話,嫁進門先讓你把鬍子剃了,不然不跟你過了!」
蓄了鬍子,硬生生老了幾歲。
準新郎蔣濟舟今年二十又三,容貌俊朗,眉眼與兩個兄弟有幾分相似,鼻子下面蓄了兩撇八字鬍,顯得他更加穩重。然而那只是他不笑的時候,聽小表妹打趣他,蔣濟舟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挑眉問:「真不好看?」
語氣不信,更多還是懷疑表妹的眼光,配著那兩撇小鬍子,比三弟蔣懷舟還要跳脫。
謝瀾音憋著笑,認真點頭。
表妹嬌憨可愛,蔣濟舟思索片刻道:「既然瀾音覺得不好,那咱們打個賭吧,若是你大表嫂嫁過來喜歡我的鬍子,你給我十兩銀,她不喜歡,我給你二十兩,如何?」
謝瀾音瞅瞅他,悄悄看向斜對面的三表哥,這麼不公平的賭約,總覺得其中有詐。
蔣懷舟端茶喝,放下茶碗時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謝瀾音心中一喜,剛要答應,二公子蔣行舟輕聲咳了咳,沒頭沒尾地問兄長,「我記得去年大哥給嫂子買了支簪子,去林家做客時送出去了嗎?」
話音剛落,蔣懷舟站了起來,「姑母,我去看看行李搬運地如何了。」說著腳底抹油般溜了。
蔣氏笑得合不攏嘴。
謝瀾音氣急敗壞,對著他背影罵:「好啊你,明知道大表嫂不嫌棄大表哥還故意騙我答應,想讓我輸錢,你等著,看我到了西安怎麼使喚你!」數落完那個又朝蔣濟舟嘟嘴,「才見面大表哥就糊弄我,回頭我找表嫂評理去!」
蔣濟舟笑而不語。其實未婚妻也嫌棄過他,不過親一口她就不敢嫌棄了。
一大家子敘舊完畢,簡單用了早飯,便出發了。
蔣家三兄弟騎馬守在車旁,謝瀾橋也跟著湊熱鬧。
謝瀾音挑開窗簾,看著外面英姿颯爽的姐姐十分羨慕,大聲同蔣懷舟道:「三表哥,你答應到了這邊要教我騎馬的,別忘了!」
大姐二姐都會騎馬,她也要學。
「你給我坐好了,大聲嚷嚷什麼。」蔣氏一把放下窗簾,皺眉將女兒拉了回來。
母親管教,謝瀾音立即老老實實坐好,乖巧極了。
這個女兒最會扮乖也最會陰奉陽違,蔣氏點了她額頭一下。
外面謝瀾橋前後望望,見有攜家帶口的布衣百姓,也有坐騾車馬車的富貴人家,看方向就知道全都是朝府城去的,不禁同表哥們感慨道:「看來大家都想見識秦王爺的風采,外縣的都要趕過去,城裡肯定更熱鬧。」
蔣濟舟道:「是啊,不過我聽說秦王殿下身體不適,這一路都沒露面,今日咱們未必能見到。」
謝瀾橋瞅瞅路旁紛紛朝他們看過來的小姑娘們,笑了,低聲道:「看不到王爺,看見三位表哥,這些姑娘怕是也不虛此行了。」論容貌,她的表哥們個個都是頂尖的好。
蔣濟舟掃了眼左右,笑著搖搖頭。
車隊之後,蕭元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外面盧俊趕車,葛進坐他對面,低聲道:「等會兒停下時利落些,跟前面的馬車並肩。」
主子愛聽謝五姑娘的聲音,離得遠了怎麼行。
盧俊回頭看看車簾,以為主子想近距離了解蔣家眾人,點了點頭。到了西安城外,停車等候王爺儀仗時,憑著好眼力好身手,盧俊穩穩將馬車停在了謝家馬車右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