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將長流郡數得上名的富人家都叫了過來,而傅湉則和衛鞅帶著廚子挨個去了長流郡的幾個大酒樓,幾人分工合作,分頭說服了自己負責的人,過了幾日之後,先由酒樓推出了飛煌宴。
這飛煌宴與「飛蝗」同音,乃是取了「蝗」字的諧音,顯得更為文雅。而宴席上的菜品全都由蝗蟲作為食材,煎炸烹煮燉,十八般做法樣樣俱全。
不僅擺盤十分精美,就連味道據說也十分美味,讓人慾罷不能。
而令眾人關注的不僅僅是這一桌宴席的食材,更令人驚奇的是,這飛煌宴每日只可定三桌。
推出飛煌宴的酒樓是長流郡最負盛名的酒樓,常有達官顯貴出入,而有錢人多了,就難免有互相攀比。
這每日僅供應三桌的飛煌宴,自然再次成了富人們攀比的工具。
飛煌宴推出的第一日,三桌宴席就內定了兩桌,第一桌是給遠道而來的康樂侯以及刑部兩位大人接風洗塵,第二桌則是感謝郡守大人為長流郡盡心盡力,而最後的第三桌,才明碼標價的放出來讓人預訂。
有了前兩桌的尊貴客人作為噱頭,有不少人為了能跟傅湉他們見一面套個近乎,既然都紛紛出錢搶訂這僅剩的一桌飛煌宴。
一時間倒是吸引了不少眼球,最後這一桌飛煌宴則被價高者奪得,如願以償的在康樂侯隔壁的包廂吃了這一桌飛煌宴,雖然連康樂侯的衣角都沒見過一片,也不妨礙他們與有榮焉的心情。
接連的好戲反而淡化了食材本身,加上廚子精心烹飪處理,也不太能看出本來的樣子,因此飛煌宴推出不到五日,便很快被接納,甚至有會吃的老饕大肆誇讚。
一時間長流郡的達官顯貴競相預訂這飛煌宴,似乎沒吃過飛煌宴就比不上別人似的。眼看著這第一家推出飛煌宴的酒樓賺得缽滿盆滿,原本還在躊躇觀望的商人們也紛紛加入,陸續推出了「品煌宴」「上黃宴」等等。
酒樓的高價,婦人們趨之如騖,一時間長流郡吃蝗蟲成了風尚,而平民百姓被勾起了好奇心,竟然也有不少人生出了試一試的心思。畢竟飛煌宴他們雖然吃不起,可這蝗蟲卻是到處都有。
這些嘗試的百姓們沒有大廚的廚藝,做出來的賣相跟味道或許差了很遠,但是這些飛蝗被作物養大,各個長得肥壯,撇去有些嚇人的賣相,裡頭的肉倒是出人意料的美味。
最先嘗試的幾家讚不絕口,然後便是周圍鄰居也開始學著做……一傳十十傳百的,竟然大部分的百姓都能接受這道新奇的美食了。
就像秦吏所說,貧苦人家,一斛米都要省著吃,何況這些可以做成肉菜的蝗蟲,即使長得難看了一些,可也擋不住它們能飽腹充飢。
有人喜愛,自然也有人不能接受,甚至覺得噁心厭惡,人對厭惡之事總是不憚於用最壞的心思去揣測,漸漸的各種流言也都傳了出來,從蝗蟲有毒再到吃蝗蟲有違天理,損陰德的謠言紛紛冒了出來。
原本興致勃勃吃蝗蟲的百姓開始遲疑,傅湉聽著管事報上來的謠言皺眉,總覺得這說法有些似曾相識,「你去查查,看是不是從普度寺傳出來的?」
先前他們忙於救災,就忽略了普度寺這幫吸百姓血的假和尚,現在他還沒找上門去,沒想到這幫假和尚卻耐不住寂寞了。
王管事依言去普度寺周邊查探,發現謠言果然是從那邊傳來的,有不少吃過蝗蟲的百姓聽信了謠言,為了彌補損耗的陰德,捧著近些日子積攢的米糧或銀錢前往普度寺請求普度大師幫忙誦經祈福,請求佛祖寬恕。
王管事將探聽來的消息回稟,就他觀察的那一會兒,就有不少百姓進普度寺,臉上都帶著慌張害怕。
傅湉嘆息一聲,這些百姓說善良也善良,說愚昧卻也愚昧,不過一則謠言,就能將他們恐嚇到如此,郡守聽聞消息也默然,與他們商議,「這些妖僧不能再留。」
衛鞅也贊同,雖然他們只是圖財,可是難保日後發展壯大不會有別的企圖,就單說他們現在將這些歪理邪說灌輸給百姓,騙取錢財,就已經罪無可恕。
衛鞅道:「長流郡也有正經的寺廟,郡守不如請一位高僧過來坐鎮。」
正經寺廟的和尚都有僧牒,且都慈悲為懷,就說長流郡泰安寺中的僧人們,在大災之後,便主動下山助人,行走鄉野之間,或為死者超度,或為生者祈福,有的會醫術的,還能幫窮人們看看病,寺廟之中也時常會給百姓施粥。
絕不會像這幫假和尚一樣,眼睛只盯著百姓口袋裡的銀錢。
「不論如何,要當著那些信眾的面,揭穿他們的身份。」傅湉補充道:「否則他們說不定還要反咬一口,說是官府迫害。」
郡守覺得有理,當即動身去泰安寺請寺里的大師下山。
半日後隨他一同前來是一位穿著袈裟的僧人,年紀約摸有六十多歲,面目和藹,但此刻卻充滿怒氣。
傅湉以目光詢問。
郡守解釋道:「這位是泰安寺的靜塵方丈,聽聞有人假冒僧人騙取百姓錢財後十分生氣,就親自隨我過來了。」
靜塵方丈一臉怒容,稽首朝朝傅湉一揖,「阿彌陀佛,幾位施主放心,如此禍害百姓的敗類,老衲必然將他們當眾揭穿。」
傅湉雙手合十回了一禮,引著方丈往城東去,一邊走一邊給他講普度寺的斑斑劣跡。
傅湉他們身份尚未暴露,借著普度大師信徒的身份,大搖大擺的進了普度寺,守門的兩個假和尚驚疑不定的看著同他們走在一起的靜塵方丈。
普度大師正在給信眾講經,從傅湉一行來後,逐一解決了長流郡的天災**,信奉普度大師的人便少了許多,此時連一個院子都坐不滿,滿打滿算也就四十多個人。
信眾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目虔誠的聽他講經,直到聽見身後的動靜才好奇的轉過身。
衛鞅依舊一副笑模樣,不倫不類朝他作了一揖,「普度大師別來無恙,我們在路上偶遇了靜塵方丈,向他說了您的事跡,靜塵方丈便一定要來見見您。」
普度大師臉上的笑容僵住,冷汗刷的就流了下來,做騙子這一行的,多少都要將「真貨」認清楚,免得鬧笑話,而他自然是認識靜塵方丈的,這位方丈佛法高深,泰安寺每年的法會,他必然是頭一個講經的。
也因此這些信眾也都認識他,看見靜塵方丈後紛紛起身作揖,向他問好。
靜塵大師雖然怒氣沖沖,但是對這些被蒙蔽的百姓卻很和藹,微笑著頷首後,充滿怒意的目光便轉向了普度大師。
他微笑著問:「不知道佛友是何方寺廟出來掛單的,可有帶著僧牒,如若不嫌棄,可隨我去泰安寺掛單。」
普度大師慌亂的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四處亂瞟,良久才抖著聲音回道:「多謝方丈好意,貧僧雲遊慣了,這長流郡的劫難也已經度過,再過幾日,貧僧便該繼續雲遊了。」
靜塵大師的目光更凌厲一些,瞭然的目光似乎能將普度看穿,普度大師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又覺得太過丟人,強撐著又站了回來。
「老衲聽說普度大師佛法精深,原本還想請你去泰安寺小住一陣探討佛理,既然如此,老衲不便勉強,不如就地討教幾句?」
普度大師的後背全被冷汗浸濕,他哪裡敢跟靜塵方丈探討佛法,他會的那些就是在廟裡隨口聽來一些後瞎編的,糊弄糊弄無知的百姓還可以,在懂的人面前一張口就要露餡了。
他頻頻抬袖擦著額頭的汗珠,端著的氣勢蕩然無存,就連一旁的信眾也看出了什麼,從能見到兩位大師論佛的激動中平靜下來,猶疑的看向普度大師。
姜不愧是老的辣,靜塵大師對他的神情視若無睹,一臉雲淡風輕的開始與他論佛,「一切人事無非佛事,一切世法無非佛法。一旦此心豁然,我即是佛。死去活來,大徹大悟,則知眾生無所短欠,佛亦無所增加,迷時眾生同佛,悟後佛同眾生……普度大師以為眾生為何?佛亦為何?」
他這一段話說的極為緩慢,透徹的目光似乎將普度大師洞穿。
普度大師囁嚅著嘴唇說不出話來,臉色一片灰敗,卻死撐著不肯俯首認罪。
靜塵大師長嘆一口氣,念了一聲佛號,厲聲道:「佛自在心中,若是眾生能超越凡性,便是佛,而佛若是不能擯棄貪嗔痴妄,亦不過是芸芸眾生,乃偽佛!」
他年紀雖大,中氣卻很足,一句偽佛怒斥四方,嚇得普度大師當場就腿軟的癱坐在地上,信眾看看他的神情,再看看面帶怒氣的靜塵方丈,頓時都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得道高僧,不過是民間騙子,現在遇見了真正的高僧就露餡了!
秦吏轉身一揮手,在門外待命的官兵便衝進來,將普度大師也押住,而他的幾個同夥則早就不聲不響的抓住了。
這幫假和尚被帶上鐐銬,繞著東城轉了一圈,才被押回官府聽候審判。
而未能親眼目睹普度大師身份被揭穿的百姓,還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曾經受過他恩情的百姓尤其不信,跟旁人爭辯,「普度大師給我們施粥,還給我講經祈福,怎麼會是騙子?」
被他辯駁的人便不屑的輕嗤一聲,「不信你去官府看看,明日便要審判了,東市還貼了公告,若是有被騙了錢財的,明日可以去當堂指認。」
於是信的不信的百姓,第二日審案時都紛紛聚在了公堂之外。
這幫假和尚的真實身份也被查了出來,原來他們原本是長流郡下面一個小村子裡的地痞無賴,因為旱災逃離村子出來謀生,幾人一向好吃懶做,一合計就推選了長得最和善的普度出來冒充高僧,四處騙錢。
哦,普度的本命叫做王大柱,雖然生的一副和善面孔,但是缺德事一樣沒少做,是這幾人的首領。
罪名一一列明後,又有被騙了錢財的百姓競相出來指認,講述普度哄騙他們捐獻錢財的經過。
指認的人太多,聽了幾個之後郡守便定了幾人的罪,剩下未來得及指認的百姓則依次登記姓名以及被騙的錢財,待案子完結,贓物清點完畢後,會一一退還給他們。
案子還在審理,但是普度寺以及這幫假和尚的事跡已經傳遍了長流郡,百姓唾棄他們的同時,又將當時出面拆穿他們真面目的靜塵大師捧成了活/佛。
傅湉他們雖然無奈,但是百姓總要有個寄託,就算太過愚昧無知,這樣的局面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扭轉的,倒是靜塵大師慈悲為懷,主動留在山下開壇講解佛法,安撫民眾。
至此,長流郡的天災**算是化解,連帶著周邊郡縣也都在逐漸好轉,而傅湉他們一轉眼已經在長流郡待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傅湉望著北方,想起邊關的某個人,也不知道有沒有送信回來,「我們也該回去了。」
三人便收拾行裝,向郡守辭別後,準備啟程回慶陽。
臨行前,長流郡的百姓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消息,知道他們就是大名鼎鼎的康樂侯跟都城大官,自發的聚集在馬車後送行。
傅湉掀開車簾,看著身後站滿了人的街道,發自內心的笑了笑,朝他們揮了揮手。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送行的百姓們接二連三跪了一地,眼含熱淚朝他們磕頭……
十一月初三,三人抵達慶陽。
先進宮回稟了長流郡以及周邊幾個郡縣的情況,才各自領了賞賜回去休息。
傅湉最後一個出去,被楚鳳元叫住了,「佑齡,你留下。」
傅湉詫異的轉身,「皇上還有吩咐?」
楚鳳元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后得知你回來,讓你留在宮中一同用膳。」
傅湉點點頭,楚向天不在,他代為盡孝也是應該的。
「還有鳳璋那邊……」楚鳳元故意吊起胃口,看見他一瞬間亮起來的眉眼,忽然明白為什么小弟將人當塊寶捧著了,於是不再逗他,道:「山豫關前兩日傳來捷報,鳳璋讓傳信的信使給你帶了東西。前兩日你不在,便由母后替你存放起來了。」
傅湉眉眼間是掩藏不住的驚喜,先前裝出來的穩重老成統統拋到一邊,眼巴巴的看著楚鳳元問道:「山豫關大捷?外族退兵了嗎?那王爺什麼時候回來?」
楚鳳元笑笑,他那個小弟從小主意不比他少,兄弟倆都是相互扶持,現在傅湉才讓他有了一絲做兄長的成就感,不由的緩和眉眼給他講解山豫關的局勢,「只是暫時退兵,穆拉乞力被鳳璋斷了一臂,但是並不妨礙性命,馬上要進入嚴冬,外族缺少過冬的糧草,不會輕易放棄。」
所以楚向天還得鎮守山豫關,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
傅湉晶亮的眼眸一瞬暗淡,隨後又想到大捷至少說明楚向天人沒事,頓時又高興起來,轉而想著楚向天會讓人給他捎什麼東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