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李懷微微愣了一下,心靈深處的一部分記憶開始逐漸解封,「我記得這個聲音,這似乎是大寧王朝中,那位著作郎的聲音!」
久遠的記憶,一步一步的回歸,同時回來的,還有一年前的一些好惡和念想。
「這人似乎對我有些不懷好意,我剛剛上班履職,他這位上官就有心刁難,逼著我去修潤文稿,因此不得不讀書為學,像是靠前突擊一樣,苦不堪言,也不知道和我是什麼仇什麼怨。」
伴隨著對自身情況的逐漸接受,之前枯燥乏味的讀書生活,也逐漸泛上心頭。
「但是這這一年的情況相比,當初在著作局被逼著讀寫修潤的日子,也變得有些舒服起來,最起碼這一天裡面,也就勞作三四個時辰,而且我在大寧王朝為成人,體力與精力皆十分充盈,不用擔心學到猝死……」
被勾起了心中苦澀,李懷也忍不住哀嘆起來,臉上更是呈現出一片唏噓。
「李懷!」
這時,那位著作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但這一次,陸鏡的人已經站在了李懷的身邊,他低頭看著李懷面前的那幾張紙,不由皺起眉來——
這紙上空白一片不說,還能看出被人爬伏在上面的凹凸摺痕。
「見過上官。」李懷站起身,滿臉唏噓的看著自己的這位上官,「許久不見了,您依舊神採過人啊。」隨即,他這心裡也急轉起來。
按著他的想法,自己失蹤了一年,無論怎麼著,都是不曉得事件,畢竟在他穿越的時候,剛剛出了一次風頭,本身還是有爵位的,更重要的是,接了官職,結果……
「現在回想起來,是衝動了一點,雖說當時太過無聊,但比起後來……唉,不提也罷,現在就得想想如何面對了,我這爵位還有沒有,別給算個失蹤人口,關鍵是老婆還在不在,別……」
這般想著,臉上的表情更加複雜起來。
「嗯?」陸鏡面露不悅,「怎的?睡糊塗了?」他提高了音量,「讓你修潤文稿,說起來是枯燥,但這畢竟是為學之道,官家讓你來這裡,可不是讓你享福的,你愛清楚這點!」
「嗯?」
李懷一愣,這一年的折磨,讓他的思辨能力十分可觀,只是聽這句話,就已經從中感覺到了一部分信息。
聽這意思,好像不是對失蹤一年的人能說的,不,不對。
他沉思起來,念頭在心中快速轉動,目光則掃過周圍,那些個因為時間和沒有刻意記憶,而已然模糊的記憶,和一個猜測結合起來,忽然讓李懷有些激動。
「上官!」他忽然滿含深情的喊了一聲。
陸鏡被這毫無來由的一聲給叫的一愣,頗有些不明所以。
跟著就聽李懷問道:「現在是哪年?哪日?」
頓時,陸鏡的表情再次不快,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你果然是睡糊塗了!」陸鏡一甩袖,滿臉不悅的道,「若是以為這般胡言亂語,便能免了今日之書,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他摞下重話,卻見李懷依舊神色恍惚,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不由動怒,道:「你莫得意,你這文稿固有可取之處,也有不少人稱之贊之,但那只是暫時,若你這文稿出了名,被各方所知,而你又沒有為學夯實,以後只能貽笑大方!」
見李懷依舊神色不屬,陸鏡剛才抬起手,指著紙上的一句,道:「便比如這一句,你要引用,說是『正言若反』,但最後如果說不出典故源流……」
「此乃老子之言,」李懷的神色忽然銳利起來,條件反射一樣的道。
陸鏡一愣,然後順勢就道:「這源流之說,可不光看是誰說的,旁人還會問你,這話因何而生,又是聖人感懷何等情景而嘆。」
李懷輕輕點頭,對答道:「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業,為者敗之,執者失之,」這一刻,他仿佛老子附體,面露哀嘆,「知成敗禍福之事,悉在人謀。」
這話聽著玄妙,但行家一聽就知真意,無非就是過往歷史中,有太多的相互矛盾之現象,求而不得,得而不欲,通過聯結對立,構成一個違背常識、又似於悖論的語句。
這就是「正言若反」。
陸鏡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終究沒能說出。
反倒是李懷像是來勁了,繼續道:「這小小一個詞,卻能凝結這麼許多的奧秘,背後潛藏著的是對歷史、對世間事的思考,這正是典故隱語的妙處所在啊!」
這話說完,他猛然回過神來,現在已經不再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不用再那麼拼命的回答問題了,也不用弄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了。
於是他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今日,乃是元亨三年,二月初七!」陸鏡的聲音忽然變得冷硬起來,他轉身離去,嘴上不停道,「為學之路道阻且長,不可自滿!」然後,這身影就消失在門外。
李懷遲疑了片刻,琢磨著對方這態度有何用意,但很快,注意力就集中到了那個日期上。
「元亨三年,二月初七,這個日子我可是記得的,距離我履職也才過去沒幾天!這說明……」
他忍不住激動起來。
「我在那邊一年,但這邊的時間卻沒有變化,這真是最近最好的消息了!」
過了一會,李懷才真正搞清楚,時間並不是沒有一點變化,而是過去了一個時辰。
「那邊一年,這邊一個時辰,無論怎麼看都是好事,不過我最近是不打算再過去了,那邊的環境,比衝刺高考還要命,這誰頂得住吧,還是這邊好,書多還自在,像是回到自習室一樣,我超喜歡這裡的,上官說話又好聽……」
帶著這樣的感慨,李懷順手翻開了手邊的一本書翻看起來,滿臉都是幸福的笑容。
另一邊,剛剛離開此處的著作郎陸鏡,邊走邊思考,但沒有幾步,另一位著作佐郎谷優,就走了過來,詢問那邊的情況。
陸鏡就道:「確實如你所言,他當是伏案睡了一會,但大概是因為太過用功,精力損耗太過所致,也無需太過深究。」
谷優頓時聞言,頓時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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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似乎又有反覆。」
是夜,谷優回答家中,便與早就等候在此的一人交談起來。
那人神色從容,氣度不凡,正是先前被荀國公府掃地出門的衛井。
衛井眉頭微微一皺,問道:「此話怎講?」
谷優就道:「先前著作郎嚴以待定襄侯,言語間還能感到些許不滿,但今日話鋒忽然有變,雖然沒有明著誇讚,但這言語中已有不少改觀,是無法否認的。」
「還有這等事?」衛井眉頭皺得更緊,「定襄侯果然不是等閒之輩,藏得可真深啊!」
「此話怎講?」倒是谷優有些不明白了。
「著作郎的性子我略有研究,」衛井抬頭解釋起來,「這位先前乃是清流,因不肯隨波逐流被屢次貶斥,雖然才華橫溢,卻鬱郁不得志,平日中但凡能讓他另眼相看的,無不是在學問上有獨到之處的,要麼就是天賦過人,乃是不錯的讀書種子的,先前他看過鄭興業的文章,對那鄭生就有不少好感。」
他頓了頓,才道:「如果著作郎真的態度有變,那只能說明,定襄侯有什麼品質,讓他發現了。」
谷優便道:「衛先生知道的可真多,不知是您先前就知道,還是背後那位……」
「咱們這話就說到這裡,請你相助,本就是靠著咱們多年交情。」衛井輕輕搖頭。
谷優點了點頭,然後道:「不過,說實話,何必這般針對定襄侯,莫非是荀……」
「都說了,與舊主無關!」衛井眉頭一皺,打斷了對方,「也不是針對定襄侯,實際上,我等是十分看重定襄侯的,有意要拉攏他,只是他的異軍突起,打亂了原本布局,所以他最好能在著作局多待一些時日。」說著,他沖谷優拱了拱手。
「我只能盡力而為。」谷優淡淡一笑,「將這位定襄侯拖個兩三個月,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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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懷睜開眼睛,感受著身下的軟墊,以及枕邊人,不由長吐了一口氣。
「還是封建地主好!」
隨後,他便做起來,準備穿戴一番,就去衙門上班,結果這番動靜驚醒了魏如兮。
她起身迷迷糊糊的看著李懷,問了一句:「夫君這麼早便起來?要去作甚?」
「不是要去衙門麼?」李懷疑惑道。
「今日不是休沐嗎?」魏如兮疑惑道。
「……」
李懷頓時有一種淚流滿面的衝動。
回憶前塵,已經整整一年了,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現在驟然聽說能夠修整,頓時心花怒放,順勢便要躺下。
大寧朝的世界,真是處處充滿了感動。
李懷默默感恩。
魏如兮反倒是起來。
「也好,反正今日要去拜見父親、母親,咱們早些準備,也是好的。」
「???」
李懷頓時一臉迷惑。
魏如兮便道:「怎麼了?不是早就說啦,今日你帶著我回魏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