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僕從們喜氣洋洋的。穆少寧連問了幾個,都沒問出新院子在哪兒。最後還是一位管事媽媽給他回了話。
「還沒備好院子?怎麼做事兒的!」穆少寧一腳踹飛了路上擱著的木桶,「快!給我好生安排去!」
那媽媽緊張得額上直冒冷汗,「這個婢子做不得准。得大太太點了頭才行。」後想起一件事,「大太太讓人設了接風宴,少爺您……」
「罷了罷了。我去找我娘問去。」穆少寧顧不得理這些瑣碎事情,帶著玲瓏先去尋娘親。
剛剛進了雪蘭院的門口,穆少寧看到丫鬟春芽,叫了她問:「今兒廚里可有什麼好吃的嗎?」
「今日擺宴,少不了您的!」春芽笑說。
「有新鮮果子嗎?」
「有。舅老爺昨兒遣人送來了一筐葡萄。」
「那敢情好。」
穆少寧笑著帶玲瓏繼續往院子裡的上房去,說:「我記得你喜歡吃果子?」
在王老大夫那裡,七爺天天讓人給她備了果子吃,他可記得清楚,隧道:「我給你選些葡萄去。你先去見我娘。你放心,我娘可好說話了。不用緊張。」
送了玲瓏到屋門口,穆少寧和她說了幾句就讓她先進去了。他則扭頭一轉去了廚房。
屋內端坐著一位衣著華貴的夫人,身穿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茜色綾紗斜襟旋襖,頭戴赤金點翠如意簪,腕上一對赤金水波紋鐲子。旁邊有兩人跟著伺候。一位已到中年,戴銀簪著素麵杭綢小襖,是位體面的媽媽。另一位穿交領褙子的當是近身伺候的丫鬟。
玲瓏快速看了一眼,垂下視線進了屋。
丫鬟春葉上前來扶她。等玲瓏到了蔣氏身旁,春葉退回蔣氏身邊立著。
孫媽媽主動笑道:「這位是我們大太太。」
玲瓏聽這稱呼,便知道眼前這位衣著華貴的夫人是穆少寧的母親,福身行禮,「見過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萬福金安。」
她行禮規矩聲音軟糯。
蔣氏見後有些明白過來。這樣一個乖巧可人的孩子,誰見了都會喜歡。難怪少寧那麼上心。只是少寧是長房長孫,以後要繼承穆府。可不能對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太過在意。
蔣氏含笑道:「起來吧。你們奔波了一路,也不容易,趕緊下去歇歇是正經。」
孫媽媽上前來扶玲瓏。
玲瓏謝過蔣氏後,側首朝身邊的孫媽媽也道了聲謝。她這稍一偏過臉,蔣氏看到了她的側顏,頓時一驚,站了起來。
「你這是——」蔣氏脫口而出。
孫媽媽問道:「太太,怎麼了?」
「沒事。沒事。」蔣氏已經回神,扶著椅子扶手慢慢坐了回去。
這時穆少寧推門而入,滿臉都是喜氣,「玲瓏,我讓人給你洗了很多,等會兒去吃啊。」轉眼看到蔣氏,「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蔣氏定定神,如常微笑,「你們下去吧。春葉,帶她下去。」
春葉上前,語氣為難地道:「不知大太太讓婢子帶這位小姐去哪兒?」
她是蔣氏身邊的大丫鬟,做事很有分寸。玲瓏進來的時候,蔣氏正跟春葉提起給這孩子安排的住處。卻是在丫鬟僕婦居所里的一個小房間。
如今見到寧少爺這麼看重這位小姐,且這位小姐的儀態舉止半點都不出錯,春葉知道,小姐是斷斷不能歇息在那種地方的。她就特意再問了次。
蔣氏隨口說:「明月閣吧。你讓人收拾一下。」
穆少寧正在博古架前裝作無意地翻弄著上面的瓷器,聽見蔣氏給玲瓏安排的住處後,他不樂意了,猛地把手裡童子嬉戲圖青花瓷瓶拍到架子上,扭頭看過來,「娘,你這打發叫花子呢?」
明月閣,名字好聽,卻是這懷寧侯府里最偏僻的一處院子。平時鮮少有人去。周圍荒涼得很,見不到人氣兒。而且離外院也遠。穆少寧如果來內院給長輩們請安,最不可能路過的就是那個地方。
蔣氏心煩意亂,擺擺手,「就那裡。」
「別聽她的。」穆少寧拉過玲瓏,說:「我給你選個好院子去。」
如果是平常,蔣氏聽了這話,少不得要訓他幾句,然後另做安排。可她此刻心思繁雜,顧不得這個,擺擺手隨他去了。
等到春葉跟著穆少寧他們離開,孫媽媽關好屋門,湊到蔣氏身邊:「大太太,您哪裡不舒服?」
屋內薰香裊裊,因為生了火盆,暖意融融。
「沒有哪裡不舒服。」蔣氏緩了口氣,指指胸口,「這裡堵得慌。對了,你剛才仔細瞧過那孩子沒?」
「自然是看過的,這位小姐很漂亮。」
「不。不只是這個。」蔣氏喃喃道:「你沒發現麼,她的側臉,和琳姐兒小時候有七八分像。」
聽到這話,孫媽媽驚得脫口說道:「三姑太太?」
看蔣氏神色悲傷,她趕忙上前握住了蔣氏的手。
現下的侯夫人傅氏是繼室,在二十年前嫁來的侯府。雖府中尊稱一聲老夫人,年歲卻不大,比蔣氏還略小一些。
傅氏進門沒兩年懷了身孕,後生下一兒一女龍鳳胎。
身為世子夫人的蔣氏,無事的時候就幫著婆母照顧弟妹。特別是妹妹穆承琳,比蔣氏的大女兒還小一些,蔣氏幾乎是把她當女兒給看大的。
結果兩年前,穆承琳出嫁後三朝回門,在侯府出了意外,沒多久就亡故了。雖只嫁了兩天,但家中依然得喊一聲姑太太。
孫媽媽怕蔣氏傷心太過,握了她冰涼的手說:「大太太,人死不能復生。而且,琳姐兒相貌秀麗,那小女孩兒五官濃艷,並不一樣。您怕是太想念三姑太太了。」
蔣氏不欲多說。
長嫂為母。她算是琳姐兒的半個娘了。失去孩子的苦痛,即便是身邊伺候了幾十年的老人,也根本體會不到。
蔣氏遣了孫媽媽去斟茶。在孫媽媽出門前,蔣氏叫住了她。
「盯著少寧,儘量把那孩子的住處安排得離老夫人遠一些。別讓老夫人見到她。」蔣氏吩咐道,「也別讓那孩子去了秋棠院近處。」
旁人或許看著不像,可她們是一點一點把琳姐兒帶大的,琳姐兒的音容笑貌已經深深刻在了腦海。即便側顏僅有七八分像琳姐兒幼時的模樣,卻也足夠讓人心裡難過了。她已經如此,老夫人還指不定會怎麼樣。
孫媽媽扶著門的手微頓,認真應喏:「婢子知道。大太太放心就是。」
·
離開雪蘭院後,穆少寧想給玲瓏找個妥帖的院子來住。可是挑了半天也沒想好在哪兒合適。不是太小就是太窄,要不就太荒涼。總而言之,府里沒一個地方瞧著順眼的。
花園中,石桌旁。
玲瓏坐在那兒吃葡萄。
芳杏看她一碟光了,撤去果皮,另端了一碟過來。看到穆少寧愁眉不展的模樣,笑道,「寧少爺,您再這樣挑下去,到了晚上都還沒有個準頭的話,玲瓏小姐豈不是沒有住處了?總不能在外頭街道上打地鋪吧?」
芳杏是在穆少寧院子裡伺候的大丫鬟,跟在穆少寧身邊好幾年了,說話行事不似旁人那麼拘謹。
穆少寧提筆在紙上劃拉著,上面列了一大串的院落名字都被他勾去了,「這不是沒有合適的麼。」
玲瓏咽下剛吃的一顆葡萄,說,「隨便找個落腳地方就行。一間屋子也可以。」
穆少寧斜著眼睨她,無盡嘲諷噌噌噌地往外冒,「看你那點出息!這麼多院子,空著也白空著。不挑一個最好的怎麼行!」
跟他爭執是沒有用的。
玲瓏作罷,正打算繼續吃葡萄,不經意間抬眼朝院門口看了眼,才發現有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兒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瞧。
給發現後,那女孩兒非但沒有躲閃出去,反而大大方方地跑了過來。
「你就是玲瓏吧?」她五官和穆少寧有些像,濃眉大眼,少了些嬌柔,多了些英氣。她拉著玲瓏的手,開心地笑眯了眼,「我是少宜,你比大一歲多,剛滿了十歲。你可以叫我宜姐姐。」
穆少宜笑的時候,臉頰邊現出兩個淺淺酒窩。
玲瓏還沒答話,穆少寧已經在不耐煩地開始趕人:「去去去。我正忙著呢,你別來摻和。」
穆少宜朝他做了個鬼臉,小聲和玲瓏說:「我哥在家的時候都很閒的。他還能有什么正事兒?不是吃喝,就是玩樂。走。我帶你編筐子去。告訴你,我央了梅枝很久,她才答應教我的。你快去跟我看看。我讓人采了很多柳條呢。」
在平民百姓家裡,日夜不停編東西是為了謀生存。到了高門大戶,編織卻是小姐們興致來時偶爾為之的玩樂。
玲瓏考慮了下決定跟穆少宜離開。
穆少寧氣得不行,「哦,我幫你選院子,你就這麼不管我了?」
「如果尋不到,就明月閣吧。」穆少宜大體知道了前因後果,笑說:「玲瓏妹妹在這兒更是擾了寧少爺的思路,倒不如消失片刻,免得你舉棋不定。」
她本打算頂穆少寧一句,所以故意把哥哥叫成寧少爺。誰知穆少寧想了下,居然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說法。
穆少宜哈哈大笑,拉著玲瓏一路歡快地跑著,到了花園後面的一個小樹叢。
這兒偶有灌木,多是松樹,地上密密地落了很多松針,踏上去有些綿軟,身子微微搖晃。被初冬的風一吹,微微寒冷,更多的是放鬆的愜意。
穆少宜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小林子裡只她和玲瓏在,繼續編織那已經完成了小半的柳筐。
風吹松林,沙沙作響。
這時外頭響起了丫鬟們焦急的聲音。
「梅枝,三小姐呢?快,快,去跟小姐說一聲。侯爺已經回府,傅公子也跟來了,要給侯夫人請安。侯爺讓都過去。」又叮囑:「侯爺特意吩咐過,一定要叫上那位新來的小姐。畢竟是七爺的人,可萬萬不能怠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