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學士么女傅茂英年少時嫁與懷寧侯為繼室。
傅氏才名遠播,以她的出身,原本可以嫁得更好。無奈當時有人以權勢地位相迫想要強娶。傅大學士便做主把她許配給了懷寧侯。這樣一來,有郜家和穆家護著她,那人也無可奈何。
傅氏的年齡與穆霖的長子差不多。婚事定下得倉促,夫妻倆年齡相差將近二十,算不得是情投意合,卻也相敬如賓。
穆霖脾性寬厚,但凡傅氏有點什麼事情,他都極力護著她。
只是這兩年,傅氏已經認不出他了。即便穆霖想要為她做些什麼,也都無可奈何。
宴席將要開始。
穆霖懷念地看著桌上那套由傅氏親手挑選的粉彩桃紋茶具,喚過婆子來問:「人都到齊了嗎?」
婆子道:「基本上到齊了。只表少爺和玲瓏小姐不知道去了哪。」
「他們啊。」穆霖說:「沒事。清言帶著玲瓏在府里認路去了,很快就能回來。遣個人去找找。」
婆子應聲退下。只是還沒來得及遣了人去尋他們,就有丫鬟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地跑了來。
蔣氏坐在廳堂中看到這一幕,氣不打一處來,心說今兒怎麼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麼沒規矩,呵斥道:「做什麼呢?幾天不讓你們練禮數,就真的一點規矩都不記得了?」
丫鬟趕忙福身行禮。因為激動且緊張,腿發軟,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侯、侯爺,夫人、夫人來了。」她太緊張,連說話都有些磕巴。
「夫人來了?」穆霖猛地轉身,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聲如洪鐘地高聲詢問。
「是!」丫鬟喜極而泣,「夫人好好的,和玲瓏小姐牽著手,有說有笑地過來。傅少爺就在旁邊跟著呢。」
她話沒說完,身邊一陣風颳過,穆霖已經腳步如風地衝出了屋子。
庭院中,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相攜著往這邊來。矮一些的小姑娘玉雪可愛,笑容甜美。高一些的女子,端莊華貴,有著辨不出年齡的美麗。
穆霖看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快步過去,小心地問:「茂英?」
穆夫人傅氏微微笑著,應聲道:「是我。侯爺怎麼了這是?瞧著跟不認識我了似的。」
不想打破現在美好的情形,穆霖什麼都沒多講,只道:「你瞧,宴席都快開始你才來。可是有點晚了。」
說著,他握了傅氏空著的手,「不如我陪你一同過去吧。」
傅氏愉悅地點了點頭。
看到侯爺和夫人關係那麼好,玲瓏就悄悄地鬆開了手,落後兩步跟在他們後面。
丫鬟婆子們歡喜地奔走相告著。
「快,快,侯夫人來了。多準備碗筷。」
「讓廚里趕緊的,添置些夫人喜歡的菜式!」
……
這時候玲瓏恍然反應過來,原來穆夫人里的「夫人」稱呼指的是欽封的一品誥命。雖然傅氏才三十多歲的年紀,可依著輩分,府中上下合該喚她一聲「老太太」才是。若她早些想通,當時聽到那稱呼的第一時間就該想到跟前的人是誰。
她正暗自思量著,突然身邊傳來一聲笑打散了她的思緒,「在想什麼呢?」
玲瓏抬頭,看到的是傅清言溫和的笑容,就道:「我琢磨著,以後遇到事情需要多想想,多考慮。不能再一根筋想得太簡單了。」
「誰說的?小孩子家,不用想那麼多。」傅清言的笑容微斂,認真道:「在這個年紀,只管好好玩就行。其他的事情,自會有人替你操心。」
玲瓏不想他為她擔憂,揚起笑臉「嗯」著答應了一聲。
·
宴席一共擺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人孩子一桌。都是自家人,不用分得太清楚,兩桌就都擺在了同個屋子裡,中間也沒設屏風。
因為傅氏的到來,不管真心假意,所有人的面上都帶著欣喜的笑意。飯後說話也小心謹慎了許多,挑著平和的話題來講。
傅氏顯然很喜歡玲瓏。每當有人夸玲瓏的時候,她就開心地把玲瓏摟在懷裡。後來也不讓玲瓏自己坐了,把自己那張太師椅騰出來半邊兒,攬著玲瓏一起坐著。
說笑半晌後,傅氏有些累了,牽了玲瓏的小手離開。
等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屋內先前一直伺候在穆霖身邊的一名婦人才開了口,小聲問:「侯爺,就這樣讓玲瓏小姐跟著夫人去秋棠院玩,會不會不太妥當。玲瓏小姐畢竟是七爺送來的,若夫人並未痊癒情況再有反覆……萬一傷到了玲瓏小姐,小姐有個差池的話,您該如何向七爺交待。」
她鬢髮花白,年紀和懷寧侯相差無幾。身穿栗色雞心領直身褙子,戴祥雲紋碧玉簪。雖然如婢子一直侍立在側,穿著打扮卻和主子沒甚差異。
此人正是侯爺屋裡的袁老姨娘。
袁老姨娘是自侯爺少時起就貼身伺候的丫鬟。後來被侯爺收了房。待到先侯夫人生下世子穆承軒和大姑太太后,府里就給她斷了避子湯藥。袁老姨娘自己爭氣,生下二老爺穆承軻。
這般從小到大的情分,是侯爺身邊另一個姜老姨娘比不了的。
姜老姨娘是先侯夫人帶來的陪嫁丫鬟。被收房後,生下一女,是已出嫁的二姑太太。
其實認真說來,袁老姨娘陪伴幾十年的情分,莫說姜老姨娘比不上,就連故去的先侯夫人,也沒法兒比。
聽聞袁老姨娘的話後,穆霖暗自思索著。
一旁的姜老姨娘快速地覷了袁老姨娘一眼,沒吭聲。
倒是不遠處正打算離開的蔣氏,腳步一轉走了回來。
「侯爺。」蔣氏笑著說道:「依兒媳看,袁老姨娘的話是沒道理的。」
袁老姨娘垂著頭,低眉順目地說:「婢子也就是小聲和侯爺商量下,沒想著驚擾了大太太。」
「什麼驚擾不驚擾的,說得我好像在偷聽似的,您這話我可不依。」蔣氏半真半假地笑說著,與穆霖道:「老姨娘這話聲音不小,我離得不遠,聽見了倒是罷了。若是被那些伺候的人聽見,少不得要在背後說夫人一聲不好。再怎樣,夫人也是我母親,而且,夫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沒傷過人吧。我是看不得旁人講母親壞話的。要我說啊——」
蔣氏輕飄飄斜睨了袁老姨娘一眼,語氣喜悅地和穆霖道:「要我說,玲瓏就是夫人的福星。玲瓏一來,夫人就好了。有玲瓏陪著,夫人非但不會再病情反覆,反而要一下子就痊癒起來。侯爺,您看是不是?」
穆霖哈哈大笑,「說得好。玲瓏這孩子是個好的。讓她和茂英多處處,是好事。好事!」
蔣氏又說了一通好話,方才福了福身走出屋子。
到了院子外頭,周圍沒有旁人的時候,蔣氏把後頭跟著的孫媽媽喚到跟前。
「那個袁老東西。」蔣氏咬著牙和孫媽媽低聲抱怨:「仗著自己在府里的時間長,就倚老賣老。侯爺時常想去探望夫人,都被她用這樣那樣的理由給拖住了。如果不是她,侯爺常常去探望夫人常常陪著,說不定夫人就不會病得那麼厲害了。」
說到這兒,蔣氏嗤了一聲,不屑道:「原先夫人病了,她還能做張做勢。如今夫人好了,我倒是要看看,她那張老臉能撐得了幾時!」
孫媽媽一味地聽著,沒接話。
自打夫人病了後,袁老姨娘就以「大太太年輕忙不過來」為由,在侯爺跟前亂說一通,把廚里食物採買和針線購置的權力給要了去。現下府里後宅雖然是大太太當家,可袁老姨娘握著的卻是最能撈油水的活兒了。
雖然袁老姨娘說自己身份低微,不能做主,所以一切經她手購置的東西都從帳房走帳。可侯府那麼多銀子,來來往往那麼多帳。帳面上做得好看的話,什麼假的虛的不能圓過去。
再說了,如果袁老姨娘真的沒點本事的話,以大太太的能幹勁兒,怎麼還治不了她?還不是因為和侯爺確實情分深,所以大太太也奈何不了她麼。
不過大太太說的也是。
這些都是夫人病了後的事情。夫人沒病之前,這些都是夫人管著的。
侯爺再怎麼脾氣好,再怎麼樣信任袁老姨娘,也不會做出寵妾滅妻的混事來。
「您就好好等著,有夫人在呢。」孫媽媽最終說道:「就算她想用夫人現在病沒好全為藉口,您搭把手幫幫夫人,這些事兒不就解決了嗎。」
「可不是。」大冬天裡,蔣氏氣得出了一層的汗,拿著帕子在臉頰邊上扇著風,冷笑,「不止是夫人那裡,就連玲瓏,我也要幫著、哄著。再怎麼樣也是七爺的人、夫人的人。把她伺候好了,讓她站在咱們這邊兒,那老東西就更翻不出花樣兒來了!」
孫媽媽遲疑道:「二夫人那邊呢?」
二老爺是袁老姨娘生的,因此二房那邊和袁老姨娘一條心。
蔣氏哈地笑了一聲,把帕子塞好,抿了抿鬢髮。
「只要夫人能壓的住那老東西。」蔣氏道:「二房那邊我自有法子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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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傅氏病情好轉的事情不該告訴外人知曉。可是事關玲瓏,而且玲瓏做了件大好事。思來想去,穆霖還是遣了人去國公府,尋七爺把這事兒說一聲。
郜世修進宮一趟,下午方才回府見到侯府派去的人。
此人是穆霖身邊的一個小廝,年紀不大,很機靈。把當時傅氏帶著玲瓏去參宴的情形說了。還把自己聽到的細節盡數稟與郜七爺。
「……是玲瓏小姐去了後,夫人好起來的。夫人現在可疼玲瓏小姐了,把她當正經主子寵著,去哪兒都帶著。」
郜世修沉吟片刻,問他:「你是說,侯夫人病了那麼久一直不見好,反而看到玲瓏後就好起來了?甚至於,像是要痊癒了?」
「對。」小廝喜氣洋洋地說:「大太太還逢人便說玲瓏小姐是福星呢。」
郜世修讓人賞了他些碎銀子。
待到小廝歡天喜地拿著銀子離開後,郜世修與身邊幾名親衛說道:「我去侯府一趟。你們稍等片刻。」
親衛沒料到會這樣,急聲問他:「爺。您不是說這個差事耽擱不得,需得趕緊出城嗎?再去侯府的話,會不會來不及……」
「無妨。」不等他們說完,郜世修翻身上馬,拉起韁繩,「若是晚了,和守城的人說一聲,讓他們打開城門就是。」
語畢,再不理會其他,當即策馬馳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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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正好。晌午刺眼的光亮過去,到了下午後半段時候,柔和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又舒適。
玲瓏正在秋棠院裡吃果子,紅霜急忙來稟:「小姐,侯爺那邊遣了人來說,七爺來了,說是要見您。」
「真的?」玲瓏驚喜地問。
得了肯定答案後,她開心地把果子隨手拋到碟子裡,拎著裙擺往外跑。
傅氏笑著嗔道:「這孩子,喜怒都擺在臉上。郜七爺就那麼好麼?冷冰冰都不帶笑的,她也真樂意去見。」又大聲地說:「你慢著點兒。別摔著了。萬一跌倒了,可沒人背你過去。」
這話果然奏效。
玲瓏聽到後,跑得沒那麼急了,明顯小心許多,腳步放緩一些,也知道低頭看路避開石子了。
傅氏這才放心下來。目送她遠走後,進屋讓人準備點心去。
去到花廳門口,玲瓏深深呼吸了幾下,等到氣息平順一些後方才讓丫鬟撩開帘子,邁步進去。
屋裡沒有點火盆,有些冷,有些涼。可是看到裡面那個挺拔的身影后,一切寒意都算不得什麼了。
玲瓏明明告訴自己要冷靜些,卻還是忍不住開心地飛奔了過去。
「七叔叔!」她高興地喚著。
看到她的笑顏,郜世修也忍不住露出微笑,頷首「嗯」了一聲。
玲瓏眼巴巴地抬頭看他。
「急什麼。看不到你的話我又不會走,不用那麼慌地趕過來。」郜世修遞過來一方帕子,「擦擦汗。我待不了太久,沒讓人生火盆。若是有汗的話你容易著涼。」
這是一方素帕,綢緞質地。有著他的體溫,還帶了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看它那麼乾淨整潔,玲瓏都有點捨不得拿它來擦汗了。可七叔叔說了,她就得照做。於是小心地沾了下額頭。再沾一下。
幾回下來,郜世修看不過去了,從她手裡抽出帕子,在她小臉上輕柔地抹了一通,又把它塞回懷裡。
盯著玲瓏在旁邊椅子上安穩坐好,郜世修方才落座,說道:「聽聞侯夫人是見了你後好起來的?當時發生了什麼?你說與我聽聽。」又補充說:「巨細靡遺,盡數講出。」
玲瓏沒料到他來是為了這件事。
雖然他的聲音很溫和,一點也不嚴厲。可玲瓏還是瞬間提起了心,開始緊張起來。
她知道,七叔叔十分敏銳。在他面前,好似什麼遮掩都無所遁形。
這樣的情況下,有些話不說出來比較好。
可是、可是七叔叔要的是「巨細靡遺全部說出來」,而她又不想欺騙他……
沉默許久後,玲瓏還是把當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慢慢講了。
說完後,她緊張地揪著衣角,低頭看著腳前的地面。
郜世修兀自沉吟著,抬指輕叩桌案。
指尖與桌面相擊的咚咚聲,仿佛敲在了玲瓏的心上,一下一下,叩得她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後,敲擊聲突然止歇。
玲瓏剛要鬆一口氣,就聽郜世修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
「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父母究竟為何刻意遮掩住你身上的異香,不讓旁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