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賀姝和紀宸來到技術大隊實驗室的時候，裡面只有一名同事正在一堆儀器前忙忙碌碌，其餘的人應該是都被丁棋帶出去進行取證工作了。
「賀隊，紀組。」
那同事聽到聲音轉過身，抬起手招呼了一聲。
賀姝自然的回了一聲，隨後問道：「區分局上來的那個足跡專家有沒有到，按理來說上午九點多應該就來了吧……」
同事露出了瞭然的神情，側過去伸出手指了指靠著窗子的方向，那邊有一個小隔間，周圍的牆壁全是純玻璃製成的透明的，不過就是被一堆不矮的儀器給遮擋了視線。
二人道過謝，輕手輕腳的走進了那個玻璃隔間中，剛一推開那扇玻璃門，就看到了窗底下的那張工作檯上正有一個人伏在那裡。
對方裡面穿著警服，外面套著白大褂，不過警服的藍色領子漏了出來。
此時的他緊緊地佝僂著身子，額頭幾乎要貼在了工作檯上，雙手呈環狀圍在眼周，不知道在擺弄些什麼。
趴在那裡專注幹活的男人頭髮稍長，額前還留有劉海，讓人更加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不過對方也算是機敏，瞬間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快速的直起了身子，並且摸到了一邊放著的黑色框鏡戴了上。
「您好，我是專案大隊的賀姝，他是陳年舊案組的紀宸。」
賀姝先上前一步伸出了手，表情真摯：「十分感謝您能夠抽出時間來支援。」
「叫我於鶴鳴。」
男人伸出手同她握了握，然後又和紀宸握了握。
臉上的神情雖然是淡淡的，但是也透露出幾分被如此禮遇的不自在。
於鶴鳴，就是由劉支隊出面從區分局借調上來的足跡痕跡方面的鑑定專家，他本人又瘦又高，和紀宸站在一處幾乎是同一高度，可是身板卻要單薄上不少，手腕伸出來看著沒有二兩肉，骨骼分明。
長相是很端正的，可兩頰瘦削到有些凹陷，眼底青黑一片讓人多少失了點精氣神。
「那對於這兩個案發現場的腳印，您有什麼看法？」
賀姝自是敏銳的察覺到了眼前之人的不自然，所以在態度上放下了些許恭敬，變得隨意很多。
一提到業務上的東西，於鶴鳴就眼底一亮，整個人都亢奮了起來，一個轉身回到了那張工作檯前。
此時工作檯上正放著幾張腳印模型，旁邊還放置這一個小巧的倍鏡，想來剛剛他呈現那個詭異的姿勢，就是正在用倍鏡一毫米、一毫米的觀察著這些腳印。
「因為兩處案發現場都是在密林中，並且這些腳印是踩在草皮上的，所以在辨認上自然會多了很多的難度。」
男人解釋道，一張嘴開始變得喋喋不休：「因為每一根草都是有著它自己的彈性，這當然也給後期腳印的拓取增加了相當大的難度，加之第一個案發現場在一個月後才被發現，第二個案發現場也長達十天之久，草皮的自然生長也是變量之一……」
「這樣一來技術部門能夠取出幾個完整的腳印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根據電腦程式判斷出這些腳印的基本重量一致從理論上來講也並沒有什麼錯誤，因為程序就是程序，你要允許它犯錯，它沒有腦子。」
「……」
聽到這話的賀姝臉色變得十分的精彩，藉由扭頭去看紀宸的功夫，抿緊了唇想要止住那幾乎逸出來的笑意。
而一邊的紀宸倒是沒有這諸多的顧慮，直接嘴角呈上揚的弧度，反正這會兒丁棋也不在，犯不著給他留面子。
也幸虧他不在，眼前的這位顯然也是一個狂人，兩下里這麼一碰撞，指不定要吵成什麼樣。
丁棋是個實打實的技術男，他擅長也喜歡運用高科技手段去處理物證。
而於鶴鳴從初步的接觸來看，不喜歡也不贊同過分依賴高科技，他堅信人眼和人腦才是最牛逼的。
不能說誰對誰錯，只能說謝謝局裡的海納百川，能夠籠絡住這麼多優秀的、頂尖的、多樣化的人材。
「這麼說，的確是有什麼發現？」
賀姝在整理好表情後，上前兩步問道。
於鶴鳴點頭，復又拿起倍鏡趴在那裡看了幾眼，然後拿過一旁的兩張巨大的手繪圖紙鋪開來。
上面都是他自己根據技術大隊提供的照片、數據等等證據繪製出來的兩個案發現場的腳印分布，精細程度讓人讚嘆，就連賀姝都不得不承認，這個圖紙的確要比丁棋早些時候展示給她的那份電腦自動標註的要強上不少，所謂術業有專攻，不服氣不行。
「我聽說，賀隊本來就是對這兩個現場的腳印分布有所懷疑？」
男人隨口問道。
賀姝看著紀宸上前幫忙將兩個圖紙壓好，便應了一聲：「是，因為這些腳印不太符合兇手的作案規律，給我一種違和感，和有關於兇手的心理側寫有著很大的出入。」
「那就對咯。」
於鶴鳴聳了聳肩，隨即伸出手指了指兩張圖紙：「通過對這兩個案發現場的腳印分析，我的確發現了兩個人的蹤跡，電腦程式之所以判斷失誤，還是受了我剛剛說的那些不可控因素的影響，那些因素降低了兩組腳印之間的差別，我也是經過很長時間的反覆確認才能夠肯定下來的。」
「喏，這兩組腳印我已經用不同顏色的筆進行了標註。」
賀姝定睛一看，果然和她一開始懷疑的一樣，位於屍體正前方的那幾組零散的腳印屬於一個人，而在屍體後面不停的轉悠的，多而雜亂的腳印是另一個人的。
「這兩名兇手還是挺具有反偵察意識的，特意在作案過程中穿的同款、同碼數的鞋，並且兩個人也在體重上保持了一致。
只可惜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就算是裝作一樣，還是會有紕漏。
他們已經很聰明啦，知道把作案地點選在難以確定足跡的草地上，可是到底運氣不太好，遇到了我。」
於鶴鳴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實際上在他的心裡並不覺得這屬於自誇，他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兩個現場，位於屍體後方這個凌亂又多組的腳印，是屬於同一個人的。
這人目前來看，身高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之間，體重150—160斤左右，落腳的時候是後腳跟先著地，並且走路時候的重心偏向於外腳掌。
你們的這個嫌疑人鞋底應該是外腳掌和後腳跟的部分磨損會很大，他的確穿著43碼的鞋。」
「如果給你拿過來一雙鞋，你可以判定他與案發現場的是否是同一人嗎？」
紀宸開口問。
男人肯定的點了點頭：「可以。」
紀宸便看向了賀姝，賀姝會意掏出電話給丁棋撥了過去，在接通後她先是確定了對方眼下正在葉文明這段時間暫時居住的酒店裡，隨後才繼續問道：「房間裡有沒有發現他的鞋子？」
「鞋子……」外放的聽筒里傳來了丁棋遲疑的聲音，過了幾秒鐘後，他肯定的道：「有，在門口的那個柜子下方有兩雙鞋，鞋碼43號。」
「看看鞋底的磨損是否主要集中在外腳掌和後腳跟的部分。」
「這雙是新皮鞋，還真看不太出來……」說話間，對面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丁棋似乎是拿起了另外一雙，緊接著回應：「沒錯，的確是這樣。」
「那好，把兩雙鞋都帶回來吧。」
賀姝在交代完後，就掛斷了電話，抬眼看向站在工作檯旁邊的兩個人，蹙眉分析：「目測葉文明身高是在一米七五以內，原本就符合丁棋做的現場還原當中把受害者勒死的兇手的身高，體重可能接近160斤，如果通過足跡再確定是他，基本就沒跑了。」
「那就只剩下另外一個嫌疑人了。」
紀宸把視線再次落在了那兩張手繪圖上。
於鶴鳴會意，再次伸出手點了點兩張圖中位於屍體正前方的那幾組腳印：「因為這幾組腳印的活動範圍很小，不像是另一位在不停的走動，加之印記很輕，所以判斷起來更加的困難了。」
「即便如此，在經過反覆的觀察後，還是被我發現了貓膩。」
說話間，他從另一邊拿起一個拓印在靜電貼上的腳印：「根據深淺來看，這名嫌疑人的重量應該在135—140斤之間。」
「電腦程式竟然出現了這麼大的誤差？」
賀姝嘆了一口氣。
「電腦程式只是刻板的計算，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這個倒也不是誰的錯，只是有經驗的人眼能夠發現更多的問題。」
於鶴鳴解釋了兩句後，便接著繼續分析：「你們仔細看這個腳印的後腳跟處，和上一個人的有什麼差別？」
紀宸和賀姝兩個人聽話的湊上去做了比對，硬是沒有看出任何的不一樣來，就像是對方所說的，因為時間、現場環境等等原因，這其中的差別極小，怪不得電腦程式也會懵逼。
對方似乎是很享受他們這一臉無知的狀態，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點洋洋自得的意思：「這位嫌疑人在後腳跟的著力非常小，落腳的著力點在整個鞋底的四分之三處左右，這說明什麼？」
「沒人會用足弓處作為落腳點，這有些違背人體走路的常理。」
紀宸回答道。
於鶴鳴滿意的挑了挑眉：「所以這位嫌疑人的鞋號不是43碼，他穿的是大鞋，而且根據這些足印在落腳後有略微下沉的痕跡來看，我甚至可以懷疑他自身的重量並沒有這麼重，有可能是為了和另一位嫌疑人保持體重上的接近從而達到迷惑警方的目的，他身上有負重且真實的鞋碼在37碼左右，腳長約為23.5厘米。」
是了！
賀姝至此，十分驚喜的同紀宸對視了一眼，二人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瞭然。
這樣就說的通了，腳的碼數和體重都是在作假的話，那他們一開始的犯罪側寫就算不得偏移太多，另一個嫌疑人有可能是女性，並且就目前來看，在她和葉文明的關係中，竟然還處於支配地位。
這其實也解釋了很多兩起案子中原本看起來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葉文明他是一個全國到處跑的人，為何兩次犯案都在靜淮市的影視城。
但凡擁有一些反偵察能力的兇手就一定會知道，跨市、跨省類的連環案才是最棘手的，區區兩起殺人案，有可能根本都不會被人察覺，更不會被如此快速的併案調查。
如果執著於影視城這個地方的不是葉文明，那就可以理解了。
「謝謝。」
賀姝真心實意的感謝著這位由區分局過來支援的足跡專家，新的發現不僅幫助他們確定了有兩名嫌疑人，也間接推進了接下來即將要開始的這場審訊，要知道有了這些結論，他們在面對葉文明的時候就不是摸索著石頭過河，肯定會大大提升工作效率的。
「……不客氣……」對面的於鶴鳴在十分專注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後，這才抽空注意到了眼前這位市局專案大隊的年輕女隊長有多漂亮，被對方這麼一盯，一向木然的臉上反倒是多了幾分表情。
他有些羞澀似的抬起手撓了撓後腦勺，甚至學會了說點好聽的場面話：「我也十分感謝有這次機會，這次案件難度很大，這對於我自身來說也是一種挑戰和提升。」
「後續如果你們的人把鞋帶回來，我也會完成接下來的比對工作，並且最終形成相應的報告，保證你們在法庭上能夠說服法官。」
這番話，得到的是賀姝更為真誠的感激。
於鶴鳴笑得更加不好意思了，甚至還有幾分扭捏，然而在一抬眼看見女人身後那位紀組長的目光後，忽然覺得全身冷颼颼。
他甚至還抬頭看了看中央空調的出風口，也沒在他的腦瓜頂上啊，怎麼平白無故的覺得冷了許多。
略微想了想，便也能明白了，他只是個理工科直男，又不是智障，這種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對話』，還是能理解的。
本來也只是荷爾蒙作用下的一時頭昏，經過這麼一嚇倒也清醒了，他又小心翼翼的和對方客氣了兩句，之後目送著那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技術大隊實驗室。
「看什麼呢？」
留守實驗室的那名技術大隊的男同事忽然湊了上來，臉上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微笑：「咋樣，我們這靜淮市局一枝花，名不虛傳吧？
心動嗎？」
於鶴鳴垂眸皺眉看著眼前這個矮了他半頭的人，語氣遲疑：「那個不是賀隊的男……」
「男什麼男，聽沒聽說過一句話，世界上沒有挖不倒的牆角，只有不努力的鐵鍬。」
「……我怎麼覺得你在坑我？」
於鶴鳴瘦瘦的臉上掛著大大的迷茫。
對此，那男同事只是神秘一笑，轉身去忙了。
而在另一邊，此時的賀姝和紀宸已經下到了審訊室所在的樓層，待到他們二人剛剛走到審訊室（1）門口處的時候，電梯門再次開了。
侯子博等人押著葉文明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