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空寂的街道上，傳來了車輪與地面上的沙礫互相傾軋的聲音。
紀宸開著自己的那輛白色SUV，緩緩地停在了路邊，這邊是離著影視城一條街遠的地方。
他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傾身上前順著前面的風擋玻璃往外看了看：「就是這？」
賀姝坐在副駕駛點了點頭，面上多少有點不自在，只看著不遠處的小小店面，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還不著痕跡的咬了咬下嘴唇。
此時男人已經打開了車門，正欲下車卻發現她一動不動，不由得收回了大長腿，順便又把車門給帶了上。
「怎麼？
覺得自己應該第一時間發現？」
他語氣中包含著不易察覺的絲絲笑意。
「……只是有點氣悶。」
賀姝說起話來興致不高，她倒是沒自負到覺得自己理應第一眼就瞧出對方有什麼貓膩，只是在懊惱為什麼這麼久才把這兩個人聯繫起來。
如果當時能敏銳一點抽空調查一下這家奶茶店小老闆的背景，沒準不至於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你當時的選擇並沒有錯。」
紀宸半是分析半是勸解：「就算我們是警察，也不能在沒有懷疑和證據的情況下就擅自調查公民的私人信息。」
那個時候任誰也不能把羅雨晴和張可沁還有兩年前的兇殺案關聯在一起，畢竟從表面上，實在是沒有什麼調查的必要。
勒死兩名受害者的人身高擺在那裡，那羅雨晴估計頂了天的一米六左右，初步條件就是不符合的。
「哎……」賀姝忍不住抬起手輕輕的拍了拍自己光潔的額頭：「當初就是在店裡查到的張可沁同馮璽之間強有力的證據，並且成功藉此讓馮璽主動交代的，現在回頭一想也是不對勁，怪不得如此容易，怕根本就是有人刻意為之。」
當初羅雨晴口中的描述的張可沁可是一個純潔，善良又不願意公開自己男朋友的形象，可是偏偏這種人卻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放保險套，行為和性格上發生了很大的背離。
她雖然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有點詭異，卻並沒有深究。
想來那張度假村的會員卡也說不準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張可沁被害當晚她應該是沒有等到馮璽所以從度假村回來的，身上沒準就正帶著這張卡。
這時，奶茶店的門被人從裡面推開，兩個人、四隻手提溜著差不多有二十來杯奶茶走了出來，緊跟在他們後面的就是那個圓臉的小老闆，臉上掛著甜甜的笑，還衝著那兩名顧客揮了揮手。
紀宸和賀姝兩個人幾乎同一時間條件反射般的將前面的遮陽板給放了下來，羅雨晴在送走顧客後，無意識的在這街邊張望了一番，因為他們開的不是警車也不是上次的那輛小破車，所以並不惹人注目，對方只是順勢一掃而過，轉身回到了店鋪里。
他們二人沒有第一時間跟進去，反而又在車內呆了十多分鐘，才下了車，緩緩地向著那家有著明亮顏色招牌的奶茶店走去。
「你好，歡迎光臨！」
推開門，仍舊是上次那略顯詭異的電子音，賀姝回頭看了一眼門上掛著的那個棕色的歡迎熊，略微皺了皺眉。
「你們好，想喝點什麼？」
店裡的吧檯後面站著的是一位眼生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沒準是過來兼職的學生之類的。
而羅雨晴正坐在店裡可愛的圓桌旁，仰頭頭看著牆上掛著的電視機，裡面播放的好像是娛樂新聞。
「羅小姐。」
賀姝揚聲喊道。
羅雨晴聽到動靜不明所以的回過了頭，待到看清她的面容後，臉上更是難掩詫異：「賀警官？
還有……另一位警官。」
她是第一次見紀宸，並不知道怎麼稱呼，所以只能客氣的點頭示意。
賀姝衝著她微微一笑，隨後視線便落在了牆壁的電視屏幕上，因為是新聞，所以鏡頭很是晃動：「在看電視啊？」
對方聞言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拿起遙控器按下了電源鍵，屏幕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閒來無事，隨便看看而已。」
女人笑得有點靦腆，隨後圓圓的眼帶上了些許的好奇：「賀警官這次來又是因為嬌嬌姐嗎？
可是你們在上次來已經把她的東西全都帶走了，至於我知道的我也都說了，實在是沒有更多的可以提供給你們。」
不過即使她的動作再快，賀姝和紀宸還是在電視關閉的前一秒看到了馮璽和陶翊那一閃而過的照片，這也不奇怪，這兩天各大娛樂的頭版頭條都是報導這件事。
因著逮捕馮璽的時候警方並沒有掩飾，但卻遲遲沒有對大眾發出明確的回應，導致網上議論紛紛。
後來在帶走陶翊的時候雖然隱蔽，可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一個劇組的主要演員忽然失蹤了，有心人一挖就挖出了真相。
這下可就炸了鍋了，影視城剛剛發生了命案，兩個知名男星就被接二連三的帶走了，這裡面的事兒那多引人遐想啊？
然而靜淮市警方一直遲遲不肯對外公布命案細節和調查進展，於是乎一時間眾說紛紜，吃瓜群眾都是卯足了勁的瞎猜。
什麼兩名男星見色起意，先奸後殺啊……什麼三人愛恨糾葛最終女的腳踏兩條船喪了命啊，反正猜的都可新鮮著呢，腦洞大開。
甚至後來不知是誰還把張可沁沒有打碼的照片給傳到了網上，得虧張大爺不會鼓搗這些吃瓜APP，不然指不定要被氣成什麼樣。
「剛剛電視上那個是馮璽吧？」
賀姝沒打算回應對方的問話，反倒是執著於剛剛電視上播放的內容。
「不忙的時候瞟上一眼罷了，是誰我也不知道。」
羅雨晴說話間略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心思。
未曾想她這邊不說，那吧檯後面還站著一個呢，學生模樣的姑娘應該是剛來的，因為上次他們過來取證的時候，店裡還只有羅雨晴一個，估計最多做了不過兩三日的光景。
「我們羅姐特別喜歡馮璽，這兩天出了好多沒什麼根據的新聞，羅姐還氣的直罵呢！」
賀姝聞言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一直沒有從羅雨晴的臉上移開過。
紀宸則是扭頭看向了吧檯後的那位兼職的學生，這股子沒有遭受過社會毒打，嘴上沒有看門的熱心勁兒，眼下還真是恰到好處。
「原來你們老闆還是馮璽的粉絲……」紀宸邁開步子走到了吧檯前，這張好看堅毅的臉配上舒展高大的身形，直接讓小姑娘屏住了呼吸。
「……是呢……」很快，對方回了神，猛地點頭：「羅姐，你不是一直都堅信馮璽沒有犯罪嗎？
這會兒正好警察同志在這，你還不好好問……」
這小姑娘話都快說完了才看向了羅雨晴的方向，卻冷不丁的接觸到了那雙猶如淬了毒的眼，頓時就像是被掐了脖的鴨子，嘴唇乾動著，就是再說不出半句話。
紀宸見狀笑了笑，揮手示意吧檯後的人先出去。
兼職的姑娘這才察覺到店裡的氣氛似乎突然之間多了點詭異，忙不迭的快步繞了出來，最後還不忘將身上的圍裙脫下一把扔在了吧檯上。
待到出了奶茶店的門兒，卻又不知道去哪，只能茫然的站在路邊，透過那扇不大的落地窗觀察著裡面的情況。
屋內，空氣仍舊有些凝滯。
「看來羅小姐真的挺喜歡馮璽的？
他這麼多天沒被警方釋放，那肯定是有點事兒，這樣你還為他開脫啊？」
賀姝率先打破了眼前的沉默，她慢條斯理的繞著小小的店內轉了一圈，隨後再次看向了羅雨晴：「冒昧問一下，羅小姐穿多大碼的鞋？」
女人眉眼間染上了一絲防備，像是被她看的不自在，穿著夾腳拖鞋的腳往後縮了縮：「賀警官這是在調查我？」
「37碼，我說對了嗎？」
看著站在那裡的人一副緊繃著的模樣，賀姝忽然笑出了聲，擺了擺手算是緩解氣氛：「只是隨便猜猜的，羅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話是這麼說，羅雨晴只覺得頭皮發緊，警察斷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就找上門來。
紀宸無奈的遞給了賀姝一個眼神，好像很久以前她就是這樣，在辦案過程中總是有著自己的惡趣味。
看到賀姝回了他一個滿不在乎的表情，還無所謂的歪了歪頭，心頭覺得好笑。
笑歸笑，他很快還是把注意力放回了羅雨晴的身上，斟酌一下開了口：「我們今天來的確還有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或許你認識一個叫葉文明的人嗎？
他是馮璽的經紀人，目前警方認為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女人聽到問話，咬了咬後槽牙，略微抬起頭，迅速打量了一下兩個人的表情。
男的一臉平靜，根本看不出深淺，女的倒是有點表情，怎麼看怎麼都是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可定睛再仔細一看，那表情又不見了，只那對眸子裡閃爍的光有點讓人心驚。
她收回目光，在腦海中快速盤算了一下利弊。
這說起來時間長，實際上一番考量下來還沒兩秒鐘，她的臉上適時的露出了驚訝的意思：「葉文明？」
「你認識？」
紀宸黑眸微眯。
「如果你們說的是那個經紀人葉文明，我的確是認識。」
羅雨晴似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狠心繼續道：「大約三年前，我參加過他們公司的練習生培訓活動。
那個時候年齡還小，難免有個明星夢。
他是公司里比較有能力的經紀人，我自然是聽說過。」
她自己主動把過往經歷和盤托出，因為不確定警方到底調查到了何種程度，在過往經歷上撒謊總歸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只是聽說過？」
「嗯。」
女人點了點頭。
「其實警方現在懷疑殺害張可沁的兇手有兩個人，所以便仔細調查了葉文明，在調查他的過程中發現了你曾經在他任職的公司培訓過……你們兩個曾經有過交集，你又在影視城附近……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意思吧？」
「兩個人？」
羅雨晴吃驚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每一個微表情都是恰到好處，很快就從吃驚變成了無措：「你們這是在懷疑我是同夥？
怎麼可能！我和嬌嬌姐無冤無仇，還朝夕相處了快兩年，我們之間根本沒有衝突！」
「而且我怎麼會和葉文明……？」
她覺得很荒唐似的：「我如果想要殺人，還會找別人一起？
這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如果發現張可沁和你的偶像發生了關係呢？
張可沁知道你喜歡馮璽，還故意和馮璽搞到了一起，甚至無時無刻不在你面前炫耀，你能忍？」
賀姝這時開了口，語氣帶著點譏諷，一雙眼睛還不停的上下打量她，一副女人懂女人的模樣。
「偶像是偶像，現實是現實，賀警官是覺得我分不清幻想和生活嗎？」
羅雨晴回應的毫不客氣：「而且我說了，我根本不知道嬌嬌姐的男朋友是誰！」
「警方已經證實，剖開張可沁腹部的人是個左撇子，可葉文明慣用右手，羅小姐，你是左撇子吧？」
賀姝直直盯著對方垂落在身側的左手道：「其實從我第一次過來調查取證的時候，就感覺有點奇怪，只是當時一直沒能想清楚哪裡違和。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終於想明白了。」
「在咱們的第一次會面中，你是在故意克制自己吧？
不得不說你是個非常謹慎的人，故意在作案的時候穿著和葉文明同樣鞋碼的鞋子，甚至在身上負重去擾亂警方的調查方向，在警察上門了解情況，還沒有懷疑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刻意迷惑我們了。」
「明明是個左撇子，卻幹什麼都刻意用右手，只可惜你在我們提出查看張可沁的遺物的時候，拿鑰匙的那一刻下意識的抬起了左手。
不過你反應很快，即刻便更換為了右手。」
「我左右手都很靈活，沒有慣用的。」
羅雨晴微微揚起了下巴回應，隨後嗤笑：「而且天下左撇子的人千千萬，憑什麼我就要受到懷疑？」
對於她的駁斥，賀姝只是低頭抿嘴一笑，沒有在左撇子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轉而道：「那讓我們懷疑張可沁有男朋友，並且直接引出馮璽的度假村會員卡，也是你故意為之吧？」
見對方要開口反駁，她沒有給機會，直接繼續說著：「的確，我們沒能從上面提取到你的指紋，可有一句俗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聽說過沒？」
羅雨晴雙唇緊閉，沒出聲。
「那上面不僅沒有你的指紋，連張可沁和馮璽的都沒有，難道是張可沁把卡放進柜子前，還特別擦拭了一番？」
她說完這句話，室內再次陷入了寂靜當中。
好半晌，羅雨晴才有了點反應，她復又抬起頭，笑得很明媚：「原來警察辦案都是靠猜和推測的，說道現在，你們也沒能拿出什麼證據證明我和嬌嬌姐的死有關係。
我想我有資格請你們出去。」
紀宸和賀姝對視了一眼，各自意料之中的揚了揚眉。
的確，現在所有有力的證據都是和葉文明有關，他們也並不能以會員卡上沒有張可沁的指紋來給女人定罪。
可他們堅信，凡是做過必定留下痕跡。
賀姝隔著褲子摸了摸兜里的搜查證明，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而是走到落地窗邊往紀宸那輛車的方向看了看，待到看到停在後面的兩輛警車後，唇角微微勾起。
她聳了聳肩，邁開步子往門口的方向走，卻在那裡停了住，直直的看向了那個剛剛說完「歡迎光臨」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