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伸長脖子,等著看好戲。
老大夫上前來,對謝南嘉一番望聞問切,最後下了定論:「未見有孕!」
袖兒娘「哇」一聲哭了,上前撕扯李氏,要拉她去見官,追究她誹謗之罪。
大周朝律法嚴明,誹謗罪是要割舌頭的。
李氏急忙爭辯:「是你女兒一醒來就問孩子的,鄉親們誰不這樣想,怪得了我?」
謝南嘉無心糾纏此事,緩緩道:「我重傷昏迷,說胡話而已,你們辱我清白,我不與你們計較,十兩銀子拿來,各自散了吧!」
李氏心疼銀子,還要再辯,胡三木沒好氣地踹了她一腳,從懷裡掏出幾塊散銀扔在謝南嘉腳邊,招呼夥計抬著兒子的屍體走了。
看熱鬧的也都怕袖兒娘追究,呼啦一下散了個乾淨。
袖兒娘抱住謝南嘉淚流不止:「袖兒,都怪娘沒用,讓你受這樣的羞辱。」
謝南嘉下意識躲開,扶著她的肩膀道:「大娘,你別哭了,先把銀子撿起來吧!」
袖兒娘被她喊得又是一愣,憂心道:「袖兒,你莫不是真被砸壞了腦袋,為啥總叫我大娘?」
謝南嘉道:「我累得很,你先把銀子撿起來,咱們回屋說。」
袖兒娘憂心忡忡地撿起銀子,在旁邊水坑裡涮掉淤泥,攙著謝南嘉回屋,把她扶坐在床上。
「你先坐著,娘給你燒水洗洗,睡一覺就好了。」
「大娘,你先別忙,我有話說。」謝南嘉平靜地叫住她,打算將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
她並非真正的袖兒,只是借著這個和自己乳名相同的身體重生了,她之所以厚著臉皮敲了胡三木十兩銀子,就是想用這銀子當作回京的盤纏。
她要回侯府,把害她喪命的兇手找出來,她那苦命的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是生是死……
袖兒娘聽到謝南嘉第三次叫她大娘,又擔心又害怕,抱住謝南嘉失聲痛哭:「袖兒,你到底怎麼了,你可別嚇娘啊,你打小沒了爹,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有個好歹,叫娘怎麼活呀……」
「……」謝南嘉將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袖兒娘的哭訴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此時此刻,母親想必也正對著她的屍體哭斷肝腸。
而她十月懷胎的孩兒,此刻又是什麼光景?
謝南嘉悲從中來,反抱住袖兒娘,放聲大哭。
重傷未愈加之悲痛過度,謝南嘉最終哭得昏死過去,醒來後,便改口叫袖兒娘叫「娘」,坦白身份的話也沒再提起。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實在不忍讓這個可憐的婦人承受喪女之痛,回京的事,只得再另尋藉口。
袖兒娘見女兒終於恢復正常,一顆心總算放下,張羅著給她做好吃的。
窮家破戶,所謂好吃的,不過是從後山采些野菜回來,打了僅有的兩個雞蛋,和面烙了兩張餅。
謝南嘉一輩子都沒吃過如此粗糙的食物,本來嗓子就疼,野菜吞咽下去,像沙粒划過,疼得她幾次都想把餅扔了。
可她沒這麼做,因為袖兒娘一直滿面含笑地問她好不好吃,自己卻一口都捨不得吃。
「好吃。」謝南嘉點點頭,艱難地咽下一口餅。
袖兒娘立刻把麵湯推過去,「喝口湯順順,別噎著。」
謝南嘉喝了一口,想起以前畫樓形容什麼東西難喝就說像刷鍋水一樣。
她一直不理解刷鍋水到底什麼味道,如今喝了這麵湯,她想,刷鍋水應該就是這味道吧?
不過她已經無所謂了,吃糠咽菜也好,喝刷鍋水也罷,只要能讓她活著回侯府打聽到孩子的消息,找出兇手報仇雪恨,她統統都能忍受。
「娘,你也吃,我吃不了這麼多。」她把另一張餅遞給袖兒娘。
「娘不吃,你吃,你得補身子。」袖兒娘說。
「你更得補身子,你又要養家,又要照顧我,辛苦了!」謝南嘉說。
袖兒娘欣慰地揉了揉她的頭:「娘的袖兒長大了。」
一句話險些把謝南嘉的眼淚勾出來,小時候,母親也常常這樣揉著她的頭說「娘的袖兒長大了」。
後來,她真的長大了,被聖上賜婚給定遠侯世子趙靖平,母親聽聞消息,失控大哭,說「我的袖兒還沒長大,怎能出嫁」。
袖兒這個乳名,是因她從出生就喜歡攥著母親的袖子得來的。
母親視她如珠如寶,捨不得她嫁為人婦。
對於這門婚事,她自己也是一萬個不樂意,侯府雖有潑天富貴,風.流多情的世子卻並非良配。
然而皇命難違,即便父親是武安大將軍,也不得不忍痛割愛。
婚後,趙靖平果然如她所料,並沒有因為娶了她這個艷冠京城的大才女而收斂自己的風.流天性,不但在外面拈花惹草,還和自己的表妹糾.纏不清,甚至把她精心培育的名品蘭花拿去討表妹歡心。
嫁了個風.流種,又因為皇上賜婚而不能和離,甚至連自盡都是對天子大不敬,她心灰意冷,每天在侯府度日如年。
後來還是嬤嬤勸她,世間男子大多靠不住,不如生個孩子養著,一來可以讓日子沒那麼苦悶,二來可以讓自己老有所依。
她聽從嬤嬤的提議,違心地和趙靖平同房了幾回,如願懷上孩子,眼看著孩子在肚子裡一天天長大,每一次胎動都讓她欣喜萬分,日子也終於有了盼頭,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最終竟然死在了產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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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因袖兒的睡房倒塌,母女二人只能擠在一張床.上。
謝南嘉對袖兒娘說,等水下去了,讓她用胡三木給的十兩銀子把房子修一修。
袖兒娘突然想起什麼,語氣輕快地說:「忘了告訴你,我去後山控野菜時,聽人說侯府要派人來查看災情,到時候會幫咱們修房子,咱們不用自己出錢的。」
謝南嘉猛地坐了起來:「侯府要來人,是誰要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袖兒娘說,「你這孩子,大晚上一驚一乍的,快躺下。」
謝南嘉慢慢躺回床.上,心裡翻江倒海。
侯府來人的話,她能不能藉機打聽到關於自己和孩子的事情?
能不能想辦法跟著來人回京城?
最主要的是,侯府會派誰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