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嘉一直等到日近晌午,袖兒娘還沒回來,她擔心趙靖玉等得不耐煩,便決定先回大宅告知一聲。
雖然她內心巴不得現在就上路,但好事向來多磨,她也只好忍耐。
到了大宅門口,謝南嘉發現守在門口的護衛都不見了。
她心下疑惑,快步進了院子,負責灑掃的小丫頭看到她,懶懶道:「二公子都走了,你還回來做什麼?」
「你說什麼?」謝南嘉大吃一驚,「二公子走了,什麼時候走的,為什麼走?」
「二公子的事豈是咱們能管的,他想走就走了唄。」小丫頭說。
謝南嘉腦子嗡嗡作響,回眼看見春芳和紅杏挎著各自的包袱蔫蔫兒走過來。
「二公子怎麼會突然就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謝南嘉迎上去問道。
「起開,都怪你個小騷狐狸!」紅杏惡聲罵道,兩眼直噴火。
春芳也是一臉不甘,但她不會罵人,只拿眼刀子剜謝南嘉,同時心裡又有些懊悔。
她後悔不該聽紅杏的教唆,故意把那些閒話說給二公子聽,她和紅杏只想著二公子會因此厭棄袖兒,卻沒想到二公子竟然一氣之下回了京城。
這下可好,袖兒是被厭棄了,可她們也沒落著什麼好,生生把自個兒的希望給掐斷了。
紅杏還好,起碼回家不會挨打,她沒能達成她爹的願望,又讓她爹白白花了錢,回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樣想著,春芳又忍不住埋怨紅杏,要不是她出的餿主意,也不至於雞飛蛋打。
她恨恨瞪了紅杏一眼,挎著包袱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瞪我做什麼?」紅杏不服氣,追著她出去了。
謝南嘉手腳冰涼,失魂落魄地去了上房,幾個時辰前她還在這裡被趙靖玉調戲,轉眼便人去樓空,徒留一室冰冷的家具和沒消散的龍涎香氣。
謝南嘉跌坐在椅子上,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過了半晌,阿英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袖兒,我知道二公子為什麼走。」
「為什麼?」謝南嘉猛地抬起頭。
「是紅杏和春芳說了你的壞話。」阿英把自己偷聽來的話告訴謝南嘉。
謝南嘉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她早知道那兩個丫頭不安份,卻念著她們是鄉下人,見識短,不願用後宅的手段對付她們,沒想到最終事情竟壞在她們身上。
真真可惡!
氣憤之餘,她又後悔不該輕敵,早知如此,昨晚借著被倒掉的點心她就能輕而易舉將紅杏逐出大宅。
父親說過,輕視敵人乃兵家大忌,憐憫敵人乃婦人之仁。
她就是一時心軟,害自己白白失去了回京的機會,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謝南嘉坐著生了一會悶氣,又在心裡把趙靖玉罵了一通。
看起來挺通透的一個人,原來竟是個大草包,聽了別人的閒話,難道不應該問問她這個當事人嗎,連真假都不辯就把人定了死罪,他若做官,肯定也是個昏官。
說什麼看她還算良善,不忍她埋沒在鄉下,如今卻走得頭也不回。
男人果然沒一個可靠的。
除了爹爹。
趙靖玉,今日你不分青紅皂白棄我而去,等我有朝一日回了京,再與你好好算帳。
可是,要怎麼回京呢?
三百里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對於如今的她來說,卻是那樣的不可企及。
袖兒娘還在田裡,聽聞二公子回京,火急火燎地來大宅找謝南嘉,見她沒被帶走,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的是她的袖兒不必離開她去那吃人的侯門討生活,心酸的是袖兒服侍過二公子,以後還怎麼嫁人。
謝南嘉兩天沒見袖兒娘,竟覺得她格外親切,連她的擁抱都不排斥了。
母女兩個相伴往家走,路上遇到一些嘴碎的鄉民,幸災樂禍地挖苦:「喲,袖兒,二公子如此大費周章地挑選了你,回京怎麼把你漏下了?」
也有人打趣道:「袖兒娘,原想著你和侯府成了親家,我們也好跟著沾沾光,沒想到你這丈母娘滿打滿算就當了兩天,真是可惜了了。」
袖兒娘氣得心口疼,把那些人罵了一通,帶著謝南嘉匆匆回到家,關上門自己生悶氣。
謝南嘉勸她:「娘,你別難過,其實二公子並沒有讓我侍寢,我們什麼都沒發生。」
「真的?」袖兒娘驚喜道,隨即又垮下臉,「有什麼用,別人是不會相信的。」
「誰愛信不信,我又不是非要嫁人。」謝南嘉說道,「姻緣應該是兩情相悅的水到渠成,而不是刻意的為了嫁人而嫁人,若是遇不到良人,勉強嫁一個不稱心的,倒不如守著娘來得幸福。」
袖兒娘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娘越發不認識你了,這些道理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謝南嘉眨眨眼,推給了趙靖玉:「我是聽二公子說的。」
袖兒娘半信半疑:「二公子為何會與你說這樣的話,莫非他對你……」
「娘,你就不要多想了,我全須全尾地回來,你該高興才對。」謝南嘉說。
袖兒娘知道想得再多也是徒勞,便洗洗手下廚房做飯去了。
*****
趙靖玉馬不停蹄往回趕,回到京城已是四更時分。
城門已關,任何人不得進出,即便有侯府的牌子也不行。
衛鈞還要與守城的通融,趙靖玉制止了他。
「罷了,反正出殯的隊伍天亮就會經過這裡,我先在馬車上眯一眯,等到了時辰,你記得叫醒我。」
衛鈞也無法,看著他進了馬車。
這一路,二公子一直快馬加鞭,馬車跟在後面,他片刻都沒有上去歇息,只為了能趕回來送世子夫人一程。
二公子和世子夫人並沒有什麼交集,要說家人親情,根本談不上,若非得為他的行為找個說法,大概就是喝過幾回世子夫人燉的湯。
除此之外,衛鈞找不到別的任何哪怕不合理的理由。
五更一刻,城門開啟。
衛鈞叫醒了趙靖玉,用隨行帶的水給他梳洗一番,換上白色外袍。
遠遠地聽到城門裡面哭聲震天,守城官高聲吆喝世子夫人的殯儀到了,閒雜人等速速避讓。
趙靖玉從馬車裡出來,靜靜地站在人群後面。
隨著哭聲臨近,送葬隊伍如長龍從城門蜿蜒而出,白幡招展,聲勢浩大,儀仗排了幾里地遠。
趙靖玉站在人後,侯府的人沒注意到他,他也沒有主動上前,等到隊伍完全過去,他才衝著那邊深鞠一躬,吩咐衛鈞備馬入城。
城裡沿街搭滿了彩棚,都是京中各府的路祭,趙靖玉打馬而過,一路上見著不少熟人。
他入城前換回了紅衣,一路招搖,惹得人們在他身後指指點點。
趙靖玉的狐朋程志業正在自家祭棚下百無聊賴,眼神時不時從過往的姑娘身上飄過,趙靖玉衝到他跟前,一馬鞭抽了過去。
程志業唬一大跳,閃身躲開,怒道:「幾日不見,你瘋了不成。」
趙靖玉瞪眼道:「叫你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程志業一頭霧水。
趙靖玉不理,側首吩咐衛鈞:「揍他!」
衛鈞二話不說,揮拳就上。
程志業哪是衛鈞的對手,被打得嘰嘰哇哇,狼狽不堪。
眾人無不搖頭嘆息,世子夫人的殯儀剛過去,二公子居然當街打鬧生事,
哪裡有半點庶弟的樣子。
趙靖玉出了氣,叫住衛鈞,打馬揚長而去。
程志業在後面氣得直跳腳。
趙靖玉回到侯府,既沒有去見他爹,也沒有去見賓客,徑直回了西跨院,倒頭便睡,讓衛鈞去找侯夫人復命。
西跨院別的沒有,唯獨有一院子美人,聽聞二公子回來,紛紛跑去上房請安,卻被守門的小廝攔住:「衛大哥說了,二公子長途奔波,甚是勞累,叫各位姐姐不要驚動他。」
美人們雖然遺憾,卻都善解人意,各自散開去忙自己的事,剩下無事的,便約著去喝茶打牌。
衛鈞去侯夫人那裡,將這幾日在莊子上的事一一回稟。
秦氏早已收到胡三木的飛鴿傳書,對趙靖玉做的事了如指掌,但她仍然表現得像頭一次聽說,認認真真地聽完之後,笑著對衛鈞說:「你家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事情處理得很妥當,回去代我說聲辛苦,等這邊的事完了,我再稟了侯爺犒勞他。」
衛鈞領命告退。
他一走,秦氏身邊的大丫頭雲雁就撇嘴道:「夫人說二公子宅心仁厚,依我看,他就是想快點把咱家的家業敗壞完了,因為他知道將來沒有他的份兒。」
「不許胡說!」秦氏跟前最得力的曹嬤嬤喝斥道,「主子的事,哪裡輪到你說嘴!」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頭,後來被秦氏許給府里的管事,如今在候府熬成了最有資格的嬤嬤,說話很有份量。
秦氏倦怠地擺手:「罷了,都不要再說了,任他揮霍去吧,不聲不響的才容易生是非。」
眾人都閉了嘴。
秦氏又問:「小公子怎麼樣了?」
「回夫人,小公子好著呢!」曹嬤嬤說道,「我才去看過,在表小姐院裡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安安靜靜的,沒有受到這邊院裡的驚擾,表小姐照看得極用心,事事親力親為,比親娘還親。」
「嗯!」秦氏重重清了下嗓子,「最後一句說得不妥。」
「奴婢錯了。」曹嬤嬤輕輕打嘴,「實在是表小姐對小公子太好……」
「那也不能亂說。」秦氏道,「婉如是我親侄女,她一個未嫁女,是體諒我這做姑母的不易,才願意幫忙照看小公子,小公子剛沒了娘,我又忙著操辦喪事,把他託付給各院的姨娘總歸不放心。」
「夫人說的是。」曹嬤嬤道,「我們在外面也是這麼說的。」
秦氏點點頭:「雖然世子夫人是小公子的親娘,但這事總歸是喪事,小公子太小,我打算稟了侯爺,讓他暫時住在表小姐的院裡,等過了七七再接回來,倘若世子想念孩子,就讓他到表小姐院裡去瞧,切不可抱到別處去。」
「是,夫人!」眾人都應下,對秦氏的安排心照不宣。
趙靖玉在西院一覺睡到日頭偏西,大約是累狠了,醒來吃了一碗白粥,便又倒頭睡去。
一夜黑甜無夢,天亮時分,他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陣陣嘈雜的響動和哭嚎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