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笑意,只是禮貌地說道:「夫人好,在下戚家戚風早。」
即熙馬上回憶起來他是誰。
這星卿宮的星君們似乎都有個喜歡撿人回來的毛病,雎安撿了她回來,沒多久柏清外出遊歷,又撿了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回來。
但柏清沒把他留在宮裡,而是送去給著名的修仙世家揚州戚家收養,戚家給他起名戚風早。他從小就個性冷淡怕生,只喜歡粘著柏清,每次到星卿宮來做客,總是像柏清的影子似的,寸步不離他。
她那時有些嫌棄戚風早,覺得他柔弱又粘人,怎麼看柏清撿人的眼光都比雎安差許多。
一晃許多年,戚風早也長成翩翩少年郎,而且看起來在符咒上很有天分。即熙對美人一向十分寬容,看見戚風早如今玉樹臨風,馬上就不嫌棄了。
參加慶功宴的仙門百家已經開始陸續離去,各門各家都留了一些弟子下來,聽星卿宮講學授道,算是外門弟子,不能參加大考也不能進入封星禮,戚風早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五個月後星命書封完星君,照理年滿十八歲的內門弟子就要退籍離宮,新弟子要開始入門,這可是三年一遇的機會。
仙門百家在此刻留下弟子聽學,無非是想混個臉熟,來年能正式拜入星卿宮門下。每逢封星禮前後,這種事情都會變著法兒的來。
即熙突然想,如果她衣櫃裡可憐的髮小能醒過來,這倒是一個很好的偽造身份的時機。
17、小鬧
思薇看著坐在她椅子上的賀憶城,這個男人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似的,捏著桌上的一碟茶糕吃著,邊吃邊說:「你們這茶糕用的茶也不錯,但是跟我們懸命樓比就差遠了。」
這是她一時衝動救回來的人,現在卻不知道要如何處置了。
紅衣賀郎——賀憶城,懸命樓副樓主,他也是天下聞名的人物。禾枷極少露面,凡是要拋頭露面談生意的活兒,都是賀憶城來做。相比於面目模糊的禾枷,在很多人的心裡賀憶城才是懸命樓的象徵。
他年輕,英俊風流,精明。
他的客人們對他又愛又恨,他撩撥的女人們也對他又愛又恨。聽說梁州的名妓,各個都是他的紅顏知己。
他是一個輕浮又貪財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卻也是即熙最好的朋友。
見思薇看著自己,賀憶城撐著下巴回望她,調笑道:「就算我長得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看吧。」
話音剛落他就被思薇的書迎面暴擊,思薇冷笑一聲,說道:「吃你的茶糕!」
賀憶城揉著鼻子,不知死活地說道:「你愛打人這點,真像即熙。」
思薇愣了愣,他又嘆息一聲,說道:「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即熙去世這事兒,感覺還是很不真實。她還說要出錢幫我開青樓呢,唉,真可惜。」
「……」
思薇揉揉太陽穴,不想看見這個煩人的傢伙。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走?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走?」賀憶城咽下最後一個茶糕,抱著胳膊道:「這裡好吃好喝,還有美人相伴,除了衣櫃我躺著窄了點,其他都特別舒服。」
思薇忍無可忍,站起來開始活動筋骨,賀憶城立刻警覺地站起來,繞著桌子遠離她。
「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你可是堂堂星君,你不能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啊!」
「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大小姐,姑奶奶!我錯了。」
思薇還沒怎麼動他,只是把他壓住摁在地上,賀憶城就已經完成了從勸說到投降的全流程。
她心說一個大男人武功不行居然還這麼嬌氣,她都沒使勁還嚷嚷著疼,紅衣賀郎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思薇冷哼了一聲鬆開手,剛想要站起來,賀憶城卻突然絆住她的腿,思薇沒提防,重心一個不穩摔在賀憶城身上。
他身上有種淡淡的香氣,正是她柜子裡衣物被子的薰香。
賀憶城哈哈大笑攬住思薇的腰,眨眨眼道:「我摔在地上可比你摔在我身上疼多了,別動不動就動手,多不文雅。」
「你這登徒子……」思薇準備直接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正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一個清脆歡樂的女聲傳來:「思薇啊,你藏的那男人他醒……」
賀憶城轉頭看去,便見到門口站著個江南氣質的大美女,她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交疊的他們,看著賀憶城攬住思薇腰的手,漸漸柳眉倒豎。
賀憶城有點不祥的預感。
「你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即熙直接把思薇從賀憶城身上扒拉開,賀憶城靈活地滾開躲過了即熙的攻擊。
思薇覺得即熙的語氣有點奇怪,又說不上哪裡奇怪,只能拉著即熙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即熙直接把她和被賀憶城迷惑的姑娘們劃為一類,一甩胳膊道:「你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然後她轉向賀憶城,提著裙子圍著桌子追著他跑:「你丫的給我過來!誰給你的膽子啊,看到好看的就忍不住啊?思薇你也敢碰啊!」
賀憶城圍著桌子逃,邊逃邊喊:「是她壓在我身上!我冤枉啊!」
「你冤個屁你冤!你的手都放在她腰上了,難不成思薇強迫你放的?」
「我……那是她跌倒了,我扶她一下!」
「跌倒?這么正好跌在你身上?不是你絆的?」
「……這是我絆的,但是……」
「好啊你小子,你今天死定了!」
兩個人圍著個圓桌子你追我趕,一陣混亂之後,思薇好不容易才讓他們兩個安靜下來,道明原委。賀憶城和即熙分坐在桌子的兩邊,如楚河漢界一般。
賀憶城揉著自己被打得青紫的下巴,委屈地皺著眉道:「思薇說的你總該相信了吧。」
即熙白了他一眼。
「師母,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思薇有些迷惑地問,她剛剛的架勢簡直跟護著雞仔的老母雞似的。
即熙不假思索地回答:「什麼為什麼,我是你師母,怎麼能讓你被別人占便宜!」
見即熙如此理直氣壯,思薇將信將疑。她又看了一眼賀憶城,再轉向即熙:「你認識他嗎?你看起來和他很熟。」
「我看起來和誰不熟?我第一次見你也挺熟的,我就不是個客氣的人。你既然說到這裡了,他到底是誰啊?」即熙指著賀憶城,無比自然地質問道。
思薇回憶起這位師母一系列的出格舉動,心想她說的……也有道理。
她當然不會說出賀憶城的身份,於是岔開話題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即熙沉默了。
她來找思薇,好像是……來幫賀憶城在星卿宮搞個身份的?
她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正揉下巴的賀憶城。結果她還沒來及幫他,就先把他揍了一頓?
即熙有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決定先挑起這個話題再循循善誘。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藏的這位公子醒沒醒,需不需要我幫忙。」
思薇懷疑地看了即熙一會兒,說道:「我想著把他送走,白日裡人多,夜裡又有門禁,你有沒有辦法?」
即熙剛想說話,賀憶城就拉住思薇的胳膊,哀嚎道:「思薇姑娘,你看我剛剛醒過來身體這麼虛弱,你忍心就這麼把我丟出去嗎?」
「我……」
「你給了我祝符我才醒過來,你現在放我出去,我身無分文,又沒有一技之長,若不是當街乞討就得偷雞摸狗,到時候心生歹念誤入歧途,反噬了你怎麼辦?你要是收回祝符,那我就又暈了,你這麼善良的星君怎麼能做這麼殘忍的事情呢,對不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讓我多留一段時間吧!」
賀憶城雙手搖著思薇的手,他臉色蒼白,下頜青紫,看起來真有那麼點兒可憐勁兒。加上語氣感人肺腑,眼神真摯誠懇,很難不讓人動容。
即熙對賀憶城可太了解了。他演技高超,舌燦蓮花,能把那久經風月的名妓們哄的團團轉,這點表演不在話下。他多半是身上真的沒錢,在開闢出一條財路之前準備先賴上思薇。
思薇啪得甩開賀憶城的手,又驚奇又憤怒道:「你知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仙門百家在此,你只要被他們發現了就是個死!我憑什麼幫你護你?我能放了你就算仁至義盡了。你要是敢作惡反傷我一次,我立刻撤回祝符。」
「你這麼善良的星君大人,怎麼會不護著我呢?」賀憶城開始拍馬屁。
即熙自斟自飲了幾杯花茶,見二人已經你來我往了一回合,便慢悠悠地提出賀憶城身上有思薇的祝符,決不能輕易放他離開。
賀憶城探究地看了即熙一眼,附和道:「這位夫人說得對啊。」
即熙於是趁熱打鐵道:「我剛剛遇見了小戚公子,他要在宮裡學習一陣。我突然就想到,你要不也讓這位紅衣公子認你做個師父,給他個外門弟子的身份好了。」
即熙終於把話題引到了她想說的地方,而思薇不出意料露出了驚訝嫌棄的表情。
「什麼?他比我年齡大,而且他也不至於沒骨氣到要拜我為師……」思薇話還沒說完,賀憶城的奉茶已經送到了她手邊。
「師父在上,受我一拜!」他流暢地鞠躬行禮。
思薇的話卡在喉嚨里,僵硬地看著賀憶城的發頂。
賀憶城嘆息一聲,抬頭笑起來,露出淺淺的酒窩:「骨氣又不能當飯吃。」
在不要臉這方面,即熙必須要承認賀憶城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她甘拜下風。
入夜之後,皎潔月光透過紙門落在地上,空氣里細小的塵埃也清晰可辨。賀憶城躺在衣櫃裡,拉開櫃門朝著對面床上紗帳里,那個模糊的人影說:「大小姐,你真的要趕我走啊?」
思薇白天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賀憶城的拜師請求,並且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你再說,我就把你交給仙門百家,讓他們把你殺了。」那個人影語氣硬邦邦地回答。
賀憶城枕著胳膊,望著漆黑的屋頂感慨道:「唉,也是啊。在這個星卿宮裡,我遇見誰都是死路一條,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你要趕我走,那我就只能走啊。我真是形單影隻,孤苦伶仃。」
思薇安靜了一會兒,說道:「你去找你的家人就是了。」
「還是算了吧。我是私生子,我娘是通緝犯,我六歲她就帶著我投奔懸命樓了。現如今她早就去世我爹不巧也已亡故,正室家的哥哥橫豎看我不順眼,沒要我的命已經很好了。」
「你少裝可憐。」思薇不為所動。
「原來你也覺得我的身世很可憐啊,考不考慮留我多住一段時間?」
「閉上你的嘴睡覺!」
賀憶城哈哈笑起來,在思薇發作之前乖乖地保持了沉默。
18、禁步
夜半時分,思薇發出一聲驚呼醒了過來,衣櫃立刻被拉開,賀憶城慵懶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怎麼了?大小姐做噩夢了?」
思薇支起身子坐起來,撫著胸口平復著呼吸,賀憶城悄無聲息地站起來下地,走到她的床邊問道:「你沒事吧?」
思薇嚇了一跳,看著紗帳外模糊的人影,聲音有些發抖地說:「你……你走路怎麼沒聲音?」
「我武功不行,但是輕功挺好,走路自然沒聲音。」賀憶城偏過頭,看了思薇一會兒,笑道:「我剛剛嚇到你了,你以為我是什麼?鬼?」
思薇的身影就僵住了,她色厲內荏道:「沒有。」
「原來你怕鬼啊,剛剛做夢夢到鬼,嚇醒了?」
「沒有!」思薇就有些惱羞成怒。
「哈哈哈哈,堂堂巨門星君,居然怕鬼,應該是鬼怕你才對吧?」賀憶城一邊笑一邊撩起衣擺席地而坐,背靠著思薇的床邊:「你放心,我身體這麼弱,鬼來了也是先抓我。我在這裡坐著,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紗帳里的人影轉向賀憶城的方向,她好像看了賀憶城很久,然後躺回床上蓋好被子,說道:「這是你欠我的。」
「是,我也沒邀功。」賀憶城笑嘻嘻地說。
思薇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背對著賀憶城,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裡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
這樣的話,即熙也曾經對她說過。
她從小就怕黑怕鬼,當她和即熙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夜半她被噩夢驚醒,連帶著把即熙也吵醒了。聽了她的噩夢,即熙就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把自己的床推過來,和她的拼在一起,躺在她身邊說道——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鬼都嫌棄,它們來了也是抓我不抓你,你安心睡吧。
即熙很奇怪,她明明是個天馬行空離經叛道的人,卻也會讓人覺得可靠。
思薇聽著賀憶城的呼吸聲,低聲道:「兩個月,你只能在這裡待兩個月,然後你就滾。如果你敢動什麼歪心思,我就立刻殺了你。」
賀憶城暗自笑起來,他轉頭望向紗帳里那個模糊的身影。這個驕傲的姑娘背對著他,說著彆扭的狠話。
「多謝思薇姑娘啦。」
已經是深秋,還有晚開的桂花和落錯的金色銀杏樹葉,和深紅的牆面交映成美麗的圖景。織晴,晏晏和蘭茵從授學殿出來,轉過牆角的山楂樹,再轉過一棵橘樹,走上一條鵝卵石鋪的石子路。
穿過一道圓形拱門之後,就看到楓葉間佇立的紫薇室。織晴上去敲門,卻聽見門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聲音。
沒多久,一個透著心虛的女聲傳來:「誰?」
「是我們,織晴晏晏和蘭茵。」織晴答道。
門後的人鬆了一口氣,只見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即熙從門後探出頭來:「海哥不在吧?」
「海哥?」
「就是阿海,阿海沒跟著你們吧?」即熙警覺地四處觀察。
織晴她們懵懵地跟著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阿海的影子。即熙於是把門打開讓她們趕緊進來,這鬼鬼祟祟的架勢極為可疑。
姑娘們不由得緊張起來,蘭茵問道:「師母,發生什麼事了嗎?」
即熙讓她們圍著桌子坐下,說道茶水自便,然後從抽屜里拿出一塊布來:「也沒什麼,我給禁步換個繩兒。」
她打開那塊布,裡面的玉質禁步上赫然雕刻著富貴萬年的圖案。繼第一次偷取失敗之後,她再試了一次終於拿到了它。
織晴瞪大眼睛,捂著嘴巴道:「師母……你偷了雎安師兄的禁步?」
「這怎麼能叫偷?我給它換個繩子就放回去,馬上就弄好了!」即熙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小聲爭辯道。
「那雎安師兄知道嗎?」
「……不知道。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