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我說這卷賀憶城和思薇有刀子……刀子這不就來了_(:з」∠)_
76、拯救
思薇的臉和脖頸一片血紅,刻骨蝕心的疼痛一陣陣襲來,每疼一次就仿佛要她死一遍。她望著賀憶城,艱難地說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賀憶城緊緊抱住她,慌張地抬頭看去。
慘白而明亮的月光之下,地上橫陳著來不及逃走的白帝城人屍體,一具挨著一具直到長街盡頭。
周圍儘是哭聲、驚叫、孩子恐懼地喊著母親,母親慌亂地尋找孩子,長街染盡鮮血。
賀憶城的眸子顫了顫,他茫然地低聲說:「我……又召鬼了……」
他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在玉周城的那個時候,憤怒無力而衝動,充滿了毀滅的惡意。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他會控制不住他召來的鬼,不知道自己會造成多大的災難。
他以為他此生都不會再重蹈覆轍。
一滴淚落在思薇臉上,然後越來越多,涼涼地落在她的鼻樑、眼睛,額頭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賀憶城哭。
從來笑意盈盈,漫不經心的賀憶城哭紅了眼睛,抱著她渾身顫抖,無數次地重複著對不起。
——玉周那樁血債,一夜之間上千惡鬼齊聚玉周,活人或逃或死,玉周淪為惡鬼之域,你猜猜這是誰做的呢?
——你很快就會明白你護錯人了。你庇護的這個傢伙手染鮮血,害死過成千上百無辜的人,他不僅是個怪物,還是個罪人。巨門星君,你自以為主是非,卻大錯特錯。
思薇注視著賀憶城的眼睛,慢慢地虛弱地問道:「玉周城變成惡鬼之域……也是你做的嗎?」
賀憶城的身體僵了僵,他想說什麼又閉上嘴,只是點了點頭。
他承認了。
惡鬼圍繞在賀憶城身邊,思薇勉力睜大著眼睛,看到那些惡鬼附在賀憶城耳邊說著什麼,拉扯著他搖搖欲墜的魂魄,似乎想將他的魂魄拽出體外。
賀憶城的另一隻眼睛正在慢慢變黑,他驚惶地拉著思薇的手,張開嘴吐出一個音節:「救……」
救我,我不想變成惡鬼。
我想做人。
我想做人。
我想做人啊。
吐出第一個字的瞬間,賀憶城突然看清了思薇的眼神,她難以置信的,失望的眼神。
他怔了怔。
思薇現在躺在他懷裡,鮮血浸透了衣裳,因為反噬的疼痛而瑟瑟發抖。
她再不放開他,就會被祝符的反噬殺死,他控制不了這些惡鬼,只有惡鬼將這裡全部的活人殺光才可能停下來。
那句話賀憶城就沒有說下去,他的眼眸顫抖著,低聲道:「你收回祝符,快放開我罷。」
思薇的目光移到他身後那些青面獠牙,面容扭曲的惡鬼身上。
「我……我收回祝符……你會……怎麼樣?你會不會……變成惡鬼?」
賀憶城沉默一瞬,突然自嘲地一笑:「已經夠了,思薇,你做的已經夠了……沒必要為了救我這樣的人……賠上性命。」
快救你自己罷。
「對不起……辜負了你的信任……讓你失望了。」
他這麼說著,淚水從那漆黑的眼裡流出來,連綿不絕地落在她的臉上。
惡鬼攀附在賀憶城肩上,興奮地等待著他們新的同伴加入。
他看起來,絕望而認命。
思薇看著賀憶城逐漸漆黑的眼眸片刻,那沉默的時間仿佛宇宙洪荒般漫長。然後她積贊起一點力氣,咬著牙抬起手指著賀憶城身後的惡鬼,說道:「這是我……庇護的人……你們休想……動他一根汗毛!」
「太昭在上……巨門星君思薇願以星君之位為祭……換此人身上之祝符與身長存……終其一生……不入鬼道!」
思薇話音剛落,從賀憶城的身體裡發出極亮的光芒穿破血氣與煞氣直達天際,與漫天星辰融為一體。
她鮮血淋漓的星圖幾乎刺目地閃耀著,然後慢慢地消褪不見,只留下傷痕。天空中的巨門星隨之大亮繼而暗淡下去。
那光芒如燃燒到極致的煙花,摧枯拉地消融了賀憶城身邊的厲鬼,逼退他眼裡的黑色,驅散正侵蝕他的森森鬼氣。
賀憶城怔怔地望著思薇,無措地眨著眼睛,他那雙眼睛,一如他的星君大人。
黑白分明。
他被庇護他的星君救回了人間。
思薇臉側脖頸被血和汗水染透,她狠狠瞪著惡鬼的眼神放鬆下來,甚至於開心地笑了一下。
「……有我在……你絕不會變成惡鬼。」
她力竭地閉上眼睛,高高舉著的手指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賀憶城立刻緊緊抱住她,他撫著她的頭髮貼著她的額頭,他愣了很久,才嗚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遠處的山上,有個遙遙眺望這一幕的人因為刺目的光芒皺起了眼睛,喃喃道:「都這樣了,她居然還要救他。」
「可惜,若他脫出魂魄,就能拿到那副不死之軀了。」
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星河,手指背在身後快速地掐算兩下,輕輕笑道:「沒關係,躲得過一次躲不過第二次,很快就是我的了。」
眼眸冷淡俊秀的少年轉身沒入黑暗的山林之中,他還要去參加一場葬禮,這是他離開青州名義上的理由。
他的好友趙元嘉前些日子鬱結於內,酒後走火入魔而死,靈柩從青州運回豫州安葬。
他去送他一程。
思薇祭出星君之位時,即熙剛好完成結界,將煞氣圈在白帝城。韓想容把她帶出來的人都安置在結界外的山腰上,就在即熙身邊。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從城裡逃出來,韓想容就不斷地往返結界內外去把那些百姓接出來。
那些人紛紛說著有個臉上有發亮圖案的男子救了他們,讓他們往這個方向逃。
即熙正打算和韓想容交待什麼,就突然看見亮若白晝的光芒從城中發出,即熙愣了一會兒,繼而雙目發紅:「我他娘的………那是那丫頭一輩子心心念念拼了命也要當上的星君啊!」
即熙把畫結界的硃砂筆往頭上一插就想往城裡奔,冷不丁的一句話就竄進了耳朵里。
「那個救我們的人,肯定是白帝尊上派來的。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有這麼多怪物,這肯定是外面那些異教之人搞的鬼!」
即熙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夜色深沉,一片黑暗裡也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有應和的聲音,帶著憤恨的哭腔:「除了他們誰能這麼恨我們?專挑慶典這一天,這些殺千刀的傢伙,我們一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即熙沉默了片刻,轉眼看著不遠處被冰糖看住的商白虞,她給自己和他都用了隱身符,故而倖存的百姓們並不能看見他們狼狽的神明。
她一把拎起商白虞,往白帝城裡奔去,任商白虞掙扎哀求也不鬆手。
雖然即熙早有心理準備,但帶著商白虞進入城裡時,她也被滿街的屍體驚得怔住,不由地停下腳步。
城門口便橫著一具黑衣的屍體,已經被惡鬼噬咬以至於四肢枯瘦如柴,血肉模糊,不辨容貌。他的拇指上戴著一個眼熟的扳指,即熙蹲下來拎起那根手指。
這扳指,是那個捅了她一刀的老人手上的,他差一點就要逃出來了。
即熙轉眼看向商白虞,他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驚慌地攥著即熙的衣角。
「我問你魔主是誰,現在在哪裡?」即熙一字一頓地問道。
商白虞搖著頭,他絕望地悲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他要麼在一片黑霧裡……要麼操縱紙人……我什麼都不知道……」
又是什麼都不知道。
即熙扯過商白虞的衣襟一把把他扔在地上,她指那滿地的屍骸說道:「你不知道?你的信徒,這世上完全相信你愛你的人,就在你的不知道里稀里糊塗地慘死。剩下的人們還要繼續在你的一無所知里,繼續仇恨繼續殺戮。商白虞,你有沒有哪怕一次為了這些人鼓起勇氣,真正為了他們著想一次,反抗一次?」
商白虞縮在牆角,他絕望地看著周圍逼近的惡鬼和滿城屍體,抱著頭哭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們……你們殺了我吧!」
一道白光襲來,刺破商白虞身邊惡鬼的身體。那猙獰的惡鬼慢慢倒下去,雎安站在惡鬼身後,收回劍。
他額上星圖亮若星辰,藍色的衣衫上沾滿了血跡,銀白的長劍上,殷紅的血順著劍身滴下來。
「雎安!」即熙喚道,跑到雎安身邊。
雎安點點頭,說:「倖存的百姓都已離開白帝城,賀公子也已經停止召鬼,將城中的惡鬼除盡便好。思薇她……」
雎安的話停了停,他和即熙一樣察覺到思薇做了什麼,便拍拍即熙的肩膀,讓她先去找思薇,這裡交給他。
晨光初現,長夜將明。
昏暗的光線照亮了鮮血染盡的長街,雎安慢慢走向商白虞,跨過那些散落於地的臂膀軀幹,在商白虞的面前站定,然後蹲下來。
他習慣與人說話的時候平視對方,雖然現在已經看不見,但仍然會儘量如此。
商白虞坐在地上抽泣,他迷惑地看著面前的雎安。相比於憤怒的那位姑娘,這個氣質不凡的男人一直很少說話,他有些畏懼。
雎安沉默了一會兒,淡淡說道:「你希望我們殺了你?」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你們殺了我罷……」商白虞低低地說。
「到最後你仍然要放棄你的信徒,獨自逃跑麼?」雎安平靜地說道,「你想死是真的因為羞愧,還是因為恐懼?」
商白虞怔了怔。
「死亡並不是終結。」雎安舉起手,手指指向遠處城外的方向:「那裡還有你倖存的信徒們,他們不明真相且心懷仇恨,可能已經是兇手,可能即將成為兇手,可能會像這般慘烈死去。能救他們的只有你,你是他們的神明。」
商白虞慌張地搖頭,他囁嚅道:「我不是……我是假的神……我做不到……」
雎安的眼神空闊卻安定,沒有鄙夷或者厭惡的眼神。他安靜地聽著商白虞分辨,然後伸出手去按住對面的肩膀。
他手下的肩膀正在孱弱地顫動著,正如它懦弱的主人。
「神明並非自己成為神明。法力高強的人只能稱之為大師,大能。因為人們的信任和信仰,才會有神明。你就是白帝城的神明,所以你要承擔起作為神明的責任。」
「可是我……我什麼都不會……我不能呼風喚雨……不能點石成金……我不是修士……我就是個凡人。」
「我是天機星君雎安,你或許聽說過我的名字,我也是凡人。」
頓了頓,雎安淺淺一笑。
「天上真正的神明又如何呢?修仙修道的修士,動輒呼風喚雨御劍而行,辟穀飲露長壽不衰,離神仙越近便離人間越遠。終有有一天他們飛升成了神仙星宿,怕是早已忘記了凡人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
「而人世間受到尊敬和信任而被稱作神的你,或者我們,以雙腳行走世間,吃五穀識悲歡,生老病死一一嘗遍。」
「我們永遠不會成為神明,但我們的存在是神與人之間的聯繫。即便我們對於天地神明來說只是螻蟻,朝生夕死的蜉蝣,我們也要在他們面前彰顯凡人的力量。」
77、和好
商白虞怔怔地看著雎安,雎安慢慢說道:「你確實罪孽深重,所以從今之後你要承擔起責任,引導百姓化解戾氣,然後最重要的是——最終讓他們不再需要你。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發現,你不需要別人誇獎或者需要你,也可以有獨立於世的力量。」
太陽已經升起,照耀在商白虞沾著血的蒼白面孔上,他眼裡的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乾涸了,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沉穩安定的男人,因為許久不眨眼而疼痛。
商白虞想,他可以麼?
他一輩子都膽小懦弱,他總是不停地逃跑,從戲班子到白帝城,渾渾噩噩一事無成。
他一輩子渴望被需要被愛,不再讓人們失望。他短暫地得到過,卻無法回報。
他總是這麼想著,不斷地否定自己。此刻卻突然發現,如果不死在這裡,他還有很長的一輩子。他先前以為的一輩子,也不過是二十幾年光景。
他或許還有機會,可以不成為他厭惡的那種人。
商白虞拉住雎安的手,他顫抖地緊緊地用那雙沾滿血污的手握住雎安的,幾乎不成語句地說:「我可以……我想試試……不不……我會拼命的……我會學的……我不想……」
「……這次我不想逃了……我會努力的……我不想到死……都是懦夫……」
雎安點點頭,淡淡一笑:「好。」
他伸出手去點在商白虞的眉心,說道:「你的善良,由我負責。」
給予這個懦弱而掙扎的人,天機星君的祝符。
梁州白帝城白帝尊上降臨三年後,慶典之日忽降大災,千百惡鬼齊聚白帝食人為禍,一如玉周當年,白帝城傷亡過半。
第二日忽降大雪,惡鬼散盡,白帝自儲光殿出,雙眸泣血,立於白帝城門之前,百姓叩拜。
白帝凡三年始發聲,語曰:「白帝城犯有殺戮劫掠之罪,遭上天降罰,此罪亦是我之罪責。自今而後,我永為凡人,並非神明亦無需信徒供奉。萬物有靈,信仰實多,並無唯一,更無高下。信者得神,仁者得佑,萬望銘記。」
是日起,白帝城償其四鄰,而止干戈。「光有韓想容看著商老闆,我覺得不夠。商老闆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他這次是鼓起勇氣照你教的做了,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打退堂鼓。你得喊幾個星卿宮的人來這裡常駐。」即熙坐在儲光殿裡,一邊喝茶一邊分析道。
她氣還沒消,對商白虞充滿了鄙夷。
他們消除了結界,撤掉了所有紙人,暫時借住在儲光殿中。即熙想要直接跟白帝城人說明所有真相,卻被雎安阻止了。
雎安說,魔主鍛劍召鬼這些事情對於百姓來說太複雜,他們目前很難理解。更何況他們篤信白帝太久,信念若是一瞬崩塌後果可能更為可怕。
——他們因為太過痛苦,所以既需要獲得安慰的對象,也需要發泄仇恨的對象。這需要商白虞出面引導,畢竟這裡的人最相信他,也只相信他。
介於雎安這麼說,即熙勉強同意了暫時不戳穿商白虞的身份。
「商老闆需要一個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