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當場。
「不……不……」賀憶城喃喃道,向大殿奔去。
這幾人紛紛推開鬼仆,徑直朝大殿奔去,即熙一腳把門踹開,大殿裡的帷帳地毯的以紅色為主,且是極為鮮烈的紅色,舉目望去仿佛是熊熊烈焰染著了整個大殿。
大殿之上站在一個面目年輕的男子,一襲紅黑相間的衣服,或許是黑色和紅色過於純粹,襯得他原本救沒有血色的臉更加蒼白,他生了一副刀刻斧鑿般稜角分明的臉龐,眉毛微微皺著,低頭看著他懷裡的姑娘。
他懷裡的姑娘大約十七八歲,穿著豆綠色的衣衫,仿佛無間地獄長出的一株嫩芽。她雙頰粉紅,美麗而朝氣蓬勃,有種和整個玉周城格格不入的氣質——「活著」的氣質。
這個姑娘手裡拿著一把刀,刀的另一端深深地插在鬼王的心臟里。他們的距離很近,鬼王的姿勢仿佛是想要擁抱她。
她在他的懷裡,把刀捅進他的心臟,整個人瑟瑟發抖。
鬼王吐了一口血出來,他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懷裡的姑娘,又看向她插在自己身體裡的刀。他靜默片刻,突然笑道:「我還以為你是來見你心心念念的神仙們的,沒想到你是來殺我的。」
「你終於找到我的命門所在了?你這次怎麼就這麼勇敢呢?」
他伸出手拽住那個姑娘的頭髮,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消散,如同燃盡的香火變成細碎的灰燼,他說:「我不懂你。」
頓了頓,又說:「也不懂自己。」
從頭到尾這個姑娘只是顫顫地看著他,神情並不暢快或者開心,只是迷茫。他似乎也不需要這個姑娘的回答,蒼白的手指放開了她的頭髮,那冷峻的面孔漸漸化為細灰消逝於空中。
鬼王的面容消逝在這個姑娘面前時,她才顫著聲音說:「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相信……你原本就該死……」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把她留在身邊。
她的激烈反抗常常觸動他身上的保護咒,未免她因此受傷,他甚至免去了保護咒對她的防禦。
他總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像對待寵物一樣逗弄她。他一定是覺得,反正她這麼弱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真正傷到他,亦或覺得她不敢傷他。
她有什麼不敢的,她沒什麼不敢的。
可是她也沒有想到,真的就這麼得手了,她讓他灰飛煙滅。
他真的對她全無防備。
這是為什麼?
他說她知道他不會防著她的。其實她不知道。因為他說過的那些話,她從來沒有相信過。
即熙看著殿上那個姑娘捂著眼睛大哭起來,不由地揉著太陽穴,只覺得頭疼,他們來晚了一步,只差一步。她不信這事兒和魔主沒關係,簡直就像他算計好的一樣。
鬼王灰飛煙滅。
群鬼無首。
鬼臣爭王,必生大亂。
雖然知道這事兒多半是魔主算計好的,即熙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三兩步走過去到那姑娘面前,氣道:「你瘋了,你為什麼讓鬼王灰飛煙滅!鬼眾爭王對人間是多大的災難你知道嗎!」
即熙揪著這姑娘的前襟,來回拉扯氣得牙痒痒。
這姑娘的神志被即熙喚回來,她幽幽地看著她,說道:「我父母是被惡鬼吃掉的。」
「在我十歲的時候,就在我眼前。」
即熙拉扯她衣襟的手就停了下來。
「惡鬼都該死,他也吃人,他縱容他的部下吃人,他們罪大惡極一丘之貉!我蒙受災難的時候無人救我,誰都靠不住只能靠我自己,我又為什麼要管別人?」她吼道,一邊說著眼淚就簌簌地流下來,沿著臉頰落在地上。
84、血脈
「啪」
即熙抬手給了這姑娘一巴掌,她冷聲道:「沒有父母有什麼了不起?我也沒有。你不小了,別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雎安神色凝重,走到即熙身後拍拍她的肩膀:「帶上她,我們先離開行宮。」
這姑娘被即熙打懵了,怔怔地低著頭,即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便拎著她的衣襟生生把她從地上提起來,然後拖著往前走。
「愣在這裡等著做瘋鬼的點心啊?靠不住?我呸,還不是得靠我們。」她罵罵咧咧地拖著這個姑娘,雎安思薇和賀憶城一起飛快地從行宮裡走出來。
整個玉周城的天空已經一片血紅,涌動著瘋狂的煞氣。賀憶城走出房門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天,又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階之上的一地灰燼,在鮮艷的紅色宮殿裡如同大火燃燒後落下的遺物。
人死不入輪迴則成鬼,鬼滅為灰,天地之間再無所在。
即便是鬼王也是這樣。
「快走啊。」
他的手被思薇拉住,她似乎是著急之下沒有注意到,於是賀憶城握緊了思薇的手,沉重的神色里微微帶了一點笑意。
「來了。」
行宮裡的鬼仆見到他們便如瘋了一般撲上來,即熙把殺了鬼王的小姑娘丟給思薇和賀憶城,與雎安在烏泱烏泱的惡鬼里開出道路。他們身上的人氣已經被姜艾的血掩蓋了大半,若是在平時定然不會引得鬼仆這樣大膽冒犯。但此刻他們身上微弱的活人氣息就像滴水進了沸騰的油鍋,炸得這玉周城這鍋油四處亂濺,毫無章法。
這些鬼確實像是瘋了。
他們剛剛殺出行宮,便看見姜艾的轎子停在宮門口,她撩起轎簾,眼白摻了墨色的黑,眼睛有慢慢變成全黑的趨勢,便如這一路所有瘋狂的惡鬼似的。
但幸好她尚且保持了一定的理智,拿出一支骨笛吹出一段尖銳的聲響,那些鬼眾便如得了什麼指令般,動作遲緩下來。
「快跑!快離開玉周城!」姜艾沖他們喊著,她從那轎子裡下來,赤腳踏在地上帶著他們往城門奔,幾個人身形快得如同風穿過陰森的街道。
姜艾也顧不得腳被地面染髒了,她氣道:「你們搞什麼玩意兒?鬼王怎麼會突然灰飛煙滅了?鬼王是鬼域的秩序,鬼王死了秩序坍塌,所有的鬼都會陷入瘋狂,食人相殺直至下個鬼王產生。我怕是也撐不了多久,現在你們在城裡,身上這點活人氣息就已經引起這麼大的騷亂了。我告訴你們,做好三天之內這方圓百里內活人全死的準備。」
「就是你說的鬼王喜歡的那個小姑娘,我們還沒見到鬼王的面,她就把鬼王給殺了!」即熙嚷道。
姜艾吃驚地看向那個面色蒼白的小姑娘,半晌拍拍手道:「你可是……不知道該說是勇敢還是愚蠢。」
雎安一邊奔跑,一邊念咒迅速在刺殺鬼王的姑娘額頭點了一下,道:「她也有心魔,應該是被暗示了。」
「我他娘的,魔主這個小兔崽子,無處不在啊!」即熙罵道。
賀憶城沉默一瞬,他加快腳步靠近雎安,輕聲說道:「你的心魔可曾和魔主有過聯繫?」
雎安搖搖頭:「我的心魔太強,魔主並不能控制。」
「魔主對我們了解很多,我之前一直覺得是因為他能控制生了心魔的人,便也能知道他們所知的事情。但是從上次見過魔主到今日,我越來越覺得,他對我們了如指掌,應該是我們熟識的人。不僅熟悉你,也熟悉我。」
「你有懷疑的人。」
「有,但是沒有依據。」
賀憶城在雎安耳邊吐出那個名字,雎安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只是點點頭。
「你也猜到了?」
「我前段時間寫信問過他的情況,他去參加了一場葬禮,然後失蹤了。」
「果然!」
他們邊說著邊跑到了玉周城邊緣,眼見著玉周城外已經升起了瑩瑩發光的巨大結界,無數修士在結界外念咒,將滿城惡鬼關在城中。惡鬼們被城外活人的氣息吸引,拼命地往結界上撞,結界便一陣陣顫動。
姜艾抬頭看了一眼,擺擺手讓他們出去。
「萬鬼廝殺,我是避不開的。不過所幸我很強,想來廝殺到下一任鬼王誕生時,我尚不至於灰飛煙滅。」
她雙目已經變成純黑,抱著胳膊,因為抑制著自己吃掉面前五人的**而絞緊手指,骨骼咯咯作響。姜艾笑道:「不過這城裡還有二十幾個像我這麼強的鬼,還有我們無數的家臣和鬼仆,你們這結界能關我們多久?這世上還沒有什麼結界,能關得住我們。」
「雖然我挺喜歡你們,但是結界一破,我們就是死敵了。」
城外修士看見了雎安一行,如見救星連連招手,他們告別姜艾然後穿過修士們暫時放開的小口出了結界。
「小賀,我在你身上押了賭注哦!」
賀憶城看向身後閉合的結界,姜艾的聲音淹沒在一片黑色的鬼氣之中。
姜艾每次見他都會說這樣的話,好像篤定什麼似的。
她是絕好的賭徒,幾乎從來不輸。
賀憶城剛剛轉過頭來,還沒看清楚結界外的形勢,一柄劍就橫在了他的脖頸,他挑眉看去,拿劍的正是一位長袖飄飄的道長,大約結界外那些修士的領頭人。
「賀憶城!你這賊子為何在此!這次的窮凶之災便是你搞的鬼吧!」道長義正言辭,出奇憤怒。
賀憶城摸摸自己的臉,這次面見鬼王,他好像忘記易容了。
思薇看見這情景,立刻擋在了賀憶城身前,她盯著那位道長,一字一句地說:「放下你的劍,他是我庇護之人。」
早在他們進入玉周城之前,就已經察覺到周圍隱藏著許多修為高深的修士,大概是得到了柏清的消息,為防災禍早早準備。所以鬼王一死,玉周城一亂,他們就能快速建立起結界。
但正如姜艾所說,這結界撐不了多久。
「我與尊上有過幾面之緣,知道您主是非。可您說他是您庇護之人,是非公理何在?他助紂為虐,害人無數,玉周城之所以淪為惡鬼之域便是他所為!如今在此之上引發更大的災禍,您卻要庇護他?死者何以瞑目,我們這些救災之人,何以服氣!」
那道長看向思薇,聲音洪亮而清晰,每個字都帶著沉痛。
他身後那些做法念咒維持結界的修士,嚴陣以待準備斬殺惡鬼的修士,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落在思薇的身上。
天地一片陰雲慘澹,血紅如火,他們的目光更如利刃。
雎安穿過那些利刃似的目光走到道長身邊,他把手放在道長舉劍的胳膊上,輕笑著按下去,說道:「賀公子是與我們一同來阻止災禍的。司干真人,您是揚州仙門之首,當今之計是要防止滿城惡鬼散出,而非在此追究舊事。」
司干真人勉強地放下了劍,他轉眼看向雎安,行禮道:「宮主大人,我們半月前得到天梁星君的消息,便在此守候,暗自疏散附近民眾。此番鬼王突然灰飛煙滅,大亂之前我們便起結界,勉強將他們關在城中……可這絕非長久之計。」
他話音剛落天上的結界就被撕開一條口子,幾十隻惡鬼爭先恐後地跑出來,站在結界前念咒的修士拔劍不及,立刻被咬去了半個腦袋。
那些惡鬼飛速地擴散,抓住逃跑不及的活人便大快朵頤,人們奔走哭嚎。修士們立刻上去補好漏洞,斬殺惡鬼,一時間兵荒馬亂,煞氣沖天。
賀憶城安靜地看著那些瘋狂的惡鬼,和奔走哭嚎的人,血淋淋的地面和血紅的天空交相輝映。
這樣的場景他已經是第三次見到了,前兩次都是由他而起,由別人幫他收場。那些道士說的倒也沒錯,玉周城一開始會變成惡鬼之域就是因為他。
姜艾說的也沒錯,所謂人,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
可是他許多年裡拼了命也想一直作為人活下去。
「這任鬼王太過年輕並無血脈。如今鬼王血脈已絕,二十四鬼臣實力相當,相互爭鬥,何時才能有新鬼王產生?」
賀憶城突然笑出聲來,他笑著看著滿面憂慮的司干真人,笑得露出臉頰的酒窩。他搖著頭輕浮地說道:「你們可真是奇怪,鬼王在世是你們的敵人,可他沒了又是你們的災難,不覺得有點可笑嗎?」
司干真人氣得面色發紅,抬手指著他:「你這賊子,居然還有心嘲笑。」
賀憶城並不理會司干真人,他回頭看向岌岌可危的結界裡,黑雲密布的玉周城。他想起剛剛在殿裡看到的面目蒼白的男人,多年不見未曾有絲毫改變,高傲又挑剔。這位鬼王在還未成為鬼王時也總是抬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和他說過的話應該不超過五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討厭他。
曾經強悍到讓他絕望的傢伙,就這樣輕易地死去,化為一地冰冷的灰燼。
雖然是個不怎麼樣的傢伙,雖然從來也不曾善待過他,不過好歹放了他一條生路。
這傢伙也死了,最該長命百歲的傢伙也死了,從此之後他在這個世上,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賀憶城淡淡地笑起來,說道:「你啊你,讓我向你發誓終生不得向他人透露一字,結果自己倒先沒了,想來我這諾言也不必遵守了。」
「當初怕我跟你爭王,連父親也要殺,如今卻連個血脈都沒有,我這倒霉哥哥。」
除了即熙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震驚的神色。
賀憶城回過頭來,蕭瑟寒風之中,他紅色的衣衫隨風飄逸,上面繡著華麗的金色牡丹。他迎著所有目光微微一笑,露出天真無邪的兩個酒窩:「誰說鬼王血脈絕了,前鬼王他私生子可不正站在這裡呢麼?」
作者有話要說:是的我又深夜更新了
85、成鬼
思薇怔怔地看著賀憶城,他說過的所有關於他身世的話在腦海里翻湧。
——我是私生子。現如今我爹不巧也已亡故,正室家的哥哥橫豎看我不順眼,沒要我的命已經很好了。
——我去找我那不負責任的老爹。結果正室家的哥哥正好準備奪家產,把我爹給殺了。我就不自量力地跟我哥幹上了,不僅沒幹過還落下了毛病,要不是即熙趕去救我,我人就沒了。
——我父親是玉周城的城主。
——我是怪物。
「你父親……不是玉周城的……城主嗎?」她與他的距離很近,看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
賀憶城輕輕一笑,回應道:「是啊,他偽裝的身份多得很,玉周城主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母親就是被前鬼王喬裝的一個身份所騙,於是有了他。
鬼王的血脈一般出生即為惡鬼,可他出生時並未完全變成惡鬼,而是處於半人半鬼的混沌狀態。在鬼王的眼裡,他大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