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個先天殘疾,於是他得以留在母親身邊,以一個人的方式長大。
對於這一點,他萬分慶幸。
那些剛剛輕蔑憤怒的修士們,此時紛紛驚疑不定竊竊私語,司干真人警惕地看著賀憶城,說道:「你是前鬼王的私生子,你怎麼證明?你此刻說這些想做什麼?」
賀憶城從思薇的身後走出來,面對著這些修士,漫不經心道:「那你們呢?你們想讓我做什麼?」
司干真人咬咬牙,他看看結界再看看賀憶城,說道:「若你真是鬼王血脈,那我們就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哈哈哈哈哈……」賀憶城的笑聲打斷了司干真人的話,他笑得彎下腰去,再抬眼看向那真人:「將功贖罪?讓我去變成惡鬼來將功贖罪?於我而言和死有什麼分別?瞧瞧你們那高高在上的姿態,你們有這麼好的名聲,百姓們都仰仗你們痛罵我,到頭來為什麼要我來救世?」
烈烈寒風中,玉周城上空的黑雲間落下雪花,穿過殷紅血氣,潔白而浩蕩地席捲天空和大地,融化在地上的血泊中。
賀憶城的紅衣上落了白色的雪花,他一邊燦爛地笑著,一邊搖頭,笑容慢慢變得淒涼而無奈。
為什麼要讓他來救世?他二十幾年來這麼努力地作為人活著,他不想做鬼,他大可以轉身而去。
任他身後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為什麼要他來救世?
為什麼……要他來救世。
或許他知道理由。
「我的母親是個醫者,她一生救人愛管閒事。我是她的兒子,大概是隨了她。」
賀憶城的目光轉向思薇,那個姑娘的臉頰和鼻尖都泛著紅色,混亂而懵懂地看著他。
他笑笑:「還有……玉周城的事情確實因我而起,我雖然不是有意的但也難辭其咎……不能總讓別人來幫我收拾爛攤子吧。」
恰好他最近有了新的夢想,只是沒想到付諸實現的機會來得那麼快。
賀憶城指著遠處奔逃的百姓,再移向思薇、雎安和即熙,對司干真人說道:「我做這些事情是為了他們,而不是你和你口中的將功贖罪。」
「我不在乎你們怎麼看我,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不過那不重要了。」
司干真人和那一眾修士們鴉雀無聲,緊張地看著賀憶城。
他笑了笑,慢慢從懷裡掏出那把從不離身的,叫做「鬼見」的匕首,目光落在思薇臉上又離開,交給了即熙。
「你來動手罷,利落點別疼著我。」
即熙掂了掂那匕首,柄上的紅寶石發出詭異而璀璨的目光,她神情複雜地說:「憑著思薇祭星位給你的祝符,你可以做一輩子人。」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嗎?
不會再有遊魂惡鬼纏著你,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做個自由的人。
「嗯。」
「你若變成惡鬼……就沒有回頭路了。」
賀憶城低下眼眸,笑笑。
「嗯。」
思薇奔過來拉住即熙的胳膊,她慌亂而急切地說道:「先不要……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雎安也說就算賀憶城身上有鬼王血脈,變成惡鬼後雖然力量極強,但是一時半會兒並不能解決叛亂。這結界還是撐不住。
賀憶城微微一笑,對即熙說道:「那便要靠你了。」
即熙眯起眼睛:「太久我也撐不了。」
「十天。」
「好,我給你十天。」
雎安沉默一瞬,露出瞭然的神情。
思薇還想問他們在說什麼,卻被賀憶城拉去抱在懷裡。
他的肩頭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懷抱卻溫暖,在她耳邊說:「思薇……再見了……」
然後他鬆開思薇,輕輕把她推到一邊。
即熙走上前去,扶著賀憶城的肩膀笑起來,就像平時他們嬉笑打鬧一樣,然後一刀捅進他的心臟。
精準,利落,沒有讓他疼。
「再見,我的髮小,我的狐朋狗友。」
即熙抽出匕首,賀憶城閉上眼睛身體向後倒去,紅色的髮帶與衣角飛揚,跌落在地面上薄薄的積雪中。與鬼王灰飛煙滅時相同的光芒再次閃耀與玉周城之上,城內瘋狂騷動的鬼眾瞬間靜默,唯天地浩蕩,風雪呼嘯。
鬼王血脈重現。
那靜默無聲的軀體上,賀憶城的魂魄掙脫軀體出來,紛飛落雪之中,他睜開眼睛。
雙眸漆黑,不見眼白。
「我的狐朋狗友……我的生死之交。」即熙的聲音低低的,眼睛泛紅。
惡鬼賀憶城回頭看了一會兒自己倒在地上的軀體,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再轉過頭來看向即熙他們,再看向戒備而警惕的那些修士們,淡淡一笑轉過身去,朝那結界走去。
「賀憶城!你……」思薇喊著他的名字,跑到他身後,惡鬼回頭看她,漆黑的眼眸里映著她。
她的臉被凍紅了,鼻尖也是紅的,失去修為之後她就變得非常怕冷。
剛剛他也覺得很冷,但是現在他已經感覺不到了。
他想伸出手去碰碰她,卻沒有。
「你還是賀憶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不對?」
她眼睛很紅,很像他為了她的生日,給她送的那隻兔子。
賀憶城看著她瑩瑩發亮的眼睛,輕輕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說道:「思薇,我是什麼?」
思薇的眼睛顫了顫,她說道:「……惡鬼。」
「我吃什麼?」
「……活人。」
賀憶城淺淺地笑起來,他背著手,說道:「所以,以後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為好。」
「你是為了蒼生……你是所有人的恩人。」她仍然倔強道。
「是啊,我是英雄。」賀憶城偏過頭,笑道:「僅在今日。」
明日開始,便只有食人惡鬼,再無英雄。
頓了頓,賀憶城嘆息道:「幸好你還沒有喜歡上我。」
思薇怔了怔,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淚水,眨眼之時連串地落下來,她的聲音也顫抖了:「其實我……」
「噓,別說。思薇,別說。」賀憶城將手放在指尖,他笑著一步步倒退著向結界走去,就像很久以前,在她面前壓著身後遊魂離開時一樣。
她明明一直非常怕鬼,卻不肯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賀憶城,我……」
「別說了,求你。」
結界被打開一條縫隙,賀憶城的身影消失於縫隙之後,混沌陰森的鬼氣之中。
他最後也在笑著,甚至向他們揮手告別,就像他以前的每一天一樣,嬉皮笑臉,油腔滑調。
他總是帶著這樣的笑容,一聲聲地喊她大小姐。
他說,他喜歡她,所以心甘情願做她的僕人。
他說,她的夢想是他新的夢想。
他說他愛上她了,等她的答覆。
然後他說,再也不要見面。
他求她別說話,從今以後,他不再需要她的答案。
結界合上,賀憶城的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見。思薇慢慢捂住自己的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顫抖得仿佛秋天將死的蟬翅。
即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那又被撕開口子的結界,轉頭對雎安說道:「我可能又要闖禍了。」
「我想我很擅長,並且樂於幫你兜底。」雎安淡淡一笑。
即熙於是也笑了起來,她看向聚集起來的那些修士,再看看司干真人和他身邊其他的揚州名士,然後走到結界邊以手觸摸結界。
「即刻起十日之內,此結界範圍為界,出界之鬼必化灰燼。災禍之主是為熒惑,厄運之令皆由我出,接令!」
結界應聲而大亮,企圖撕裂結界逃跑的惡鬼紛紛發出哀鳴,灰燼和落雪交雜而下,壯烈而肅穆。
詛咒達成。
為玉周城的惡鬼,降下十日拘禁之災。
修士們騷動起來,他們紛紛拔劍,驚訝的呼聲混在一起,人聲鼎沸。
「熒惑災星?!」
「熒惑災星怎麼會還活著?她不是早被星卿宮主殺死了嗎?」
「蘇寄汐是熒惑災星?她不是貪狼星君嗎?」
疑問的聲音一時間亂成一片,就連帶頭的司干真人和幾位有名望的道長都大吃一驚,所有疑問和目光匯聚在即熙身上。
這些目光著實不大友好,就算即熙剛剛幫他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即熙嘲諷地一笑,這久違的熟悉的敵意。時移世易,有些東西倒是亘古不變。
雎安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立。
「別擔心。」他輕輕地說:「我在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卷我終於修完了!我要die了
還剩下終卷和番外要修,大家等等我!
啊!勝利就在眼前!
86、大辯
就在眾修士議論紛紛時,突然平地颳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裹挾著血氣和黑煙,迅速地席捲而來繼而消散,速度之快令人來不及反應。即熙和雎安抬手擋住眼前的大風,被這黑風遮擋了視線,再放下胳膊時卻發現所有人都好端端的,唯有賀憶城倒在地上的身體不見了。
即熙愣了愣,咬牙道:「他的目的居然是這個。」
遠處戚風早住的客棧里,他喝了一口茶,悠然地看著床榻之上捲起一陣細小的黑風,一個紅衣的男子身體就從黑風中落了下來。
這身體仿佛受了重傷,胸膛前染的血已經凝固,呼吸平穩卻不省人事。
戚風早站起來走到那身體旁邊,細細打量一番之後,輕聲道:「不錯。」
他終於還是得到了,賀憶城的不死之軀。
太昭山星卿宮從來是清靜之地,難得在非封星的時刻如此熱鬧,各路仙門濟濟一堂,人聲鼎沸,團團圍著上章殿裡正坐的那個姑娘。
就在眾修士議論紛紛時,突然平地颳起一陣大風,飛沙走石裹挾著血氣和黑煙,迅速地席捲而來繼而消散,速度之快令人來不及反應。即熙和雎安抬手擋住眼前的大風,被這黑風遮擋了視線,再放下胳膊時卻發現所有人都好端端的,唯有賀憶城倒在地上的身體不見了。
即熙愣了愣,咬牙道:「他的目的居然是這個。」
遠處戚風早住的客棧里,他喝了一口茶,悠然地看著床榻之上捲起一陣細小的黑風,一個紅衣的男子身體就從黑風中落了下來。
這身體十分奇怪,仿佛受了重傷,胸膛前染的血已經凝固,呼吸平穩卻不省人事。
戚風早站起來走到那身體旁邊,細細打量一番之後,輕聲道:「不錯。」
他終於還是得到了,賀憶城的不死之軀。
太昭山星卿宮從來是清靜之地,難得在非封星的時刻如此熱鬧。各路仙門濟濟一堂,九州每州各出一位代表坐在堂下,身後還站著許多弟子。上章殿上正坐的那個姑娘便是他們討論的焦點。
只見那姑娘穿著星卿宮的冬季宮服,黑衣銀水紋,秀髮里插著金底紅珊瑚的簪子,金穗在鬢邊搖曳。
她生了柳眉杏目,春水秋月般婉約的江南美人相貌,此時卻翹著二郎腿往嘴裡扔山楂果子,就差把放蕩不羈這四個字貼在額上了。
「我都說了八百遍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死而復生的,你們也拿法器驗過我了,這個身體上沒我什麼邪咒吧?這世上離奇的事兒多了去了,大家要學會接受新事物,這點虛心都沒有怎麼飛升呢?」即熙吃完了那碟山楂果子,在衣服上擦擦手指沾的糖衣,對堂下眾位仙門來使漫不經心地開口了。
她剛給玉周城下完咒,就被揚州各仙門「監督」著,借著他們的靈寶和雎安一夜之間回到星卿宮——沒想到星卿宮裡已經擁擠著一大批人等著她了。
原來就在她進入玉周城之時,蘇寄汐那倒胃口的哥哥蘇章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召集了各路仙門,當眾宣布蘇寄汐已經被災星的魂魄占據身體,而後當眾應咒七竅流血瘋癲而亡。
當時揚州仙門因為應對大災沒有去,不過看來結果也都差不多,反正是全天下的仙門都知道熒惑災星死而復生,變成星卿宮的師母大人了。
現在在上章殿上,當著柏清、雎安、七羽等一干星君的面,這些仙門正分了兩撥,親眼見著蘇章應咒而死的人堅稱即熙惡貫滿盈心腸歹毒,定要她魂飛魄散才行。揚州見著賀憶城自願為鬼進玉周城,又見她下咒護玉周城的人則比較猶豫,猜測她的真實目的和品行如何。
即熙還沒怎麼說話,這兩撥人討論得倒歡,她也就先吃山楂墊墊肚子看看形勢,山楂都吃完了才發話。
她站起來,望向親眼見蘇章死了那一撥仙門,說道:「諸位仙家,我要想咒人死,難道不會咒他個頭疼腦熱重病而死,誰也看不出問題的死法麼?我咒他七竅流血,瘋癲而死不就是因為這種死法比較可怕,想嚇唬嚇唬他讓他別說嗎?」
「哈哈,人命關天,你卻這般輕描淡寫地說只是嚇唬?可憐我兄長便是為了要揭發你這樣的歹毒惡徒,才捨生取義!」蘇章的弟弟——大約也是蘇寄汐的某位哥哥,此時穿著白色喪服,紅著眼睛罵道。
即熙揉揉太陽穴,她很想說你哥他也不是什麼好鳥,想偷星命書又威脅蘇寄汐,她不過是以毒攻毒。但是在這個場合,說這些空口無憑的事情只會讓場面更複雜。
於是她嘆息一聲,說道:「人家開了魚塘養魚,都說了池水深不會游泳的別玩水,你非不聽去玩水,淹死在裡面了還怪魚塘主人?」
說罷她不待蘇章弟弟再說話,朗聲對那撥仙家道:「諸位,你們想讓我死,可得想好了。且不說你們有沒有這個能耐要我的命,現如今玉周城的結界已經破了,全靠我的詛咒撐著,我死了你們誰能補上?到頭來屍橫遍野,算誰的?」
「二來我的副樓主兼好友賀憶城,為了早日平息鬼域之亂,已經進了玉周城。他身上有鬼王血脈,不出意外就是新鬼王了。若你們要我的命,不就是和鬼域為敵嗎?」
「三來……說實話,我要當真歹毒,現在就咒這座殿裡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死光,哪裡輪得到你們來討論我的死活?」
即熙的幾句話說得直白,因為過於坦誠而不大好聽,站在蘇家這邊的仙門裡便有人不忿道:「我們有星卿宮宮主大人做主,宮主大人能殺的了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雎安微微蹙眉,但暫時並未發言。司干真人作為揚州仙門的表率,親眼見到了雎安與即熙並肩而立,一路上又多加照拂的樣子。此時他看了看雎安,又看了看即熙,便清清嗓子開始打圓場。
「此前星卿宮主大人發了給災星平反的召聞令,想來是清楚了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