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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19:00:11 作者: 酒小七
  「你膽子也太大了!」林芳洲此驚非同和小可,不自覺地抬高聲音,待意識到之後,又連忙壓低下來,說道,「你,你,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呢?」

  他安撫地看著她,「放心,沒有人發現。」

  「十二呢?他總是跟著你,會不會察覺到異常?」

  「就算有所察覺,他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會告訴官家的!」

  雲微明沉吟一番,搖頭道,「不會。說了對他有害無利。」

  「萬一呢?!」

  「此事若是真的敗露,我就告訴父皇,那蔡真竟然色膽包天對我無禮,我咽不下這口氣,才把他砍了。」

  「……」這樣也行?!

  林芳洲被他的機智震驚得好半天沒回過神來。呆了一會兒,她突然嘆道,「我好慶幸。」

  「嗯?為什麼這樣說?」

  「我慶幸,我是和你一邊的,不是你的對頭。」

  雲微明垂下眼睛,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怕我?」

  「沒有啊……」

  「林芳洲。」

  「啊?」林芳洲聽他竟然叫她大名,她奇怪道,「做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睛,神色平靜,「我就算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了你。」

  他說得那樣認真,讓林芳洲很感動,感動之餘,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她小聲說,「你對我太好了,小元寶,別人家的弟弟也是這樣對哥哥的嗎?」

  林芳洲心想,小元寶一定是因為還惦記著她的救命之恩。她感覺自己占了他的便宜,於是說道:「小元寶啊,你看,雖然我救了你一命,但是你救過我兩命,這樣一看,還是我賺了呢!所以,你以後不要總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了。」

  「嗯。」

  林芳洲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聽太爺說,砍蔡真,是計劃周密的事情,所以你很早之前就準備了?」

  「嗯。」

  隱忍不發,周密計劃,最後一擊必中,這倒確實是小元寶的作風。林芳洲摸著下巴點點頭,又有些疑惑,「你要提前做準備,必定要跟蹤他調查他,這些,沒有別人發現嗎?」

  「跟蹤調查,包括提前幫我把夜行衣和鋼刀藏在那附近,這些事情,都有別人來做。」

  「誰?」

  他也不瞞她,答道:「我舅舅與江湖人有些往來,是他僱人做的。」

  這就對了,蔣國舅是最忠誠的三皇子黨,萬事聽憑小元寶的調遣,倒也不稀奇。林芳洲點點頭,接著又搖頭,「不對啊,都能僱人跟蹤調查了,為什麼不直接僱人去砍他?還需勞動你親自動手。」

  「我就是要親手給你報仇。」

  ……

  潘人鳳所料不錯,蔡真被砍之後,果然有人試圖把三皇子與蔡真的恩怨舊事重提。官家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自然不信,但是一個兩個三個……這樣說的人多了,他難免也有些懷疑:老三年紀輕,做事不穩重,確實有些任性的,再加上他很看重那位救命恩人,萬一呢?

  於是官家把十二叫到宮裡,問道:「蔡真出事那天,三郎在做什麼?」

  「那日官家宣三殿下入宮,在宮裡用過晚膳才回去。」


  「對,是這麼回事,回去之後呢?他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沒有,只是路上買了些藥,便回府了。」

  「買藥?他買什麼藥?」

  「祛濕的藥。」

  官家點點頭,故意重重地一哼,說道,「這些人胡說八道,離間我們父子,用意何在!」

  「官家息怒。」

  十二向來話少,此刻也不勸他,官家卻盯著他的神色,追問道:「你說,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微臣不知。」

  「這種問題,你真的沒想過?」

  「微臣的職責是保護官家和殿下,謹守本分便好,旁的事情自有聖心裁奪,無需微臣揣測。」

  「嗯,」官家點了點頭,「你回去吧,看好了三郎。」

  「是,微臣告退。」

  ……

  林芳洲在家擔心了幾天,發現果然沒人來找小元寶的麻煩,心裡便放下心,終於又有心情出門玩了。

  雷霆社和虎嘯社又有了新的較量,她卻似乎有了點心理陰影,也不去看,只是讓十七帶著她去那勾欄瓦舍玩。

  瓦舍里好玩的東西可不少,最多的是百戲,有唱曲的,跳舞的,雜耍的,很多呢。還有擺開桌案「說話兒」的,談書論史、風塵俠義、才子佳人,說不盡的今古風流。

  沈二郎他們再看到林芳洲,都有些拘謹,不敢同她開玩笑了,畢竟林芳洲有一個高貴的背景。林芳洲說,「你們真沒意思,我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人嗎?以前怎樣,現在還怎樣,否則不要做兄弟了!」

  她又請他們在瓦舍里包場看戲,那一眾紈絝見她與往常也無不同,這才敢與她說笑。

  雲微明得知林芳洲又與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他有些無奈,道:「怎麼這些人像是蒼蠅逐臭一般,陰魂不散。」

  林芳洲白了他一眼,氣道,「你罵我是大糞嗎?我很臭???」她抬著手裡的一把灑金摺扇,要敲他的腦袋。

  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笑道,「我哪裡敢呢,你很香,特別香。」說著,低下頭,閉著眼睛往她身上嗅,邊嗅邊問道,「今日這是什麼花露?」

  他表情很痴迷,林芳洲只當他與她開玩笑,有些哭笑不得地一把推開他,答道,「不是花露,這是瓦舍新近流行的薰香。花里嬌用的就是這種。」

  雲微明拿過她手裡的摺扇,打開來幫兩人扇著風,問道:「你今日又要去瓦舍聽曲兒?」

  「嗯,順便去看看賣促織兒的,若是有好的,就買一個來養著,等養大了,大殺四方。」

  「我也去看看。」

  林芳洲奇怪道,「你去做什麼?那種地方你不會喜歡的。」

  「我好奇。」

  林芳洲本來同幾個朋友約好了的,下午見面時,沈二郎他們看到林芳洲身邊多了一個人,那人看著年紀不大,生得芝蘭玉樹一般,舉手投足間氣度雍容,貴不可言。

  能是誰呢?

  眾紈絝們不約而同猜到了一個很可怕的答案,紛紛就要跪倒下拜。

  雲微明卻說,「都起來。我今日只是來聽聽戲,繁文縟節一概免了。」


  眾人都很怕他,心裡又想道:今日能與三皇子殿下一同坐著聽戲,此生無憾也!

  瓦舍里的戲班無數,各家都有自己拿手的伶人。這一眾伶人之中,唱諸宮調的花里嬌近些天風頭最盛。

  要說這花里嬌,也是妙人一個。他本是個男子,五六歲便開始學唱戲,今年十五歲了,生的面如傅粉,唇若塗脂,身段風流,唱戲時扮作女孩兒,簡直雌雄莫辯。

  加上一把黃鶯般的嗓子,一開口,艷驚四座!

  瓦舍里的高手無數,花里嬌原先只是小有名氣。他之所以像今日這般名聲大振,還源於前不久發生的一樁公案。

  蔡真只因看了一次花里嬌的戲,便對這溫柔貌美的小伶人上了心,勾了幾次,花里嬌也不理他。蔡真失去耐心,拿出錢來要強逼著霸占。花里嬌又不敢得罪他,只好委身於他。

  兩人才好了不到半個月,蔡真突然被人砍了胳膊。因為是在花里嬌那裡被砍的,於是「花里嬌」這個名字被很多人聽說了。許多人跑來看花里嬌,還跟他打聽當日的具體情形。

  蔡真做過許多壞事,若不是有人撐腰,早該死在牢獄裡了。他被人砍了胳膊,簡直大快人心。花里嬌牢牢抓住聽眾的心理,把那蔡真被砍的情形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見到一般——實際這都是他瞎編的,他還沒來得及看,就被打暈了。

  說完這些,他又說自己被蔡真霸占是多麼委屈,多麼的生無可戀,甚至幾度想要自殺,又掛念著老母親,不敢死……幸好蒼天有眼,派了個大俠來把他從苦海解脫出來……

  這樣一說,賺了許多眼淚。

  花里嬌的知名度大大地提高了,加之他本來就色藝雙馨,從此一躍成為瓦舍里第一等的人物,許多人專程為了看花里嬌來瓦舍,還有些富貴人家,請諸色伶人去家中表演助興時,會點名要花里嬌。

  花里嬌在瓦舍唱的是諸宮調。所謂諸宮調,就是各色曲調的串聯。諸宮調節奏悠揚,唱詞文雅,雲微明簡直難以相信,林芳洲竟然喜歡。

  「你聽那曲子,我覺得很好聽,」林芳洲給他解釋,「而且花里嬌的唱腔很好,比鳥叫還好聽。」

  這是誇人的話嗎……

  雲微明側頭打量著她,把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瞪他一眼,道:「做什麼?」

  他笑道:「我沒想到,你竟然喜歡這些。」

  林芳洲反問:「你覺得我該喜歡什麼?」

  「你往常唱的那些淫-詞艷-曲,比如——」他說著,突然湊近一些,附在她耳邊,壓低聲音,緩緩地說,「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咳。」林芳洲聽到這種詞從小元寶口裡說出來,莫名覺得好羞恥,臉上湧起一陣燥熱。

  他眯著眼睛看著她臉上迅速爬起的俏紅,輕笑道,「這種詞,虧你唱的出口。」

  「那個,我現在已經不唱那些了,我現在品味很高雅。」

  「呵。」他又是輕笑。

  林芳洲有些惱,「去去去,走開,熱不熱啊。」

  「熱,真熱,我給你扇扇。」他還在笑,打開摺扇,用力地給她扇風。

  一邊扇著風,雲微明的目光往周圍掃了一眼,見沈二郎正往他們這個方向在看,雲微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沈二郎慌忙低下頭,飛快地嗑瓜籽兒。

  花里嬌唱完,照例有很多人打賞。林芳洲也賞了一百錢,不過一百錢是沒有資格掛燈籠的——只有打賞一兩銀子以上的,才會掛上紅色的燈籠,燈籠上寫看客的寄語,一連掛半個月。

  雲微明說,「你既然喜歡,可以多賞一些。」

  「一百錢夠多了。」

  雲微明從腰間的荷包里摸出來一塊銀子,扔進那銅盤裡。

  好大一塊銀子,少說有十兩八兩的,林芳洲看著很有些肉疼。

  過不多久,花里嬌換了衣服,下得場來,直走到林芳洲二人跟前,福了福身,羞答答地說,「多謝兩位公子賞。」

  林芳洲心想,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往常花里嬌從來不曾特別感謝她呢。

  雲微明卻呆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問,「男人?」

  那花里嬌臉一紅,點了點頭。

  雲微明不太喜歡塗脂抹粉的男人,也不喜歡林芳洲喜歡。

  哪知林芳洲卻很喜歡,回去的路上還掐著蘭花指學那花里嬌的唱腔,看起來娘唧唧的。他看著一陣無力,又不好說什麼。

  又過了幾天,林芳洲狠心花錢,請花里嬌來家裡唱戲了。荷風荷香兩個婢女也被林芳洲借走了,一個彈弦兒一個吹-簫,花里嬌扮了漂亮小娘子,林芳洲扮落魄書生,與他對戲,幾人玩得不亦樂乎。

  雲微明一回家,看到這樣其樂融融的場面,已經不知道該吃男人的醋還是該吃女人的醋了。

  林芳洲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花里貂」,雲微明聽到這名字時差一點吐血,捂著心口安慰自己:能安安分分待在家裡唱戲,不出門胡鬧,不是挺好的麼……

  林芳洲膽子越來越大,終於,在花里嬌的慫恿下,她也扮成了嬌滴滴的小娘子。一身淡粉色的裙子,梳一個俏生生的元寶髻,戴著金鑲玉的首飾,擦了香粉,塗了胭脂,連眉毛都修了,細細的黛色蛾眉,眉下一雙眼睛明亮又好看。

  花里嬌給林芳洲化完妝,拍手贊道:「好一個美嬌娘!」

  林芳洲嘿嘿一笑,「你也是呢!」

  十七看得有些無力。雖然他們的扮相很好看,但是一想到這兩個美女實際都是帶把兒的,他就有一種深受整個世界欺騙的錯覺。

  好端端兩個男人,生生變成了一雙姐妹花……

  林芳洲和花里嬌都扮作了女人,就沒人來扮書生了,最後他們拉了韓牛牛來救場。

  所以這是什麼?一個長得有些一言難盡的書生,和兩個帶把兒娘子不得不說的事?

  十七不想看,他眼睛疼。

  但是他必須看,因為他是唯一的觀眾……

  十七發現,自從以「保護林公子」的名義跟到林公子身邊,他做了除保護林公子外幾乎所有的事情。

  真是令人感動的人生經歷啊,感動得淚流滿面!

  三個人演完一段時,林芳洲問十七:「怎樣?評價一下。」

  十七早已經看得神情呆滯,想也不想答道:「鮮花插在牛糞上。」

  韓牛牛臉色一變,嗚——哇——

  哭了。


  林芳洲怒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人呢!」

  「是啊,」花里嬌小聲嘟囔,「你自己有多美啊?還沒有我一根手指頭美呢,也好意思笑話別人。」

  荷風荷香不敢罵十七,但神情也是惱怒不滿。

  四人都來安慰韓牛牛,十七自知失言,連忙上前作揖賠不是。

  正鬧得不可開交,突然一道聲音傳來:「這是在鬧什麼?你們林公子呢?」

  眾人連忙跪下拜道:「殿下。」

  林芳洲沒有跪,小元寶不喜歡她對他跪,她也不喜歡。

  雲微明沒理會他們,又問了一遍:「林公子呢?」

  「我,我在這裡啊,小元寶……」林芳洲弱弱地舉起手。

  雲微明目光投向她,看得一呆,「你……」

  林芳洲感覺很好玩。她提著裙子,一蹦一跳地走向他,「嘻嘻嘻,我在唱戲呢,扮成這樣子,怎麼樣?」

  他那樣呆呆地看著她,也不眨眼睛,也不說話,像個木頭人一般。

  林芳洲拍了拍他的臉,「喂,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沒有……」

  他總算回了魂,不過還是有些呆,愣愣地看著她。她看到他眼中她的倒影,真是一個美人哪,怎麼看怎麼喜歡。林芳洲對著小元寶的眼睛整理了一下髮髻,一邊笑道,「這個是元寶髻哦,好看嗎?」

  「好、好看……」

  她仰著頭,笑起來明眸皓齒的樣子,使他心跳瘋狂地加快,仿佛無法控制的野馬在狂奔。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不喜歡男人塗脂抹粉,可是看到塗脂抹粉的林芳洲,他非但沒有反感,反而……反而很喜歡……

  喜歡得有些慌張,不知道說什麼好,大腦一片空白。

  那麼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無一處不好,連頭髮絲都散發著蠱惑人的氣息;還笑,笑容像一把鉤子把他鉤住,捆起來,無處可逃,也不想逃,只想溺死在這樣的笑容里。時光永遠停在這一刻吧,讓他永遠睡在這一刻,不要醒來。

  林芳洲把他的眼睛當鏡子了,她摸著自己的髮髻,說道,「還真的是一個元寶呢,你摸摸。」說著,主動伸過腦袋,邀請他摸她頭上的「元寶」。

  他沒有摸她的髮髻,反而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

  這動作太像是惡霸調戲良家婦女了,林芳洲莫名的有一點羞澀,她又不好意思表現的太娘們唧唧的,於是挑眉一笑,道,「公子,請自重。」

  雲微明恨不得立刻將眼前人揉進懷裡。好在他尚存著一絲冷靜,只是拇指按著她的下唇,用力蹭了一下,說道,「一個大男人,擦什麼胭脂。」

  「哼,」林芳洲偏頭躲掉他,撇了一下嘴角,「你管我呢,別人能這樣,我就不能了?你既然不喜歡就去別處吧,我們繼續唱。」

  雲微明也不敢多待,生怕自己一時衝動做下錯事。他轉身離去,吩咐旁人不許跟著他,一個人在花園裡兜兜轉轉地彷徨。

  腦子裡飛快地過著無數的畫面,每一個畫面都是林芳洲。以前的,現在的,高興的,難過的,男裝的,女裝的……

  他腦子很亂,心緒如波濤般涌動難平。

  走到一處花田,奼紫嫣紅開得正盛,他往那花田裡一倒。眼望著藍天,耳聽著鳥鳴,鼻端浮動著花香。

  他抬起手,看著指肚上那層薄薄的胭脂。

  他把指肚湊到鼻端嗅了嗅,閉上眼睛,緩緩地吐了口氣。

  突然就苦笑了。

  雲微明啊雲微明。

  一入多情之障,一生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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