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之前一直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的玉佩,像是終於被人揭開淺淺的一層面紗一樣,顯示出了其冰山一角。
季驍身上飄浮著的魔氣,像是被什麼吸引了去似的,在空中形成一道流動的曲線,沒入了玉佩,而那玉佩照單全收,絲毫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將全部的魔氣吸入了進去。
隨著魔氣的吸收,玉佩中看著像是有股淡淡的黑氣緩緩流淌著,跟活著似的。
接著,在季驍人為的控制住魔氣後,不再輸入進玉佩,那玉佩里淡的像灰煙的東西便停了下來。
玉佩又恢復過去死沉死沉的模樣,就像在說剛才的那一幕是錯覺,它還是那麼的普通。
季驍沉默地望著這枚玉佩,他的額間在傷口處的魔氣被玉佩吸入後,便不再流著冷汗,面色雖然依舊蒼白,身子卻沒有那些細微隱忍的顫抖。
任誰都看得出來,此物,絕非凡品。
……這是他母親咽氣前最後一刻交給他的東西,她嘴裡胡亂說得像是發病一樣的話,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也不知這玉佩到底是何法寶,具體有何作用,但就目前來看,用途極為強大。
季驍沉思片刻,伸手捏住玉佩,動作遲緩地放到傷口處。
過了一會兒,玉佩周身浮出一抹淺淺的白光,那傷口中金義留下的劍氣,還有他先前引了雷電之力上身刺骨的痛意,漸漸地消退許多,那一圈的白光如同太陽一般,帶著暖人的溫度,撫平了傷痛。
不過,這玉佩變成這樣持續時間並不長,沒過多久就像飽和了一樣,又變得黯淡無光、普普通通,靜靜地被季驍扣在手心。
就在這時,房門外有人敲響幾聲,說道:「尊主,明翎長老有事稟報。」
「讓她進來。」
季驍重新穿上外袍。
語畢,房門嘎吱一聲,門外兩名護衛拉開大門,明翎長老抬腳走進來,面色有些嚴肅,她進來時先開口說:「尊主,我們的人傳……」話說到一半,她又頓住,有些吃驚地看著季驍手中的玉佩。
季驍聽聲音中斷,抬眼去看她,就見到明翎的那副表情,眸中掠過一絲意外,他眉尾輕挑道:「你見過此物?」
明翎長老幾步上前,季驍就將那枚玉佩放在桌上,意思很很明顯,明翎長老便拿起來細細摸索,微微皺眉再放下玉佩說:「有一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不過,這玉佩的材質我雖說不清楚,卻感覺跟我們魔焰谷的深淵天石很像。」
若是沈玉在這,一眼就會確定,這枚玉佩的材質定是那顆石頭。
就是那個她之前偷偷跟去深谷里,誤入的一個大山洞內,還差點著了道,清醒後在一個看不見底的巨大深坑對面的祭台上,那個沒有藉助任何外力、也感受不到靈力波動卻憑空浮在上空的石頭。
季驍聽了最後幾個字,皺了下眉,看向那桌上那靜躺著的玉佩,不知是何心情,說道:「深淵天石我知道,但是這玉佩……與天石還差得遠。」
兩者之間的差別,但凡是近距離接觸過的都清楚,只是有點像而已,並非是同一種。
明翎長老也覺得是這樣,不再糾結,繼而開口說道:「我們的人傳消息過來,外頭的那些仙門,似乎在暗中聯合力量,試圖偷偷擊破魔焰谷。不過,這顯然是他們異想天開。」
只要深淵天石還在魔焰谷一天,他們魔修在自己的地盤便不會敗,若是在外面受了傷,回到魔焰谷恢復也快的很。
季驍手指輕點桌面:「金義逃出去了。叫人跟住天一劍宗。」
明翎長老說:「您是擔心……」
季驍:「這兩天他們肯定會有動作,後日那些仙門人就要齊聚天雲宗,你暗中吩咐下去,提前做好準備。」
明翎長老點頭說:「是,今夜我就叫他們在天雲宗外隨時候著。」
季驍微微頷首。
明翎長老匯報完事情,這才得了空,瞟了眼他的傷口,說道:「尊主,您的傷可是要去找天雲宗的醫臨堂要些草藥?或是用我們帶來的靈丹暫時壓制住傷口?」
「不必。」季驍說,「小傷,過幾日便好。」
明翎長老見狀也不再多說,隨著她剛踏出門檻時,門口的護衛還沒來得及合上門,又有一名魔修腳步飛快地掠過明翎長老身邊,直奔到季驍面前,行了一禮趕緊說道:「尊主,沈姑娘來訪!」
季驍一時錯愕,他臉色頓時變了,若是仔細去看,便會發現那眼角的細微變化,顯然是有一些慌張的。
他伸手收起了玉佩,抓過面具飛快戴在自己臉上。
於是眾魔修便看到,他們往日那般冷漠無情、嚴酷、高高在上的魔修,他們心中極其敬畏的存在,頂著一張面無表情地臉,手中的動作卻極其的迅速,猛地抬手去下壓自己的傷口,發出一聲悶哼。
很快,眾人便見到他剛有了血色的嘴唇再度變得慘白無比。
甚至還看到他抬起手掩住嘴,虛弱地咳嗽。
「請她進來!」
眾魔修:「……」
他們頓悟了,又心道,原來尊主追求沈姑娘要這麼拼命?那他們也一定要好好配合!
明翎長老:「……」
年輕人啊,就是身體好。不錯。
·
魔修匆匆離去,又匆匆跑來,將沈玉恭恭敬敬地請進了院內。
這一路,但凡是路過一名魔修,對方都會朝她態度極好地行禮問好。
沈玉心裡壓著事,對於他們的這種反應使得心裡更加複雜,這一路上表情都沒特別好過,只是微微點頭給個回應。
進了院內,她路過明翎長老,兩人相視一笑,在走過對方的肩膀之後,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
在她進屋後,門口的魔修體貼地為兩人關上了門。
然後一個二個在門外按照各自崗位站好,沒什麼事的人就站在院內,靜候吩咐,順便悄悄豎起了耳朵。
而屋內,季驍見到的便是沈玉一張嚴肅的臉,與他作為季師弟時所見到的完全不一樣,那樣的臉色和氣勢,讓他心底莫名升起一絲恐慌。
他帶著面具,聲音冷淡道:「你這個時候過來有何事?」
金義帶領人偷襲魔修住所本就是半夜三更,在他逃走之後,眾人又搬到新的住處,早就過了不知道幾個時辰,如今外面的天色雖還是深黑,但沒多久應該就會由黑轉明,升起了太陽。
就算是修士……
在用了那樣強大的法術之後,還不休息嗎?
季驍的目光不自覺落到沈玉的嘴唇上,那裡在幾個時辰前,血跡被擦過後還留下的痕跡,至今還有殘留。
沈玉忽地覺得面前這魔尊的氣壓低了下來,空氣也冷了下來,冷不丁地像是拂過幾縷冷風讓她後背一涼。
她直直地對上了魔尊的視線。
那雙眼睛裡,現在流露出幾分不悅。
沈玉不知剛剛還好好的,這會兒又為何變得這樣,但她今晚沒什麼心情對魔尊阿諛奉承,只道:「不是尊主你叫我過來照顧你的嗎?」
眼前這個魔尊,就是她之前在魔焰谷一直接觸的那人。
真魔尊又換回來了,沈玉對他的態度不自覺地又變得自然起來。
季驍愣了一下,面具之下看不到他的神情,從外看過去,只覺得他不言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沉聲道:「那也沒要你現在過來。」
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今夜這般混亂又廢了力氣還不好好休息!
他隱藏在內的信息沈玉沒有任何察覺,她揉了揉眉心,心說要不是大晚上找不到季師弟的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沒法跟他商量,又加上那蕭宗主催的急,煩躁之下索性就打算先過來看看再說,不然她哪會這個時候過來?
沈玉面上不顯,說道:「現在過來不行嗎?我正好閒著沒事,就想過來看看尊主,若是尊主不需要,我這就離開。」
說罷,她作勢就要走。
季驍體內突然湧出一股不受控制的魔氣,他臉色微變,強行壓下受到了反噬,控制不住地重重咳嗽,這一咳像是胸腔都用了極大的力氣。
沈玉腳下一頓,身後的魔尊轉瞬間傳來的異樣氣息,還有空氣間漂浮的血腥味比剛才都濃重了不少。
她一時間腳步真的難以挪動了,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憑良心來說,這個魔尊對她確實不錯,有個朋友的樣子,除此之外,她目前都還未真的聽說過這魔尊幹了什麼天理難容的惡事,至少現在還是個人樣。
更何況,她當初想去找他、接近她的目的是什麼,不就是成為朋友好勸解他,避免日後的悲劇發生?
想到這,沈玉深吸一口氣,再度轉過身來,走到魔尊跟前停下。
「尊主,可否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如何?」
季驍體內的那股魔氣被他壓下,臉上的面部表情尚且遺留著一絲猙獰之色。
剛才那一瞬間好似湧出來無窮無盡的邪惡之氣,從中在叫囂著讓他做出各種瘋狂舉動,這股瘋狂之意消失之後,他雖是恢復了清明,卻又好像殘留了什麼情緒,深深地刻在了心底。
隨著沈玉留下來,轉過身問出這句話後,那股道不明的情緒再度升起。
沈玉只看到這魔尊面具下,露出在外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雙手攥成拳頭,緊緊地壓在桌邊、膝蓋上。
就算看不到全貌,也能察覺出這人的情緒相當不妙,更甚者,這魔尊的周身此事漸漸浮起了魔氣,那魔氣比她接觸過的其他魔修的氣息更為的強勢,也更為的強烈,帶著極端壓迫的氣息,差點令人喘不過氣,也差點被其所影響。
沈玉心裡暗暗一驚,默念了幾遍清心咒。
那魔尊身上的魔氣沒過一會兒又收斂起來,空間裡再度恢復了平靜。
「可。」
季驍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似的,卻又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他本應該讓沈玉回去休息,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這想法沉沉地落下,壓倒性地勝過了讓她離開這事。
他語氣低沉道:「你自己看。」
沈玉微怔,這才想起來一事,看向魔尊的肩膀——
那外袍穿得好好的,只是從領口處看,裡面應該還有一件裡衣,而要想看那個傷口,務必要把他上半身的衣物脫下。
這要是在之前,沈玉肯定不會覺得有什麼,也不會多想。
但是她如今確認了心中的心意,又察覺到魔尊對她有些不對勁,那她必須得……
「尊主,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一事要先行離開。我會叫醫臨堂的弟子來為你查看。」
沈玉說完,扭頭就走,長袍被帶著輕輕甩在半空。
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力量拉車主,無法行走。
「為何不看?」
魔尊抬手拽住她的衣袖,一把扯過她。
轉眼間,沈玉眼前的畫面開始下墜,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隨後落入了某個帶著血腥氣的懷中,抬眼便看到那張冷冰冰的面具,以及那雙幽幽的黑眸。
對方身上的魔氣不知何時纏繞在她的腳跟,那股陰冷、窒息的魔氣,短暫的抑制了她的靈力,扼住了她的動作。
沈玉感覺到胸口升起一股熱度,正源源不斷地繞著她的經脈驅散那股魔氣的力量,不過瞬間,她便能活動自如。
她能感覺得到,那應該是先前融入她體內,以她的軀體暫住的天心石的作用。
然而就現在這個局面,她能動了又能如何?又不能在魔尊面前表現出來,那魔氣還纏繞在她身上呢,若是被發現了……那還得了。
是以,沈玉再三思索,緩緩說道:「尊主,是我之前想差了,我看你的傷口恐怕不太合適。」
她靜靜地望著魔尊,看到對方無言片刻後,眼神更是直盯盯地看著她,喉結滾動:「為何?」
話音剛落,對方另一隻手看似隨意地一下,他上半身的衣袍頓時脫落。
眼前的畫面一入眼,她腦海里便浮現四個字:結實,寬厚。
沈玉呼吸一滯,呼出的氣都有些滾燙,腦中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清醒。
「因為這……不妥!」
她說完,神情微變,當機立斷不顧後果地掙脫出他的掌控,閃身到一旁,厲聲說道:「我這就叫醫修弟子來治療。」
「站住!」
在她快要推開房門時,這聲過後,緊接著沈玉面前就出現了人,將她面前的路擋的嚴實。
沈玉別開眼,就聽到耳邊響起對方陰沉的聲音。
「……你之前不是這樣。」
她抬眼看去,便看到魔尊低垂著頭,看向她的臉上,看到的眼眸里透露著低落。
就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沈玉心說定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她目光一移,就落到那道可怖的傷口處,這一看就讓她皺起了眉頭。
「你過去坐下。」不知不覺中,她聲音裡帶著嚴肅地命令,兩人之間像是轉眼換了角色。
沈玉蹙眉道:「坐好,別動。」
待魔尊坐下後,她湊近傷口,仔細地觀察一番,一手壓住他傷口一邊,瞧了幾眼,低喃道:「還真有點像,難怪會這樣……」
魔尊注視著她,說道:「像什麼?」
沈玉隨口說:「像我之前一個朋友受的傷。」
魔尊又沉默下來,他靜坐著,任由沈玉拿出什麼靈草靈藥搗鼓在桌上搗鼓,任由她隨意擺弄傷口。
接著在沈玉為他上藥時,忽地開口道:「我聽聞,你有一個關係極為親近的師弟?」
沈玉手中動作一停,看向他:「這怎麼了?」
魔尊頓了頓道:「你對他好像頗為在意。」
沈玉頓時警覺,不知這魔尊想做什麼!
她道:「有嗎?我好像就是正常關心我師弟而已罷了。」
魔尊:「哦……只是同門情誼?」
沈玉:「尊主可是聽了什麼謠言?」
魔尊低聲道:「沒有。」
沈玉繼續警覺:「你定是聽錯了什麼,要知道,現在外面謠言可都在傳我沈玉鬼迷心竅,背叛師門,只顧著追隨魔尊,卻忘了往日的仙門情誼,都在大罵我呢。」
魔尊反應極大,聲音里都帶著怒意說:「他們罵你?」
沈玉平淡道:「嗯。這也沒什麼,畢竟因為他們都覺得我愛慕你都到了失去心智的程度。」
魔尊見她反應平平,知道她是真不在意,轉而又隨著她後半句話心中一動,垂下眼帘說道:「……那事實又是如何?」
沈玉看了一眼,只覺得現在這個魔尊真是比過往更加陰險可怕,她現在也確定了,這魔尊……定是覬覦她!這要不是剛才緊急轉移了話題,不知道要怎麼抓著季師弟不放!
可怕,可怕。
那魔尊的視線緊隨著她的動作不放,大有她不回答就不罷休的意思。
沈玉臉不紅心不跳,心裡直罵自己,對季驍說了聲抱歉,她一定回去就跟他好好說清楚,面上卻很淡定道:「我當然是……」
在季驍下意識屏息的時候,她摸了摸鼻尖,忽然想到一句可以代替的話,說道:「你知道『今晚月色很美』是什麼意思嗎?」
他眸中露出困惑:「什麼意思?」
沈玉說:「就是,我心悅你的意思。」
她有些心虛地抬頭,望著窗外說:「現在我對你說了,今晚月色很美。」
沈玉說完再扭過頭看,看到魔尊身子肉眼可見地僵住,目光愣怔,就跟死機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