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娶
魏國國都,巍峨的宮殿中,國主魏延正與其夫人商量關於世子魏祁的婚事。
「讓祁兒娶珍月公主?」
魏夫人蹙眉,顯然對這個提議並不滿意。
魏延點頭:「如今正值諸國共同伐燕之際,趙周兩國已經聯姻,倘若我們與楚國再各行其是,只怕未等抵達燕京,就已落了下乘。」
魏夫人神情不悅:「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祁兒為了大魏已經吃了那麼多苦,我怎麼忍心再拿他的婚事做交易?」
「何況那珍月公主之前一直被燕帝視若明珠,聽說比大燕本國的公主還要受寵,在大燕時就行事乖張囂張跋扈,回國後也未加收斂,仍舊把自己當做公主一般,不住在楚家,反倒住在她的公主府里,楚家自家人上門還要提前給她下帖子,未經同意不得拜訪。」
「這樣的女子想必性情涼薄,祁兒本就是個冷清的性子,整日對著這樣一張冷臉,豈不更冷清?
那夫妻倆的日子還怎麼過?」
魏延不是沒想過這些,可是如今形勢迫人,與楚國結盟是最好的方法。
結盟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種,但聯姻是最快,也最讓人放心的一種。
況且這次聯姻又是楚國主動提出的,他們若拒絕了,倒顯得沒有誠意。
夫人這裡說不通,那他就去找祁兒說吧。
祁兒向來懂事,想來會答應的。
只要他答應了,夫人也就不會反對了。
魏延想著就準備離開去找魏祁,沒等起身,卻聽下人來報:「世子爺來了。」
這是聽說了聯姻之事,主動來勸說他母親了?
魏延欣慰,含笑坐定:「讓他進……」
話沒說完,身量頎長的少年以快步走了進來,額頭上還掛著一層薄汗,一看就是匆匆趕來。
魏祁向來守禮,未經通傳就直接闖入殿內,這是以前從未發生的事。
莫說魏延,就是魏夫人也十分吃驚。
「父親,母親。」
魏祁走入殿中,向兩人施了一禮,之後直奔主題。
「聽說你們準備與楚國聯姻,讓我迎娶珍月公主?」
「是啊,祁兒,你……」
「我不同意。」
話音落,魏延與魏夫人更吃驚了。
或許是幼時就被送往燕國為質的緣故,回國後的魏祁就已經養成了一副克制而又隱忍的性子,可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沒有什麼能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魏夫人幾乎要以為自己的兒子是個面癱了。
可如今這少年人雖然仍舊強忍著情緒,眼中那抹憤怒和厭惡卻顯而易見。
這是跟那位珍月公主多大仇啊?
這麼不高興?
魏延面色一黑,魏夫人倒是來了興趣,問道:「為何?」
「不為何,唯不願爾。」
不願?
不願意也總有個理由吧?
魏夫人更好奇了。
奈何無論她怎麼問,魏祁就是不肯說。
魏延沒料到自己向來懂事的兒子在這件事上態度這麼堅決,心中不禁開始猶豫,是不是要取消這次的聯姻,通過其他辦法與楚國結盟。
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他兒子是絕不會有這麼大反應的。
正要鬆口,就聽一旁的魏夫人輕嘆一聲,道:「祁兒,母親也不想逼你,可你父親說此次聯姻勢在必行,你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怎麼幫你勸他?」
說著還看了魏延一眼。
魏延一聽,脊背瞬間繃直,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點了點頭:「沒錯,你之私事亦是國之大事,總不能因為你一句不願,就影響了我魏國的大局。」
說到最後已是神情肅穆,義正言辭。
魏祁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終是看了一眼守在房中的下人。
魏夫人會意,立刻抬手示意眾人退出去,房中只余魏祁與魏延夫妻二人。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魏夫人開口道。
魏祁握緊的手又鬆開,如此反覆幾次,才緩緩開口。
「五年前,孩兒於燕京某地遊玩,途中路過一別苑,見那別苑的院牆上爬滿了盛開的九重葛,煞是好看,就過去摘了幾朵,想著回去夾在書頁里,別有一番風味。」
「誰知剛剛把花摘下,還沒來得及走開,就被別苑中出來的一隊人馬按住,抓了進去。」
「孩兒心下不明,直到進去才知道,原來在那院牆另一邊,離的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溫泉。
而珍月公主剛剛……正在泉中沐浴。」
他說到這兒再次停了下來,面色難堪牙關緊咬,像是想到了什麼羞恥而又惱怒的事情。
魏夫人聽到這兒已是繃直了身子,正色問道:「難不成她懷疑你偷看她沐浴?」
魏祁面色漲紅,雙拳再次握緊:「是,那院牆被花藤遮蓋,其上漏了一條縫隙卻沒有被工匠查到,也就沒有及時修補。」
「珍月公主許是在牆內聽到孩兒當時摘花的動靜,便以為有人在牆外窺探她沐浴。」
「孩兒被抓進去之後一再解釋,可她卻根本不聽,當即便命人將此事告知了燕帝。」
「燕帝得知大怒,當場拔劍欲斬殺孩兒,是當時跟在燕帝身邊的丞相劉承攔住了他,說孩兒好歹是魏國派去的質子,即便有罪,也不可隨意殺了,不然怕是無法牽制魏國,還給了魏國反叛的藉口。」
「燕帝這才壓下了心頭殺意,但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為由,命人將孩兒杖責五十,之後扔到偏僻的青雲殿不聞不問。」
魏夫人與魏延齊齊變了臉色:「你怎麼從沒跟我們說起過此事?」
魏祁垂眸:「孩兒當時那般境況,說了除了徒增父親母親的擔憂,還有什麼用?」
他那時雖然已經培養了一批自己的勢力,並非完全傳不出消息,但是大燕與魏國相隔萬里,書信來回一趟便是數月之久,還要承擔被燕帝發現的風險。
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只為傳遞這麼一個毫無用處的消息,他覺得不值得,所以不僅自己沒有說,還嚴令身邊的人誰都不許把這件事報回母國。
當時沒有說,事後自然更沒有說的必要,是以魏延與魏夫人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
魏夫人紅了眼眶:「那後來呢?
後來你怎麼樣了?」
「後來孩兒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因為缺醫少藥養了很久才把傷養好。」
「這件事情因為涉及到珍月公主的聲譽,燕帝嚴令所有人禁止外傳,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大家都以為我是觸怒了燕帝才遭到冷落。」
「而燕帝在那之後對我更是十分厭惡,凡看到我必定要羞辱一番,大燕的幾位皇子,以及周趙等國質子也因此而頻頻落井下石,以至孩兒那段時間過的格外艱難。」
他沒有說,燕帝所謂的羞辱是給他取了一個十分難聽的稱號:彘豿。
對於表面隱忍但實際上心高氣傲又自視甚高的少年來說,這是比杖責五十更讓他難堪的事。
這個稱呼一次次的從燕帝口中說出來,後來變得人盡皆知,不僅那些皇子和質子這般叫他,就連他們身邊的刁奴都敢一口一個「魏彘」。
讓自己母國的國姓和這樣髒污的字眼連在一起,魏祁深以為恥。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珍月公主。
魏延聽了他的話,面色沉重,已經徹底打消了和楚國聯姻的想法。
魏夫人亦是眼眶通紅,拉著魏祁的手道:「母親知道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勸你父親的,讓他跟那些朝臣們解釋清楚。」
魏祁點頭,道了聲多謝母親,便起身告辭了。
在這般不得已的情況下提起多年前的往事,他心情實在是不大好,此刻只想找個地方去透透氣。
他離開之後,魏延攬住魏夫人的肩。
「別傷心了,都過去了,祁兒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魏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仍舊感到十分心痛。
「我素來喜歡九重葛,祁兒看見這花想去摘幾朵,一定是因為想起我了……」
遠在天邊的少年被困於樊籠之中,偶遇開的繁盛的熟悉花朵,因為思念母親而忍不住靠近採摘。
誰知這不經意的舉動卻惹來了如此橫禍,險些喪命。
魏夫人越想越傷心,眼眶更紅了。
魏延一邊給她擦淚一邊道:「放心吧,祁兒既然不願意,我推掉這門親事想別的法子跟楚國結盟就是了,不會逼他……」
「別!」
魏夫人趕忙打斷,直起身子看向他。
「這門婚事挺好,就這麼定下吧。」
啊?
魏延被魏夫人前後巨大的反差弄懵了。
「你剛剛不是還覺得不好?」
「現在覺得好了啊。」
魏夫人道。
「你沒發現祁兒剛剛說話的時候又氣又急嗎?
他回國三年,我還是頭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也是直到剛才我才覺得,他總算活過來了。」
那個在大燕為質七年,回國後所有人都贊一句年少有為必成大器,卻死氣沉沉如同一塊兒枯木般的少年,剛剛才總算有了幾分生氣。
只要能讓她的兒子活過來,像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般生活,娶誰又有什麼打緊?
魏延不太理解魏夫人的這種想法,仍舊有些猶豫。
「可是祁兒不喜歡珍月公主,這若娶回來了,只怕是一對兒怨偶。
屆時兒媳與他不一條心,於兩國聯姻之事怕也沒什麼用處。」
「怎麼沒用處?」
魏夫人挑眉道:「至少能給我兒出出氣!」
魏延哭笑不得,輕嘆一聲:「好,都聽夫人的。」
反正只是娶個媳婦而已,將來祁兒與那珍月公主若真的過不到一塊兒去,大不了把她當個擺設放在宮裡就是了,這人都已經嫁到了他們魏國,難道他們還拿捏不住她不成?
魏延想著便也放下心來,轉頭便將這樁婚事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