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
「我沒有偷!」
楚二娘自幼嬌養,何曾被人說過這麼重的字眼,當下出聲辯解。
「這扇子……我只是……只是借來玩兒玩兒而已。」
「借?」
楚瑤嗤笑:「跟誰借的?」
「我……我跟我娘說了的……」
「哦,」楚瑤瞭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是你娘讓你偷的?」
「才不是!」
楚二娘面色漲紅,聲音尖銳。
「不就是一把扇子嗎!你何至於如此斤斤計較!還你就是了!」
說著啪的一聲將那扇子扔到了地上。
青青大怒,上前一步正欲發作,被楚瑤伸手攔了下來,看了一眼楚二娘她們身後的方向。
楚沅正在一隊侍衛的陪同下走來,顯然是沒想到楚瑤會忽然回來,收到消息後丟下手中事務匆匆趕來的。
「君上。」
一應下人以及楚家幾位姑娘紛紛向楚沅施禮。
楚沅看向楚瑤,神情尷尬:「綿綿,你怎麼回來了?」
楚瑤看著他額頭上的薄汗,反問:「父親,不是您說,這裡是我的家,我想回來的時候可以隨時回來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若提前打個招呼,我也好吩咐下人去迎你,讓膳房給你準備些你喜歡的吃食。」
楚瑤看著地上的扇子,哦了一聲。
「還好我沒有提前打招呼,不然我還不知,原來我不在的時候,這梧桐苑竟是什麼人都可以進,什麼東西都可以讓人隨意往外拿的。」
這是什麼意思?
楚沅蹙眉,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去,臉色驟然一沉。
「怎麼回事?」
楚瑤沒有說話,跟在她身邊的下人也都垂首不語。
楚沅看向隨侍在楚家幾位姑娘身邊的宮人,隨意叫出一個詢問。
宮人戰戰兢兢的答了,楚沅面色陰沉,銳利的視線掃過眼前這幾個年輕的女孩子。
有膽小的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顫的道:「君上,是二娘說要帶我們來梧桐苑看看的,不關我們的事啊!」
一個人開了口,立刻有人跟著附和:「是啊是啊,二娘說這梧桐苑以後會是她的院子,所以帶我們過來看看。」
此話一出,楚沅面黑如鐵。
楚二娘瞪眼指著跪著的幾人:「三娘五娘!你們胡說什麼!明明是你們讓我帶你們來的!」
說完也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君上,您別聽他們胡說,明明是他們……」
「夠了!」
楚沅沉聲打斷,吩咐一旁的宮人:「讓他們的母親過來把他們各自帶走,以後不許在宮中隨意閒逛!」
「還有這些跟在他們身邊,明知他們要進梧桐苑卻沒阻攔的宮人,全部拖下去杖斃!」
話音落,梧桐苑前頓時亂作一團,女孩子們委屈的抽泣聲,宮人們聲嘶力竭的哭喊音,侍衛將人強行拉走的拖拽聲。
楚瑤並不關心這些,跟楚沅打了個招呼就進了梧桐苑。
楚沅背著她將婚事定下,知曉此刻怕是再也瞞不過,只能心虛的跟她一起走了進去,想著待會兒該如何跟她解釋。
……
梧桐苑的確不同於楚宮的其他地方,不僅翻修過,而且修建的格外精緻,富麗堂皇。
楚瑤在殿中坐下,將主位讓給了楚沅。
為了迎接半年後的婚禮,楚沅已經命人開始給她準備嫁妝,此時的梧桐苑已經與以前不大相同,殿中還多了許多用大紅綢布蓋著的箱籠,擺放在一處沒來得及仔細整理。
楚瑤卻仿佛沒看見一般,兀自坐著喝茶。
楚沅輕嘆一聲,低聲開口:「綿綿,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楚瑤點頭,將杯盞放下。
「昨日府中下人下山採買,進城後卻聽說楚魏兩國即將聯姻,而要嫁過去的人……正是我。
下人回府後稟報給我,我才知道,原來父親已經答應了兩國聯姻。」
全城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而她卻被蒙在鼓裡。
楚沅垂首,神情愧疚:「為父也是出於無奈,我本想拒絕的,可魏國那邊已經應了下來,此時再反悔,只怕不好。」
「我怕告訴了你,你會生我的氣,所以……」
「我的確是有些生氣的,」楚瑤輕撫茶杯杯沿,輕聲說道,「不過不是氣父親答應了這門親事,而是氣您答應了卻不告訴我。」
「我是您的女兒,您是楚國的國主,您若有為難的地方,只管告訴我就是了。」
「我雖然不願嫁給魏世子,但若大勢所趨,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的話,我也不是那任性妄為,不懂退讓之人。」
「可您應下之後卻瞞著我,這讓綿綿……有些傷心。」
楚沅聞言更是愧疚,低著頭道:「此事是為父做得不好,我實在是……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跟你開口。」
楚瑤輕嘆一聲,不再提起這個話題,轉而說起別的:「母親呢?
怎麼不見她跟您一起過來?」
楚沅面色一僵,道:「她……去恩業寺祈福了。」
「什麼時候回來?」
楚沅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他的夫人孟氏與他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兩人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到老不相離,奈何婚後八年,他們膝下卻只有一女,就是楚瑤。
楚瑤作為質子被送往大燕之後,孟氏鬱鬱寡歡,身子也每況愈下,一直沒能再誕下孩子。
眼看著二弟以及幾位堂弟的兒子都已長成,自己膝下卻再無子嗣,楚沅實在是等不及了,與孟氏商議後,納了兩房妾室。
如今兩個妾室都生下了孩子,周氏誕有一子,姜氏誕有一子兩女。
庶長子楚嘉鈺今年八歲,次子楚嘉凡今年六歲,雖然年紀都小了些,但他好歹有了繼承人。
於楚沅而言這是放下了一樁心事,於孟氏而言她卻始終只有楚瑤一個孩子,所以把楚瑤看得格外重要。
當初孟氏剛知道楚岱山提出楚魏聯姻之計,欲將楚瑤嫁到魏國的時候,就跑去指著楚岱山的鼻子把他大罵了一頓。
倘若讓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答應了這個提議,只怕會鬧得不得安生。
所以楚沅借恩業寺一位大師之口,假傳楚瑤近來會有一劫,需她這個生母在寺中祈福三個月才能化解,將孟氏留在了恩業寺。
他知道只要是關於楚瑤的事,孟氏一定都會十分在意,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留在寺中。
而三個月後,魏國的迎親隊伍就要到了,屆時孟氏即便再怎麼不願意,也沒辦法改變大局。
只是他沒想到……楚瑤會忽然回來。
楚瑤見他沉默,似乎猜到什麼。
「父親是不是將母親支走了?」
楚沅沒有說話,表示默認。
楚瑤嘆道:「父親大可不必如此,您若覺得不好解釋,讓女兒去說就是了,女兒就說是自己願意嫁到魏國去的,想必母親不會說什麼的。」
楚沅眸光微亮:「綿綿,你……」
「左右婚期已定,女兒是勢必要嫁往魏國的,既然如此,何必因為此事讓父親母親鬧得不愉快?」
「綿綿最在意的就是您和母親了,若是因為綿綿而讓您兩位生了罅隙,綿綿於心難安。」
楚沅神情微痛,目露不忍。
他的綿綿自幼懂事,當年去大燕做質子時,亦是這般溫聲細語的勸慰他,明明只有六歲,別人家的女兒還在含著糖果要父親抱著玩耍的時候,她就已經強忍著淚水,不哭不鬧的自己上了馬車。
他的綿綿啊……若是個男兒該多好!
楚沅心內感嘆,楚瑤這時已起身坐到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靠著他的肩說道:「綿綿即將出嫁,臨走前只想父親和母親能多陪陪綿綿,不然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才能與您二位相見。」
「父親,您就把母親叫回來吧,綿綿保證會好好勸她,不讓她生您的氣的。」
她說著輕輕晃了晃楚沅的胳膊,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好似年幼的小女兒在對父親撒嬌。
楚沅對自己的另外兩個女兒並不是多麼喜愛,除了一應日常嚼用不曾少過之外,再沒有過多的關注過,但楚瑤於他而言卻是一個例外。
一來她是他跟孟氏唯一的孩子,他雖納了妾室,但對孟氏的感情卻從來不假,對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比其他孩子看重一些。
二來楚瑤小小年紀就被送往大燕為質,在大燕的那些年又頗能討得燕帝的歡心,給楚國爭取到了休養生息的時間,他心中對她愧疚之外,還有幾分與有榮焉的自豪。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楚瑤繼承了孟氏的美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說一句傾國傾城亦不為過。
這樣的女兒拉著自己的胳膊向自己提出一個並不過分的要求,他怎麼忍心拒絕?
遂拍著她的手道:「好,我這就讓人把你母親接回來,正好讓她幫你準備嫁妝。」
「先前你母親不在,我又不太懂這些,怕宮人準備的不周到,還是拜託你的幾位嬸母幫的忙。」
楚瑤抱著他胳膊的手一僵,頭垂了下去。
楚沅看出她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綿綿?」
楚瑤沉默了幾息,才喃喃開口:「女兒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等母親回來了,能不能讓她幫女兒把幾位嬸母之前給我準備的嫁妝都重新清點一遍?」
「不是女兒不願相信幾位嬸母,實在是……不敢相信。」
她說著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象牙團扇,那是青青剛才從梧桐苑前的地上撿回來的。
楚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面色一黑,顯然也想到了什麼。
他的那幾位弟媳以準備嫁妝唯由,說想帶自己的女兒也來搭把手,既能幫幫忙又能學一學如何當家理事,將來出嫁了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會。
他對這些事並不放在心上,也就沒有在意,隨口答應了下來。
誰知她們竟然趁著給綿綿準備嫁妝的時候,亂動梧桐苑的東西,未經同意就拿去收為己用。
既然連明面上的東西都敢隨便拿,那那些已經裝箱的,輕易不會再拆開檢驗的,是不是動起手來就更大膽了?
楚沅心內微沉,拍著楚瑤的手安撫:「好,等你母親回來了,讓她親自帶人檢驗。
你的嫁妝,為父是決不允許任何人動手腳的!」
楚瑤笑著點頭,留了楚沅在梧桐苑用膳,待吃過飯後親自將他送了出去,才折返回自己的正殿。
那柄團扇還在桌上放著,她隨意瞥了一眼,道:「拿去燒了。」
聲音清冷,面色淡漠,哪還有半分剛剛嬌俏女兒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