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024-09-03 20:47:48 作者: 北南
  顧拙言拎著一盒披薩從家裡出來,溜達到莊家門前,抬手拉開牆上的那盞小燈。他原地等了會兒,時不時看一眼手機,界面仍停在莊凡心的那條回復上。

  怎麼倒霉?平白無故為什麼倒霉?

  連表情符號都用上了,可見博大精深的中文都不足以表達莊凡心的可憐。

  顧拙言朝小路口移動,走出去幾米再折返,反反覆覆沒個消停。又一轉身,望見一輛計程車開進來,下來一個極單薄的身影。

  莊凡心一下車就瞧見顧拙言了,他往前走,儘管膝蓋火辣辣的疼,但忍耐著力求步伐正常。相距一兩米的時候,顧拙言出聲問:「今天沒騎車?」

  莊凡心答:「擱學校了。」

  他踏入燈光照耀的範圍內,微低著頭,有點遮遮掩掩,然而顧拙言又不瞎,幾乎立刻發現他臉上的傷,問:「臉怎麼破了?」

  回覆信息的時候正委屈,所以訴苦,一路上平靜些,此刻感覺「被人打」說出來好沒面子。莊凡心不好意思透露實情,撒謊道:「下樓梯的時候踩空了。」

  顧拙言確認:「真的?」

  「真的。」莊凡心用笑容偽裝,一咧嘴牽動到傷口,疼得他又一臉哭相,「反正好倒霉啊……對了,給你今天的作業。」

  他抬臂褪下書包帶子:「啊!」肩膀也疼,登時叫了一嗓子。顧拙言嚇一跳,接過書包,很不好糊弄地問:「都傷哪兒了?一次性說清楚。」

  莊凡心無端有點怵:「膝蓋也好疼。」

  顧拙言望一眼莊家的小別墅,黑著燈,莊顯煬和趙見秋都還沒回來,他握住莊凡心的另一側手臂送人回家。莊凡心一瘸一拐地走,上樓梯是被顧拙言夾著腰拎上去的,回房一開燈,除了傷,滿身塵土也頗為狼狽。

  莊凡心去浴室泡澡,行動不便外加傷口不能沾水,因此磨蹭許久。顧拙言在臥室里等,從群里翻到齊楠的頭像,發消息:「莊凡心怎麼受傷了?」

  同桌可不是白做的,齊楠收到消息後思考,莊凡心的臉皮那麼薄,讓人知道被打多丟面子啊。於是他心有靈犀地回覆:「不小心摔的。」

  顧拙言盯著手機,真是摔的?他多問一句:「怎麼摔的?」

  齊楠:「體育課打球摔的。」

  行了,不必問了,口徑不一致必定有貓膩。浴室水聲停止,顧拙言揣起手機,把濕漉漉粉撲撲的莊凡心扶到床上,莊凡心穿著白T短褲,左膝呈紫紅色,流著血,左臂外側有蹭破皮的細小傷口,都在一邊。

  顧拙言打量著:「怎麼像半邊身子撞牆了。」

  莊凡心一慌,試圖沉默應對,當酒精藥棉擦拭傷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叫喚起來。顧拙言下手輕得不能再輕,過家家似的,只好講話轉移傷患的注意力。

  「上次來給你拔針,這次來給你上藥,病情穩定得呈階梯型加重。」

  莊凡心喃喃道:「下次不會是來弔唁我吧。」

  顧拙言在那腦門上彈一下:「什麼不吉利的也敢說。」彈完沒離手,順勢托起莊凡心的下巴查看臉上的傷,傷口不大,在眼尾靠下的位置,紅紅的。

  他換一根棉簽輕輕點塗,離近點,目光稍錯便從莊凡心的眼珠里看見他自己,他低聲玩笑:「下次會不會給你做人工呼吸?」

  莊凡心呆著,眼睛不知道該移開還是保持對視,注意力果然被轉移,直到上完藥他也沒覺得疼。


  顧拙言合上醫藥箱,打開披薩盒子拿出一角,說:「吃吧,還熱呢。」

  莊凡心咬一口:「有蘑菇和洋蔥……」

  這是挑食不吃,顧拙言用牙籤把披薩上的蘑菇和洋蔥挑乾淨,也不剩什麼了,無奈道:「就當吃烙餅吧。」

  莊凡心嘿嘿一笑,一邊吃一邊看顧拙言,人家為他又上藥又弄吃的,實在叫他感動。他忽然覺得在顧拙言面前丟人也沒什麼,小聲說:「其實我不是摔的。」

  一五一十敘述完,他看看披薩:「再來一塊。」

  顧拙言說:「所以要想知道是誰,只能還去那兒逮。」

  「有我這個前車之鑑,除非老馮親自出馬。」莊凡心不忿道,「他們都和你這麼高,居然能把我舉起來,我得多吃點。」

  等莊凡心吃飽,顧拙言拿上作業回家,他估計莊凡心最後那節課什麼也沒幹,說:「你那份也給我,今天早點睡覺。」

  莊凡心心中和烙餅一樣熱乎,但還是叮囑道:「別又搞個滿分。」

  人在生病受傷時會更加敏感脆弱,身旁一空,莊凡心頓時覺得被如潮的孤獨包圍,他拉一下顧拙言的衣服,訥訥地說:「我不想自己待著。」

  顧拙言停在床邊心跳忽快,問:「那你想……」

  莊凡心仰著臉:「要是誰能陪陪我就好了。」

  暗示到這種程度,還可憐巴巴地掛著彩,顧拙言心軟地想,就是求他入贅一晚上也可以考慮。他溫柔答應:「好,那我——」

  莊凡心高興道:「那你把邦德牽來,我明天早上就還你!」

  顧拙言懷疑自己的耳朵,邦德?要的是那條傻狗?

  真他媽太無語了,狗會說話還是會照顧?狗懂個屁!顧拙言的溫柔煙消雲散,面色猶如蒙著一層黑龍江漠河的冰凌碴子,他回家把狗牽來,路上大概踹了德牧73648263腳吧。

  莊凡心這下開心了,在床上抱著德牧看電影,他吃薯片狗吃餅乾,快活似神仙。

  第二天清晨,顧拙言等在莊家門口,一手交作業一手交狗,他看莊凡心臉上的傷口開始結痂便放了心,如果真破了相,他還是挺遺憾的。

  莊凡心穿著一件帽衫外套,遮蓋住手臂上細小的傷口,問:「你今天還要在家補習嗎?」

  顧拙言聽出點意思:「最後一天,老師晚上的飛機。」他看莊顯煬出來,低聲些,「再堅持一天,明天和你一起上學。」

  莊凡心臉一皺:「明天周六,你自己上吧。」

  顧拙言失笑,等莊凡心轉身後拽住人家的帽子,叮囑道:「今天別去小角落,安安生生的,發現那幫人是誰也不許招惹。」

  汽車啟動駛遠,站在原地什麼都看不見了,顧拙言牽著狗回家,低頭對上德牧的黑眼珠,方才的沉穩體貼頃刻揮發,冷冷道:「看什麼看?」

  莊凡心被莊顯煬送到學校,一路兜著帽子,將面上的傷口也隱藏起來,齊楠給他帶了蛋糕,戚風的,好大一塊。

  「我媽本來要做舒胡蕾,」齊楠說不清那個音,「但我要求她做戚風。」

  莊凡心問:「為什麼?」

  齊楠說:「因為我想想昨天的事就要氣瘋了。」他還向七八班的人打聽過,當時有人在衛生間碰見那幾個男生,看來肇事者真的另有其人。


  「一共五個人!」莊凡心吃一大口蛋糕,咕噥著,「我覺得可以排除瘦子和矮子,你說會不會是一班那個胖胖的豪哥?」

  大家都沒心思早讀,加入案件討論的人逐漸增多,咣當一聲,體委撞開門衝進來,差點把莊凡心的桌子撞翻。

  他反身撲在莊凡心桌上,喘道:「破,破案了……」

  四面八方的人湊來豎耳傾聽,體委把氣喘勻,一臉高深莫測地說:「周二上完體育課,我把學校的籃球帶回家耍了幾天,因為我的球被我弟弄丟了。」

  莊凡心蹙眉:「怎麼不從你弟出生開始講呢?」

  體委只好縮略一下:「我剛才去器材室還球,碰見倆人,聽見他們說昨天和誰誰誰,反正就是還有幾個人,他們在小角落抽菸。」

  「就是他們!五個人!」莊凡心急道,「然後呢,他們還說什麼?」

  「他們還說遇見個小白痴,讓他們去操場抽,特別欠揍。」體委停頓一下,趁機吃了口蛋糕,「小白痴,是你嗎?」

  吃完戚風保證氣瘋,莊凡心氣得說不上話,不是他還能是誰?!體委吸吸鼻子:「那人說本來想揍一頓,但拎起來好輕,有點於心不忍,所以只輕輕地朝牆上摔了一下。」

  大伙兒驚呆,輕輕?輕輕地?!

  班長已經控制不住暴脾氣:「你就說他們是哪個班的!」

  體委說:「籃球一隊。」

  班長的暴脾氣馬上得到控制,籃球一隊是高三生,基本只訓練不上課,參加省級比賽拿成績後會被體院直接錄取。一幫人五大三粗熱衷違紀,學校看在比賽拿獎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菸頭估計是上午訓練前和晚上訓練結束去抽的。

  莊凡心絕望地想,大概扔他的時候,猶如投個籃那麼簡單吧。

  目前已確定被告身份,但無實質證據去找主任提起訴訟,要麼私下解決,要麼一笑而過。體委認為:「我眾籌十塊錢,給小角落安裝監控拍下他們吸菸的證據。」

  齊楠說:「他們再厲害也就五個人,我們所有人一起堵他們,還打不過嗎?」

  「就是!」班長又恢復點信心,「人不能白打,眾人拾柴火焰高,凝聚產生力量,團結誕生希望。」

  男生們熱烈討論著,莊凡心坐在中間糾結,他想起早晨顧拙言的叮囑,不許去小角落,也不許招惹那些人。也對,去的話必然發生衝突,恐怕殃及的人更多,更難以收場。

  「謝謝大家為我抱不平。」他出聲決定,「但還是算了,咱們別惦記了,相信老馮遲早會逮住他們的。」

  眾人意難平,直到夏維進教室其他人才散開,莊凡心拿出課本早讀,看著一行行字,其實並沒有讀進去多少。

  淤青還疼呢,息事寧人到底有一些委屈。

  下午,薛家的別墅里很安靜,顧拙言在書房上課,經過整整三天高強度、高效率的補習,他其實想出去放放風。

  堅持到六點鐘,老師講完,賽前的課基本已經結束。「老師辛苦了。」顧拙言伸個懶腰,「您晚上幾點的飛機?」

  老師說:「八點半,回一趟酒店就去機場。你的表格呢?」

  顧拙言從一沓講義下扒拉出競賽報名表,老師帶回去幫他報名,司機已經在等了,他送老師到大門外,說:「月底回家,到時候我再請您吃飯。」


  越野車駛出巷子,顧拙言看看手錶,不早不晚剛剛好。他扭頭喊道:「姥爺,我窩了一天出去遛個彎兒。」

  薛茂琛在花園喝茶,看外孫兩手空空估計走不遠,說:「去吧,附近有個公園。」

  顧拙言只揣著手機錢包,到小路口打一輛計程車走了。晚高峰,四十分鐘後抵達天中門口,天色洇著墨似的。

  這會兒第一節晚自習剛開始,校園裡很安靜,顧拙言慢悠悠走向理科樓,到側面拐進小角落裡。地上有未清掃的落葉,看來莊凡心很聽話,今天沒來過這裡。

  大概十分鐘後,結束訓練的一隊男生離開體育館,五個人帶著一身汗去老地方抽菸。到那犄角旮旯點著煙,同時也看見顧拙言的身影,有一人出聲:「誰啊?」

  天還沒黑透,顧拙言揣兜站著:「搞衛生的。」

  「又是搞衛生的?」幾個人樂了,踱進去,「昨天那小白痴怎麼不來了,你們還一人一天輪著班呢?」

  顧拙言朝外走,和對方擦肩而過,快走出去時轉身停下,相當於擋住了出口。他掏出手機和錢包擱樓梯上,說:「昨天那個不太行,連菸頭都掃不乾淨,所以今天我來了。」

  這種時候話不必講得很明白,彼此的氣場能清楚感受到是敵是友,五個人聽懂了,猛吸兩口把煙扔下,用力踩滅了。

  顧拙言不緊不慢地摘下手錶,好像一名講究的紳士。

  理科樓內,莊凡心專心致志地賞析完一首古詩詞,摸出手機有條顧拙言二十分鐘前發來的簡訊——今天接你放學。

  他悄悄一笑,忽然聽見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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