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寸寸浮白,亮了。
熹微從窗戶里灑落床頭,很淡,不足以隔著眼皮把人曬醒,何況顧拙言和莊凡心都側著身,胸貼背,臂纏腰,不正經但溫馨的一種姿勢。
顧拙言低頭蹭著莊凡心的後腦勺,鼻樑隱在那細密厚實的髮絲里,懷中充盈,胸至腹都是暖的,運動褲有點擰巴,貼在胯上,走光了三公分人魚線。
身前,莊凡心枕著他的左臂,呼呼地睡,蓋著的風衣下頭,V領毛衫被拽得薄肩半露,牛仔褲松垮地褪著,勉強遮掩住不可見人的位置。
窗外的老街巷逐漸有了動靜,通勤的腳步經過,或緩或急,不遠處的早點檔子營業,做買賣聲,四處嘈雜摻著煙火氣,悠悠地飄蕩。
不出兩分鐘,莊凡心敏感地醒了,上下睫毛抖摟開,滯著眼珠,先看見一面斑駁發黃的牆壁。髒,粘著布蘭妮的性感海報,寫著廢品站的電話,最新鮮的痕跡是一點菸頭燙出的黑點。
他記起來了,那是顧拙言昨晚乾的。
幹這缺德事兒的時候,他跪在床上給顧拙言「吃」。
手握著拳掖在頜下,莊凡心鬆開,摸自己的嘴唇,腫了,摸嘴角,乾巴巴凝著一抹不明物質。他也夠髒的,沒資格嫌棄這牆和床單,非但不嫌棄,這麼躺著還有股夢寐以求的踏實。
突然,顧拙言在背後開口:「醒了?」
剛睡醒的啞嗓,像砂紙,也像鋸齒形狀的刀刃,劃拉得莊凡心皮肉酸緊,他「嗯」一聲,自己也沒動啊,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顧拙言說:「不打呼嚕了。」
莊凡心要面子:「我本來就不打呼嚕。」
似有非無的一聲笑,綻放於腦後,勾得莊凡心想扭過臉去,緊接著顧拙言用鼻尖頂他的後腦勺,癢乎乎的叫他沒了動彈的力氣。
「呼吸變輕了。」顧拙言這才如實回答,手掌攬著莊凡心的腰腹揉了揉,「肚子的起伏也變了。」答完問,「還睡不睡?」
橫陳在藏污納垢的小室,渾身邋遢,莊凡心哪兒還睡得下去,可是又不願起來,就想和顧拙言這麼傍著。黏膩的曖昧,烏糟的留在昨夜的情潮,濕悶的氣味兒,融合起來比烈酒和香菸都更讓人上癮,更讓他沉迷。
光線越來越強,淺金色,賽過審訊室里刺目的燈,所有滾在角落的腌臢都暴露了。沒蓋好的煙盒,斑駁的手機屏,床沿兒上,黏成一團的深藍色手帕。
那手帕是顧拙言的,上面凝涸的東西是莊凡心的,昨晚,他摟著他給他飛快地打,床板都跟著叫,兩回,滴滴答答捂了滿掌。
擦完一團,丟了,有種提褲子翻臉的無情。
莊凡心此時瞧著,脖子以上呈現出漸變的紅,臉蛋兒到耳朵由淺及深,耳垂尤其鮮艷,被顧拙言用口舌伺候得比剛打了耳洞還敏感。
顧拙言捏他的腰:「轉過來。」
莊凡心便聽話地擰腰,一動,覺出事兒後的那股酸楚,絲縷狀穿在肉里,叫人不精神。他轉過去面對顧拙言,四顆黑眼珠對上焦,他一怔,感覺顧拙言的眼神特別有侵略性。
但沒昨晚那麼強烈,貌似混了三兩分疼愛。
不怪顧拙言目光幽深,莊凡心那臉是花的,淚痕斑斑,唇瓣紅腫破皮,嘴角的痕跡更不好意思明說,下巴被他掐過,泛著青紫色的小血管。
顧拙言抬手罩住莊凡心的臉,不能看了,再看下去心猿意馬,手指岔開條縫兒,他從縫兒里對莊凡心低聲:「真像是我把你強/奸了。」
在狹窄的破屋,趁酒醉,那帕子就是明晃晃的證據。莊凡心縮成一隻熟蝦,緊閉眼睛幻想起來,額頭出了汗,被照耀得一片晶光。
床板嘎吱,顧拙言已經坐起身,系好褲繩穿上鞋,揣起煙盒手機。他回身在莊凡心的鼻尖刮一下,膩歪的動作他做得利落清爽,說:「再躺十分鐘,我去早點檔子買份粥。」
莊凡心道:「酒店有早餐卡。」他不在乎那頓掏了錢的早餐,只是不想讓顧拙言走,哪怕十分鐘就回來。
「先墊墊。」顧拙言笑,透著痞氣的欠勁兒,「昨晚射/了兩回,你不虛啊?」
莊凡心一梗脖子:「別小看人。」卻在風衣下攏緊褲腰,就那兒,酸,疲軟,的確有點虛。也怨不得顧拙言取笑,他昨晚第一次很快,被揉幾下便交代了,丟死個人。
骨碌起來,莊凡心穿戴整齊溜去洗手間,洗把臉才敢在露面。酒吧空著,所有人都回家睡覺了,昨晚的卡座沙發上,齊楠正躺著說夢話。
莊凡心不小心踢倒空酒瓶,咣當。
齊楠霎時醒了,爬起來,毫無坐相地癱著:「啊……」他瞪著莊凡心出聲,「啊」完停了片刻,「難受死我了。」
莊凡心把桌上的玻璃杯遞過去:「喝水麼?」
齊楠說:「我心裡難受。」他撓撓頭髮,又捶打胸口,「我有心理陰影了。」
「不至於吧。」莊凡心道。
「至於!」齊楠一拳砸在靠枕上,「顧拙言怎麼會是同性戀呢?那時候,他轉到咱們班,對哪個男生都不咸不淡的,也就對你……」不是吧,「我靠。」
桌上有半盒萬寶路,莊凡心抽出兩支,自己叼一支,給對方一支。這是本次出差他學會的,好像遞支煙便好說話,還能鬆緩神經。
同桌倆點上對吸,莊凡心說:「你也不用那麼大驚小怪的吧?沒見識。」
齊楠氣道:「我沒見識?同性戀我見多了。」撣落一截菸灰,「是因為我沒懷疑過你們,你們倒好,直接滾床上玩十八禁,嚇他媽死我了!」
莊凡心嗤嗤笑:「情難自禁,你直男肚裡能撐船,別跟我們不懂事的gay計較。」
齊楠沒吱聲,沉著臉,以前解不出數學題的時候就這德行,他狠狠思忖了一分鐘,小聲問:「同桌,你以前每
天給我抄英語答案,不會是對我有意思吧?」
「真會顛倒黑白,不是你求著我發的嗎?」
「噢……那我跟你勾肩搭背的,你會不會背地裡心旌蕩漾啊?」
莊凡心吹口煙:「我把你打腦震盪信不信?」他順口氣,「我是同性戀,不是色/情/狂,我喜歡的男人類型非常單一,範例去買早點了,姓顧。」
話說到這份上,還能有什麼不明白?齊楠咂咂嘴,仍覺得驚奇:「所以你們倆當年就談過?我還記得他為你跟籃球隊打架,干,還挺甜蜜的。」
一頓,齊楠又回憶起什麼:「不對啊,後來,就是你出國一年多之後,夏天吧……」他努力想著,「就是你刪了我們之後!顧拙言問過我有沒有你聯繫方式,還問過班長,問好多人,你把他也刪了?你啥情況啊?」
莊凡心避重就輕地答:「那時候分手了。」
「啊?真的假的?」齊楠迷茫道,「那你們現在什麼關係……舊情復燃還是……炮、炮友?」
門開了,顧拙言拎著早點回來,走到卡座見莊凡心掐著煙,皺眉奪下摁在菸灰缸里。莊凡心被那不算溫柔的目光一瞥,又被管教,心裡的小河盪得驚濤拍岸,拍得他渾身麻酥酥沒力氣。
齊楠問完沒聽見答案,此刻偷瞧著,姓顧的奪了煙,打開熱粥熱餅,吹了吹遞過去,比他已婚時還會疼老婆。姓莊的真不是色/情/狂嗎?盯著人家瞅,眉目春意濃重,二八月鬧感覺的貓狗都沒這般露骨。
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來,粵語:「舊情復熾更瘋狂……長埋內心激盪……再迸發出光芒……」
顧拙言將另一碗粥推過去:「別唱了,等會兒把廣東人招來,削你。」
三個人此起彼伏地笑,聲兒都不大,充斥著闊別已久的情誼,像高中時代一起在食堂吃午飯,不怎麼好吃,但彼此挺快活。
回酒店是半上午,從大廳到電梯間,顧拙言和莊凡心一路微低著頭,出去時人模人樣,回來時皺巴著衣裳,渾身散發著不太健康的味道。
走廊上分手,莊凡心回房間扎進浴室,一脫,站在鏡子前孤芳自賞,肩上的刺青被草莓覆蓋,胸口也有印兒,顧拙言用虎口卡著他硬生生揉得。
洗乾淨,莊凡心含了片喉糖,昨晚「吃」得太深,喉嚨口磨得發腫,需要薄荷來鎮定這絲難以啟齒的辣痛。
打開電腦,未讀郵件七八封,未讀消息更多,叫人不得不從情愛旖旎中抽身。斜對角的套房裡,顧拙言已經濕著短髮在視頻會議了,斯文正經,誰也猜不到他昨晚在犄角旮旯里幹過什麼荒唐事兒。
直忙到午後,他們心有靈犀地從房間出來,長廊上碰面,隔著三步遠對視,拘謹,遲疑,心懷鬼胎。
既有對初戀、對白月光的懷念珍視,也有舔舐過、蹂/躪過的粗暴侵略,克制而不自持,說白了就是貪心,清水洗珍珠的柏拉圖,烈酒伴濃煙的肉搏肉,都想要。想征服。
偏生裝得欲求清淡,顧拙言問:「公司忙麼?」
「還行。」莊凡心答,就不在集團總經理面前充大忙人了。他走過去,自然且心機地挨近些,走路時手臂輕觸:「去轉轉?」
顧拙言沒躲,道高一尺地晃手腕,指關節若即若離地蹭莊凡心的手背,曖昧流動,掠過壁上色調靡麗的油畫,淌過牆角花瓶里交頸的兩株風信子。
莊凡心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知道顧拙言在逗弄他,看他痴,笑他醉,可他沒招兒,癮君子求一撮攝魂的白/粉,他支棱著手求一刻牽緊的痛快。
邁入電梯,顧拙言握住他。
從十六層到一層,鬆開時用指甲刮他的掌心。
莊凡心被擺置得神魂顛倒,攥著拳頭跟上去,上了車,躲在駕駛位後耍性子,拽著顧拙言的手極盡玩弄之事,搓洗衣服似的。
司機問:「天氣這麼好,去哪裡轉轉?」
顧拙言回答某個小路口。莊凡心愣了愣,是老地方,他們在那裡認識,在那裡做鄰居,他在這片故土生活十多年的舊居。
往那邊行駛的車輛不多,老區了,拆與不拆吊了好幾年胃口,不知道怎麼規劃的。半小時後到了,路口寬窄依然,旁邊的便利店改成了輔導機構,門口停滿了五顏六色的單車。
莊凡心有些恍然,往巷子裡走,榕樹枝更繁葉愈茂,但落葉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顯然好久無人打掃。
曾經的莊家門前,大鐵門緊鎖著,牆上的彩色燈繩不見了,只一顆破碎的燈泡掛在上頭。他從縫隙中望,漂亮的花園裡雜草叢生,那麼高,甚至擋住門前的台階。
「沒什麼街坊了。」顧拙言說,「政策變過幾次,修成建築景區或者拆掉蓋樓,一直沒定下來,房主也不好自己翻修,漸漸就搬了。」
莊凡心遺憾地點點頭,隨顧拙言行至巷尾,薛家的門也鎖著,他問:「薛爺爺把房子賣了?」
「沒有,老頭精明,蓋樓的話再賣,修成景區的話他還想搬回來住。」顧拙言推了下門,沾染些鐵鏽,「再好的房子空置久了,都顯得蕭索。」
莊凡心立在門前,裡面雖然荒廢了,但回憶完好地存放著,瘋長的草木,暗沉的磚牆,全都是見證。
一轉身,看見前方那截小岔路,似乎比以前更小,盡頭堆著遷居時遺落的破家具,路燈上貼滿了小GG,牆根兒的青石板蒙著一層厚厚的綠苔。
莊凡心一步步走過去,那兒沒什麼好看,但就是想走近了瞧瞧。
手機響了,顧拙言到牆角一側接電話,副總打來的,跟他說海島那邊進行得如何。聊了三五分鐘,掛了,他翻著記錄查看詳細的文件。
邊看邊拐回牆角,一抬頭,顧拙言怔住:「……你幹什麼?」
莊凡心站在垃圾桶前,正揭開蓋子朝裡面望,只望見腐臭的垃圾,他靜默數秒,笑著回答「沒什麼」,但笑得訕訕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