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大營。
四周皆有全副武裝的衛卒巡視。
「喝——」
「哈——」
操練聲不絕於耳。
全都是身著甲冑的銳士,一招一式都透著凌厲果斷。頂著炎炎夏日,個個都是滿頭大汗。不過卻無人露出疲態,精氣神反而都足的很。他們作為邊陲精銳肩負重責,每日操練都是必不可少的。
不遠處廣場則是塵土漫天,還能聽到戎馬嘶鳴聲。數十騎兵組成戰陣,旁邊還有人搖旗擂鼓吶喊。這些騎兵全都是武裝到了牙齒,馬背上有弓弩箭支,身著銅鎧。手上則是握著極其獨特的兵器,類似於是長鈹戰戟,但又完全不同。
堅韌厚實的稠木桿足有七尺長,末端以銅鐵錘尖封尾,前端則是帶有弧度的兵器。這是秦國新式兵器,乃是章邯上任後提出的設想。簡單說就是把刀與長鈹整合,就成了後世大刀的模樣。
秦國的騎兵已經完成了更新換代,憑藉著馬鐙馬鞍已經能做到人馬合一。類似長鈹這種兵器,已經不適合新騎兵使用。始皇帝便敕令將作少府研製新的兵器,能適用於騎兵。
章邯剛上任為少府沒多久,也想做出點表現來。本身他就是匠作少府的人,精通築牆鑄造兵器這些事。經過他日夜研究後,終於是順利做出成品來。
始皇帝親自勘驗過,效果的確相當不錯,所以即刻命工匠開始打造。足足耗時近半年,動用數萬工匠,不過也才完成了兩萬多把兵器。
大刀倒是容易,可適合做刀柄的稠木卻不容易。需要經歷諸多工序,還得要有足夠的韌性。秦國兵器可沒這麼容易竣工,對工匠而言就是生與死的考驗。
「殺!!!」
黑旗落下。
為首的屯長縱馬疾馳,帶隊殺出。面前足足有數十稻草人,轉瞬間就被他們紛紛劈成兩半。而後黑旗再次揮動,騎兵勒馬調轉方向。快速自馬背取出弓箭,而後就有一塊塊木牌在五十步外的草叢中突兀出現。
啾啾啾……
弓弩攢射聲不絕於耳。
幾乎每支箭都會精準命中紅心。
當然,也有脫靶的。
「羽!你未命中箭靶,今日夙食沒有肉醬!」
「唯!」
青年頓時面露羞愧,低下頭來。
夙食就是餔食,也就是傍晚的這頓。正常秦人每日吃兩餐,分別是朝食與夙食。在軍營中也有嚴格的規定,包括每餐的粟米肉醬菜羹都有定量。
作為長城守衛軍團,他們代表著秦國最高的戰力,這是榮耀也同樣代表著超高要求。他們這些騎兵都是精挑細選後的銳士,經過層層篩選,每個都有著獨當一面的能力。每天都要接受操練考核,若是表現不佳者就會受罰。
射箭就是考核之一,必須得要精準無誤的射中。只要射不中,那晚上的肉醬就沒了。老秦人都是血氣方剛的鐵血漢子,刀劍加身可能都不會皺下眉頭。就算挨笞刑,他們也會比著誰更能忍,誰要是叫出聲來還會被嘲笑。
還好,他們的弱點就是不能餓肚子。
扣除肉醬,對他們來說比挨鞭笞還慘!
……
隔著老遠的木台,蒙恬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微微頷首讚許。如今的蒙恬已過四十,面龐黝黑,布滿滄桑。他在塞外戍守三年,風沙烈日下自然不如昔日那般俊朗。長相與蒙毅有些相似,但是更為威嚴。不怒自威,眉宇中透著股凜然殺機,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頭戴鶡鳥武冠。環纓無蕤,以青係為緄,加雙鶡尾。身披亮黃色的銅鎧,身高足有九尺高,站在台上就猶如一座山嶽那般。
蒙恬對此次操練還是相當滿意的。秦國本就有騎兵,而且也都是精銳,精通騎射。現在有了馬鐙和馬鞍,騎射更為容易,命中率是直線上升。正面對決衝鋒,就算是擅長騎射的匈奴也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只是,現在還有些不足之處。還是得繼續操練,不能鬆懈!
「稟上將軍,護軍都尉已至大營。」
「哦?」
蒙恬那威嚴的臉上頓時揚起些許笑意,當即轉過身來,「直接請都尉至大營,老夫到大營見他。」
論軍職,他是此次的上將軍。卓草雖說是護軍都尉,代表皇帝來監督他這位上將軍的,但是明面上還是比不得蒙恬。論爵位官職的話,那連比的資格都沒有。於情於理,蒙恬都不必親自出去迎接,免得落人話柄。
親衛看到蒙恬難得露出抹笑容,也是頗為驚訝。這幾日因為匈奴偷襲的緣故,蒙恬臉上可是沒有半分喜色。
「上將軍認識護軍都尉嗎?」
「哈哈哈,快去吧!」
蒙恬連連擺手,沒有多言。雖說他未曾見過卓草,可蒙毅來的書信卻三番五次的誇讚。他弟弟為人如何,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說別的,那絕對是眼高於頂的類型。年輕的時候更是桀驁不馴,朝中大臣就沒幾個瞧得上眼的。
有時候看到蒙毅的書信,蒙恬也會被逗得捧腹大笑。卓草為人處世的風格的確是與眾不同,難怪皇帝會這麼器重他,甚至願意假裝成其亡夫。結果陰差陽錯的還成了反賊,順利打入反賊內部。這要不是蒙毅的親筆書信,蒙恬是死活不會相信。
除此之外,他也嘗到了蒙毅偷摸寄過來的美食。像是什麼紅薯草酒,他都吃過。得知這紅薯畝產驚人後,蒙恬更是讚嘆不已。
……
……
大營內,火爐熊熊燃燒。這裡要遠比關中地區還要冷,特別是到傍晚後更是得要裹上棉襖才行。卓草端坐在客座,端著陶碗一飲而盡。喝了些暖過的黃酒後,這才稍微好些。
「老韓,你也喝點,這裡晚上確實冷。」
「好!」
韓信現在和卓草關係好的很,也不會客氣。
「吾聽說上將軍為人嚴苛認真,在軍中威望頗高。」
「的確如此。」
蒙恬在秦國可是威名赫赫,別看他沒什麼戰績,可他的出身擺在這。蒙氏三代忠心侍秦,備受秦國公室重用。當初與李信聯手伐楚,結果大敗而歸。李信作為主帥不再受重用,而蒙恬卻照舊委以重任。
後來蒙恬擔任裨將軍,配合王賁也算是順利滅了齊國。雖說主要功勞是王賁的,但蒙恬也有理由繼續重用。於是乎,秦始皇就派遣他至塞外修築長城,同時對付匈奴。
戍守三年多的時間,匈奴也是損失慘重。別看現在還有匈奴南下,其實相較於先前已經是大大減少。
韓信則是認真道:「方才進來的時候,卓君想必也已看到。沿途守衛極其森嚴,伍卒皆是訓練有素,身強體壯。還有專門的地方操練騎兵與士卒,特別是那些騎兵,不知比尋常銳騎強出多少。秦國此次北伐,必能大獲全勝!」
「這是自然。」
按照歷史走向來看,秦國也是大獲全勝。現在有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騎兵,還嚴加操練這麼久,要是還能打輸的話,那他還不如抹脖子重開。
「哈哈哈!」
帘布被人直接拉開。
蒙恬臉上帶著笑意,大步昂揚的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諸多親衛,都是用以保護他的短兵。個個都是虎背熊腰,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沙場的銳士。就算有刺客襲擊,只怕也會在瞬間斃命。
「草(信),見過上將軍。」
「哈哈,不必多禮。」
卓草抬起頭來,古怪的打量著眼前的壯漢。果然是又黑又粗又硬,和他印象中威武不凡的大將軍倒是差不多。只是他覺得眼前的蒙恬很眼熟,似乎和府上的老蒙有些神似。
他來的時候就聽人提起過蒙恬,說他是不苟言笑極其嚴厲。可看蒙恬這幅模樣,好似和他很熟稔似的,這是什麼個情況?
「唔,倒是有股酒香味。」
「咳咳……」
卓草連忙做手勢,示意韓信把酒給藏起來。他記得看史書里記載過,好像是說古代素來重視軍紀,嚴禁隨意飲酒。他今天剛來軍營,所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蒙恬可是出了名的軍紀嚴明,這剛來就被噴顯然不太合適。
「不必藏了,肯定是名動關中的佳釀草酒。」
「……」
蒙恬徑直走向主坐,就這麼跪坐下來。
「軍中還能飲酒?」
「軍中……不能飲酒嗎?」
蒙恬滿臉寫滿了問號。
什麼情況這是?
「咳咳……」
韓信瘋狂的使著眼色,示意卓草別再說了。好歹也是護軍都尉,軍營中的事是一概不知,這怎麼能行?
這也不怪卓草,畢竟人家是第一次。卓草從未從軍也未曾服役過,不知曉軍中規矩也很正常。
「軍中嚴禁爛飲酗酒,但喝酒並不受限。每日伍卒根據爵位官職不同,酒都有定量。大戰之前,也都會飲酒壯膽。大勝之後,同樣也會飲酒慶祝。草不懂這些,倒也正常。」
卓草還未冠字,蒙恬乾脆直呼其名。這種就屬於是將他視作後輩,所以就這麼稱呼。
秦國尚武成風,打仗能令秦國開疆闢土,待遇自然是好的沒話說。當初王翦可更過分,帶著六十萬大軍與楚國對峙三年。期間大口吃牛肉大口喝酒,還會玩蹋鞠等遊戲。
「來來來,給上將軍滿上!」
能喝酒就行咧,他也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上將軍,吾素聞蒙家軍乃大秦虎狼之師。今日得見,果然是非同凡響!」
「噗……」
蒙恬一口酒還沒咽下去全噴了。
你小子活膩歪了?!
這是誇人嗎?
這是害人!
包括韓信在內,臉色也瞬間就變了。
「草,老夫與你有仇嗎?」
「沒……沒仇啊。」
「那汝為何誣陷老夫?」
「誣陷?」
蒙恬站起身來,神色無比認真嚴肅。抬手抱拳向前,「老夫食君之祿,戍守邊疆。這三十萬大軍非我蒙氏所有,而是大秦的軍團,是陛下的軍團!至於虎狼之師……汝如此稱呼可知犯下大錯?」
「哈?!」
卓草撓撓頭,不明所以。
他就隨口恭維兩句而已,怎麼蒙恬就和踩了尾巴似的。甭管是電視劇電影還是裡頭,總會對蒙恬率領的蒙家軍著重描寫,甚至還衍生出各種名稱,像什麼黃金火騎兵之類的也是如此。
至於虎狼之師……這稱呼對秦國來說更加不是什麼好的稱呼。當初秦國不被山東六國所接納,被中原視作蠻夷虎狼。再往後秦國打仗極其彪悍,還因為軍功制的緣故,導致各種砍人首級。試想一下,有秦人腰裡掛著死不瞑目的首級,然後嘶吼著朝別的敵人殺去,結果如何?
這要擱後世,拍成恐怖片都沒啥問題。
換個心理承受能力差點的,估計能尿褲子。
也就是說,這評價對秦國是貶義的……
這真不能怪卓草,古往今來很多成語的意思都不同。比方說衣冠禽獸,其實剛開始是褒義詞,只是後來成了貶義詞。
「咳咳,我就隨口一說而已……」
「隨口一說?!」
蒙恬臉色漲紅。
不是他小題大做,是因為卓草身份敏感。卓草是護軍都尉,代表的是皇權。更別說秦始皇詔書一下,更是把卓草的地位權利提高一大截。見其佩劍,如始皇帝親臨。他還以為卓草是想給他個下馬威,怕他擁兵自重,把大軍納為己用。
實際上,他哪會有這些想法?
他蒙恬縱然在外戍守多年,依舊是忠心耿耿。皇恩浩蕩,他從未有半分別的心思。只因為蒙氏備受皇恩,只想老老實實修好長城,再平定匈奴奪回河套之地。
「我真就隨便說說的……」
「罷了!」
這要換個人來,蒙恬非得先揍一頓再說!這也就是卓草,他心裡有所準備。他記得蒙毅說過,卓草為人就這麼灑脫不羈。經常說些不著調的話,聽到了千萬別往心裡去,他並無惡意。
這剛見面,他就感受到了。
「那就是說,沒有蒙家軍了?」
「……」
「咳咳,我就滿足下好奇心。」
韓信也是無奈嘆氣,卓草未免太過口無遮攔了些。若是不懂這些,平日裡大可問問懂得人。雖說他也不懂,可在面對蒙恬這樣的頂尖勛貴,多少還是要注意些。若是惹惱了蒙恬,那就是等同於觸怒了整個蒙氏!
蒙恬也沒太在意,端起陶碗一飲而盡,臉色這才稍微緩和了些。「素聞這草酒美味至極,名動關中。今日得嘗,果然甘醇香厚。只是老夫不明白,為何旁人所贈草酒沒有你帶來的這麼醇厚?」
「咳咳……商業機密,商業機密!」
卓草面露尷尬,就這麼糊弄過去。難不成他告訴蒙恬,你先前喝的都是我摻了水的,就我自己帶來的是最地道沒摻過水的草酒?
思來想去,卓草也覺得不太可行。
「呵!」蒙恬打量著卓草,不解道:「自涇陽至此地並不算遠,何故要這麼久?莫非路上遇到山匪,亦或者是匈奴?」
「只是沿路遇到些事,再加上遊山玩水耽誤了行程。」
「游山……玩水?」
蒙恬差點沒把陶碗給捏碎。
你小子可是護軍都尉,軍令在身!
雖說規定半個月內趕來,也沒必要壓著點吧?
說半個月,你就真一個時辰都不差?
「你倒是足夠實誠!」
「還好還好。」
老夫可沒在誇你!
卓草環視四周,而後看向蒙恬周遭的親衛。
「上將軍,吾還有一要事。」
「哦?」
蒙恬面露不解,以為始皇帝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知會於他。想都沒想,旋即揮手示意其餘親衛退下。
「吩咐下去,看守大營四周。任何人無故靠近大營者,立斬不赦!未有老夫通傳,一律不得入內!」
「唯!」
這些親衛當即領命退下。
看看,人家保密措施做的多好。
卓草看些古裝劇就很奇怪,隔牆有耳這道理就不明白?哪怕是再親近的人,都有可能出賣自己。說到重要的事情,那肯定得小心再小心。這麼簡單的道理他都懂,那些個位居高位的大佬不懂?
「草,現在可說了?」
「此事說來話長,且聽吾慢慢解釋。」
卓草其實就是把自己臥底的事告訴了蒙恬。
他這麼做,是早早就做好的決定。
史記為蒙恬是單獨列傳,描述了蒙恬有多麼忠肝義膽。明明手握兵權,可等賜死詔書來後,他也未曾想過要造反,而是拔劍自殺。這種擱後世,那就是絕對的愚忠。既是如此,蒙恬應當也不會坑他。
這些事不先和蒙恬說,後續會更麻煩。
「是這樣?」
「不光是我,我家那個傻老爹……咳咳,吾翁其實也是臥底。他本是反賊後來受皇帝感化,而後成為玄鳥密探。其目的就是結交反賊,等待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
蒙恬面露無奈。
這些事,其實他都知道。
蒙氏備受皇帝信任,蒙毅告知給他也無妨。
看看,現在不就用上了?
「誒,上將軍不吃驚嗎?」
「咳咳,吃驚,很吃驚!」蒙恬連忙捋著鬍鬚,驚嘆道:「想不到竟有此事?如此說來,汝倒是難得的很。只不過,為何要告知老夫這事?」
「因為,前不久偷襲探子的並非是匈奴,而是反賊喬裝打扮而成!」
「什麼?!」
蒙恬猛地拍桌子起身,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