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大營。
「不知都尉對北伐有何想法?」
蒙恬話音落下,一道道眼神同時看向卓草。
被這票壯漢直勾勾的盯著,卓草只覺後背有些發涼。盯著他作甚,他就只是打醬油的,對兵法謀略完全是一竅不通。讓他看地圖他都看不明白,他能說什麼?
「北伐啊?挺好的。」
「……」
「我與匈奴不共戴天!」
「……」
「……」
蒙恬目瞪口呆的望著卓草。
合著他們在此苦等半個時辰,到頭來卓草就說了這兩句,這算哪門子的指導意見?
「咳咳。」在韓信拼命暗示下,卓草只得重新道:「自秦並六國,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攻城屠邑,毆略畜產;殺吏卒,大寇盜。草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北伐之戰,事關國祚,諸位將軍還要多費心。」
「……」
「……」
聚光燈呢?往這打!
卓草撓了撓頭,環顧四周卻是大眼瞪小眼,一個個皆是不明所以。難不成他說的太深奧了,這票大佬都聽不明白嗎?
成成成,我再說一段!
「而今我秦大興,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櫟陽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
卓草吹了大半天,營寨內鴉雀無聲。眾人面面相覷,愣是沒搞懂卓草到底想表達什麼。他們就想問問卓草,有沒有什麼指導意見。
「都尉在說什麼呢?」
「在說咱們糧食多……唔,那就是不必擔心糧草?」
「卓君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像是朝臣那般總是繞彎子。說的倒也有道理,此次北伐事關重大。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唔,說的好!」
屠睢頷首讚許,為卓草造勢。
蒙恬也是笑著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也知道卓草不通兵法謀略,這次邀卓草商議戰事也只是按例行事。本就沒想過卓草能提出什麼高見,純粹只是想試探下他。
就方才卓草表現,其實蒙恬還是頗為滿意的。雖說卓草不諳兵法,但他並未胡說八道,而是非常聰明的饒了個大圈,說的都是他擅長的。懂得揚長避短,實乃聰明之舉。
打仗這事,最忌諱的就是外行指導內行。先前就有護軍都尉總是說三道四的,然後就被王翦狠狠抽了頓鞭子。這傢伙還不服氣還要上奏,接著就被秦始皇一擼到底。人王翦才是上將軍,護軍都尉的職責是監督軍政,而不是干涉戰事!
「此次北伐目的,乃是收復失地。」蒙恬環視四周,淡淡道:「諸位想來也都知道,河南之地自古便是吾諸夏領土。殷商時期,夏人後裔河宗氏於河套定居。遂有趙國武安君李牧,大勝十萬匈奴。列位,如今是難得立功的機會!」
「蒙公說的是!」
「老夫願領銳騎三萬,定能大破匈奴!」
望著急不可耐的屠睢,蒙恬頓時一笑。他很清楚軍功對秦人的誘惑,特別是對屠睢這類人而言,他們巴不得是趕緊立軍功證明自己。
「先不著急。」
「吾以為要立軍功,僅僅只是奪回河套之地遠遠不夠!」
就在此時,韓信卻是徐徐開口。
「哦?」
「這位是誰?」
「是都尉麾下中護軍,乃淮陰人士。」
「區區個中護軍,能參與議事已是破例,還敢無故叫囂?」
蒙恬抬起手來,示意他們閉嘴。這本身就是他准許的,韓信既然有資格在這參與議事,自然也能發表自己的看法。看卓草如此器重他,蒙恬其實也想看看韓信是否有真才實學。
「中護軍,你來說說。」
「唯。」韓信站起身來,認真道:「奪回河套,不過收復失地而已。匈奴就會如昔日那般,再逃亡西北方向。等兵力稍長,他們必然會捲土重來。周而復始,永不停歇。如今秦國兵強馬壯,更有銳騎五萬。既有遠勝匈奴的馬匹裝備,為何不把眼界放的更寬闊些?」
「的確有些道理。」
「中護軍還有何高見?」
韓信這麼說後,饒是蒙恬都頗為感興趣。他沒想到,韓信似乎對匈奴還頗為了解。就這短短几句話,他就知道韓信肯定是提前做足了功課!
「吾聽說自匈奴王子冒頓死後,匈奴內部也有些不合。各個部落之間貌合神離,甚至有叛逃的意味。如今匈奴蹛林大會已過,寒冬將至,匈奴各個部落會越發不好過。」
蹛林大會就是匈奴的秋祭儀式,對匈奴而言屬於是極其重要的節日,會考核和計算人口和牲畜的數目。各個匈奴部落都得照規矩上繳物資,像是牛羊馬匹奴隸,包括兵器甲冑在內。
匈奴有點類似於是狼群,內部等級森嚴。有本事的吃肉,沒本事的就只能吃土。蹛林大會後各個部落的物資都會銳減,再往後就會迎來殘酷的寒冬。每年寒冬臘月,都會有諸多匈奴被凍死,大部分都是些老弱婦孺。
其實,攻打匈奴最合適的時間點是春季。漢武帝時期多次討伐匈奴胡人,都是集中在春天。朔冬之際,草原上寒冷而乾旱,供牲畜食用的牧草凋零。牲畜只能用秋季儲備的牧草和脂肪,硬抗寒冬。
經過寒冷的冬天后,不管是匈奴還是牲畜都十分虛弱。因為是剛剛初春,草原上的牧草還未長高,能夠承受的畜量不大。所以原本抱團取暖的匈奴必然會儘可能散開,不然草不夠吃。
除開春季外,冬季倒也勉強可行。冬天就是兩邊都難受,匈奴受不了,秦人也同樣吃不消。換句話說,現在討伐匈奴並非是最佳時機。若是願意,再等三五個月更為合適。只不過,秦國已經等不及了……
這麼多兵馬在塞外戍守,每日開銷都是天文數字。再加上騎兵已經升級,現在秦國可謂是兵強馬壯,他們自然不願意再等下去。
「說的沒錯。」
「想不到這少郎君還懂不少。」
「不愧是都尉帳下謀士,的確有本事。」
「看來你是想要擴大戰果?」蒙恬蹙眉望著韓信,搖頭道:「此次陛下交代的任務,是要吾等奪回河套之地。若想再立建樹,就算本將軍答應,護軍都尉也不會答應。」
話音落下,一道道眼神再次看向卓草。
「別看我啊,我答應還不行嗎?」
「什麼?」
蒙恬頓時吃了驚。
「你們聊你們的,只要你們覺得可行,我這沒啥問題。老韓是我的人,他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如果因此出了什麼問題,我會一力承擔。」
得嘞!有您老這句話就成!
護軍都尉代表著皇權,負責監督軍政。別的事卓草都不必管,但關係作戰計劃這種大事,那肯定得先過他這關。整體作戰方針是皇帝早早制定下的,就是要奪回河南之地。如果要臨時改變,得等護軍都尉同意後,再將此事通報於皇帝。
這年頭沒有電報手機,而戰機轉瞬即逝可能來不及通知,那這時候就要隨機應變了。蒙恬作為統帥自然是能更改戰術,再經過卓草同意就能實施。如果說改得好,那自然是皆大歡喜還都會得到獎賞。可要是因此出了什麼差池,那肯定是要背鍋受罰。
韓信望著卓草,眸子都有些泛紅。
什麼叫做伯樂?
卓草就是!
這就是無條件的信任他!
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卓草現在就是讓他跳黃河裡頭搓澡,他都會義無反顧的一頭扎進去!
卓草倒沒太在意,這就是穿越者的好處。他知道韓信的為人,這是個極其自負的人。對,是自負而並非自大。後世韓信先投奔項羽,項羽只讓他做了個郎中。韓信多次給項羽獻計,項羽都不採納。
後來韓信跳槽到劉邦麾下,想著能一展所長,結果就被封個治粟都尉,連親自看眼劉邦都費力。所謂治粟都尉,說白點其實就是看管糧倉的小吏。後來韓信坐法當斬,眼瞅著就要被砍了,多虧夏侯嬰覺得韓信這人不簡單所以才放了他。
再往後蕭何等人多次向劉邦舉薦,可劉邦都不予理會。到最後韓信心態炸裂,直接提桶跑路,於是乎就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傳奇故事。在蕭何拼命勸諫下,劉邦才決定重用韓信。後續韓信也沒讓他們失望,成就了頗為傳奇的一生!
卓草自身是不懂兵法的,他也很佩服那些個穿越者,個個都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可他也知道該知人善用,像韓信這種精通兵法的就該給他個舞台展現。如果他沒後世那麼出色,那以後得不到重用也怪不得卓草。
機會給了他,就看他是否中用。
「都尉此話當真?」
「反正也是商議,實在不行命銳騎快馬加鞭稟明皇帝。現在時間也足,若能得到准許的話自然是最好。」
「有道理。」
「都尉不是能蒼鴿傳書嗎?」
蒼鴿傳書這事現在不算什麼秘密,像蒙恬屠睢他們也都知道。現在甚至還有專門的人餵養,每天吃的都是精心配製的飼料。論待遇,簡直快趕上戎馬咧。
「能是能,就是快不夠了……」
卓草前面放過幾回,所以蒼鴿數量已經開始有些不足。他是想著不到萬不得已,儘量不要再放。為了確保消息能傳至咸陽,他肯定得儘量多放些蒼鴿,一次放個七八隻那都是常態。按蘇荷給他的消息,每次能飛回去的也就那麼三兩隻。
「既是如此,那便派銳騎告知。」蒙恬重新看向韓信,「中護軍可繼續說說。」
「方才都尉也提到如今我大秦兵強馬壯,論裝備更是毋庸置疑的碾壓。趁著此次大規模出兵,吾以為是擴大戰果的最佳時機。列位請看地圖,河套之地囤積有部分匈奴主力,若是遭受襲擊必會派兵增援。」
「的確如此。」
屠睢頷首讚許,也是予以認可。看著地上的沙盤,心中也已有分寸。這事他先前也與蒙恬商議過,甚至考慮過得分兵阻擊援兵。
「汝有何打算?」
「吾以為當分兵行動!可派遣主力與匈奴相持,同時派遣銳騎精兵繞過前方主力。劍指漠北深處,趁著後方空虛,尋殲匈奴部落。若能北近兩千里,或許就能蕩平匈奴王庭——頭曼城!」
「嘶……」
「這不可能!」
「北近兩千里,沿路不知會遭遇多少危險。若是深入漠北,如何能確保方位?就算匈奴最有經驗的牧人,也不敢擔保能在寒冬確保方向。若是迷失方位又遭逢匈奴大軍圍剿,如此後果誰能承擔?」
這事他們不是沒考慮過,但卻並非是這麼容易的。後勤好說,以戰養戰沒準就能維持住。可問題在於方向如何辨別,在漠北大草原一旦迷失方向,後果將會非常嚴重。別說遇到敵人,光是找不到水源就可能出大問題。要是再遇到大風大雪天,不用匈奴來就得死一大片。
「論地形與適應能力,匈奴必然是遠在吾等之上。北進兩千里,實在是太過兇險。帶的人少不夠用,帶的人多後勤輜重是問題,遭匈奴圍剿更會出大事。」
蒙恬同樣是搖頭否認了這條建議。
卓草則是頗為感興趣,他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後世霍去病好像就是這麼幹的。霍去病玩的就是大迂迴閃電戰這套,經常性領軍長驅直入,來個直搗黃龍。
他記得也有人爭論過韓信和霍去病的能力戰功之類的,但這其實就是關公戰秦瓊。二人根本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面對的敵人和手裡資源也不同。他們有不同的擅長點,其實沒必要分個高下,都是一個時代的天驕。
韓信顯然是有備而來,認真道:「吾以為此事雖說有風險,卻也有機會。論地形必然是匈奴更為了解,那就能征匈奴為路引。」
「若他們刻意引至危險地呢?」
「那就多找些,分開詢問,再得出結論。」韓信是對答如流,極其自信道:「我先前也說過,匈奴內部並非鐵板一塊。經過蹛林大會後,有些小部落匈奴日子會更難過。若是此時施以小利,未必不能將其招攬。」
韓信再次闡述自己的觀點。
還真別說,後世霍去病也是這麼幹的。他是以戰養戰,甚至還能招攬匈奴賣命。漠北大草原終究是匈奴地盤,匈奴肯定要比他們更為熟悉。
「此策倒是可行。」屠睢聽完韓信解釋後,當即說道:「既然是打仗,自然也是有風險的。北地郡現今陳兵三十萬,銳騎足有五萬。即便是分兵,對主戰場並無影響。雖說風險的確很大,但若能成功……」
屠睢巴不得多撈些軍功,當初他為了能攔下南征百越的活,揚言三年內必能平定百越。現在百越沒法打,僅僅只是奪回河套平原,這點軍功壓根不夠他們分的。
他覺得韓信的提議沒啥毛病,風險越大收穫越大。要是真能走運活捉了頭曼,那這功勞絕對是足以封侯。徹侯他是不敢想,但封個倫侯可不算過分。
「諸位以為如何?」
「雖有風險,但能嘗試!」
「吾以為能試試,可挑選銳騎!」
「說的是。銳騎數量不必多,但必須要精。不光得要精通騎射,更要有極其強悍的體魄,能堅持長途跋涉。對了,若是懂得匈奴語言更好。」
韓信無比認真道:「若由吾率軍出征,吾只需挑選八千銳騎,就有把握橫掃漠北草原。屆時以戰養戰,便是踏平頭曼城亦能辦到!」
八千銳騎並不算多,要真能踏平頭曼城可是大功一件。重創匈奴,一舉令他們再無南下的可能。
「諸位以為如何?」
「如此重要的任務,就交給他?」
「我這人說話比較直,若有得罪的地方勿要見怪。汝雖為中護軍,卻是仰仗都尉。即便是都尉,據吾所知也未曾從軍征伐。他的舉薦,似乎並不能有什麼說服力。即便都尉負責監督軍政,也無權干涉此事!」
這人是蒙恬帳下的謀士,說話雖然難聽卻也沒啥毛病。軍中從古至今是講資歷講威信的,別看卓草是護軍都尉,可不服他的人照舊一大把。別的事他們也不說什麼,可要牽扯到他們利益的事可不能忍。
他娘的,瞎子也能看出來率軍奇襲頭曼城乃是奇功一件。要是真能做到,那爵位不得蹭蹭蹭的直接起飛咯?
韓信算什麼玩意兒?
論資歷沒資歷,論能力……也就那樣。
如此絕佳的機會,怎能讓給他?
「那這樣,正好順帶把這事告知皇帝,由皇帝決策。要是他不同意派遣銳騎長驅直入,那咱們扯再多也沒用。諸位以為如何?」
「附議!」
「說的是!」
「就得如此!」
蒙恬環視四周,淡淡道:「既然列位都同意此事,那就這麼做。本將軍即刻派人稟上,待上決議後吾等再做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