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咸陽正宮。
滿朝文武皆手握玉圭,列於廷前。
秦始皇端坐於上,環視廷臣。
昨日已正式任命趙嬰為中車府令,而趙高則是三族被遷至邯鄲。昨天遷走的時候,整個咸陽都因此轟動。在公孫口賣力宣傳下,也是順利控制住了輿論。
秦國有貪官污吏,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反賊。趙高這大老虎被扳倒,不知多少人大做文章。還說秦始皇是過河拆牆,不顧君臣之情。趙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辛辛苦苦扶持皇帝這麼多年,結果到最後什麼都沒撈到。三族被遷至邯鄲,且三代不能為官,家產也全都被沒收充公。
說白點,他們只是單純喜歡唱反調。總能精準把握住相反面,然後大肆鼓吹宣揚。他們說的看似有道理,可卻單單只說對他們有利的點。
趙高自己幹了缺德事,秦始皇依律懲治有何問題?更別說秦始皇算是給面子的了,只殺了趙擎,像趙高三族都能活著,這已是極其難得的法外開恩。要不是他有宗族身份傍身再加上多年辛勞,只怕墳頭草都快有三丈高。
當初趙高被判死刑,然後秦始皇破格赦免,結果一大票人抨擊。還說他偏私,視秦律如無物。昔日公子駟犯律,商君也沒直接額外赦免,而是選擇懲罰公子駟的太傅,還把人鼻子給割了。
總之這票人總能找出理由來,不唱反調他們就渾身難受。秦始皇都沒往心裡去,他要因為這些人煩心的話,估摸著早就被氣嗝屁了。他現在就是秦國的天,坐在至高無上的寶座,何必搭理這票人?
「朕昨夜收到北地的加急軍報。」秦始皇抬起手中竹簡,淡淡道:「此為上將軍蒙恬親筆所書,交由朕來決策。朕昨晚已大概看過,便問問諸位之意見。」
「其一,推遲北伐時間,改定為冬末北進。寒冬臘月雖也不錯,卻也有其不利之處。若再等三個月,或許會更為順利。諸位以為如何?」
這要求並不算過分,李斯當即便站了出來。「臣以為可行,便是再等三個月也無妨。這段時間還能繼續操練銳騎,補充兵器甲冑。待冬末出兵,對吾秦更有利。」
「臣附議!」
「臣附議。」
一大票文臣紛紛站出來作揖支持。
其實這事先前也曾商議過,只是屠睢拍著胸脯表示沒問題,再加上秦始皇也確實著急。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為秦國開闢出個萬世基業來。周遭的敵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別說三個月,就是三天他都不想等!
馮去疾手握玉圭自旁走出,「臣以為現今的確不宜出兵。今年冬季遠比往常更為寒冷,縱然我老秦人鐵骨錚錚不懼嚴寒,可那馬匹也未必能受得了。若推遲三個月,就如左丞相所言,對吾大秦更為有利。」
能讓左右丞相都支持,這可是相當難得。
馮去疾走至旁邊,繼續道:「每年冬季過後,匈奴與其豢養的牲畜都會因飢乏力。而吾等則不同,大軍駐守北地,三個月能好好養精蓄。待至寒冬出軍,敵弱我強,於北伐自然是更為有利!」
「那就再推遲三個月!」
秦始皇辦事效率素來高的很,既然都沒人反對,就先直接定下來。等三個月的時間,他並不在意。況且,他知道蒙恬為何提出要再等三個月。
「另外經過商議後,護軍都尉帳下中護軍獻奇策。此策兇險至極,若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地。若能得手,我北地邊陲則再無匈奴之慮!」
秦始皇環視廷下,注意著群臣的表情。昨晚看到竹簡後,他是整整一宿沒睡。他也在思索著此策是否可行,畢竟機會極其難得。若是真能做到,這絕對是封侯的奇功!
封狼居胥,飲馬翰海!
這就是卓草親筆所提的八個字。
僅僅只是這八個字,便足以說明一切。
關於這事屠睢是極其贊成的,但蒙恬持保留意見。他始終覺得此事急不來,等奪回河套之地後完全能徐徐圖之,再等個幾年也能擺平匈奴乃至其餘胡虜。冒險派八千銳騎北進千餘里,這實在是太過兇險。
對於此事,秦始皇心中其實也在衡量還未做出定奪。正好趁著滿朝文武都在,也聽聽他們有何看法。
「據書所言,將由上將軍領兵與匈奴主力對峙。趁著匈奴後方空虛,再派人率八千銳騎北進千餘里,而後直奔頭曼城。此策若能行,則可永絕後患,諸位以為如何?」
李斯臉色頓時變了變。
現在他才算明白,原來推遲北伐是為這事。派遣八千銳騎長途奔襲千餘里,談何容易?若是在寒冬臘月裡頭急行軍,可能不用遇到匈奴就得全軍覆沒。
「臣以為不可!」李斯踱步走出,「北進千餘里,實乃兇險至極。若是遭逢大雪封困匈奴圍剿,區區八千銳騎又能如何?列位應當都知道,這銳騎幾乎是我秦傾舉國之力而成!馬匹兵器甲冑,皆是最頂尖的。風險與收益,根本不對等,臣以為萬萬不可!」
別看他嘴上說的漂亮,實際上還有別的考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這支銳騎真能大破頭曼城活捉匈奴單于,那蒙氏便能憑此爵位一躍成為秦國最頂尖的軍門。
現在蒙氏地位是高,蒙恬與蒙毅一武一文堪稱勛貴豪門。可惜,蒙氏與最頂尖的還是差了些許。因為蒙氏未有侯爵,不說徹侯哪怕是次一級的倫侯都沒有。可這次要真讓蒙恬大獲全勝,蒙恬必然能憑此功封侯,他李斯能眼巴巴的看著這事發生?
李斯不答應,蒙毅可不慣著他。
好不容易有機會撈軍功,怎能不答應?
擴大戰果,封侯也能更有把握!
「臣以為此策可行!」蒙毅來至中間,抬手作揖道:「上將軍擇冬末出兵,正是考慮到寒冬時節對長途跋涉不利。匈奴胡虜多次南下,襲擾我大秦邊陲。即便奪回河南之地,也不能永絕後患。不出幾年時間,匈奴就會捲土重來,再對河南之地下手!」
「臣附議!」
「臣附議。」
「雖說此策兇險至極,可若能成功,則可保北地邊陲數十年的太平。臣以為應當試試,但要挑選合適的人選領兵!」
馮去疾倒是無所謂,站出來抬手支持。馮氏在朝中地位相當穩固,平時與蒙氏私交也算不錯。馮毋擇與馮劫都是爵至倫侯,且官職不低。蒙氏就算崛起,那也威脅不到他們。
「絕對不行!」
「長途奔襲千餘里,誰能擔保不會出事?」
「奪回河南之地已足夠,何必要冒險?」
「八千銳騎若是損兵折將,對吾秦不利!」
「冒些風險算什麼?只要能贏就行!」
「畏首畏尾擔驚受怕,還打什麼仗?」
「此策若能成,足以令匈奴胡虜再無翻身之地!」
剎那間,秦廷上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你反駁我,我就反駁你的反駁。
就連博士陣營也不都是穿一條褲子的,有的支持有的反對,就差直接打起來。雙方之間是互不退讓,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望著他們爭論不休,秦始皇當即拍了下台案,「夠了!」
「陛下息怒!」
這事其實秦始皇自己也在搖擺,心裡頭暫時還沒個准數。今日提出主要也是想聽聽他們有何看法,沒想到互不退讓,說了也等於白說。
「此事就這麼定下!」
「陛下!」
「朕心意已決,勿要再提。」
秦始皇揮袖將此事定下。
他是皇帝,他自然是想著戰果越豐厚越好。而且他一直都有意提拔蒙氏,既然有此機會他也不會拒絕。但機會給了蒙恬,就看他是否中用了。
「另外,諸位以為誰更適合率軍北進?上將軍給朕舉薦了兩位任選,分別是裨將軍屠睢與中護軍韓信。」
「韓信?」
「他是何許人也?」
「似乎從未聽過此人名號。」
「裨將軍屠睢曾與南郡操練樓船之士,更有伐楚之功。不論兵法謀略,皆是上上之選。精通騎射,諸多兵器也能施展。那韓信何德何能,有何資格與裨將軍爭?!」
屠睢在朝中也算有些人脈,更何況壓根就沒幾人聽過韓信的名號。誰都知道北進千餘里意味著什麼,絕對是危險與機遇並存。不挑選個合適的統帥,那就是看著八千鐵骨錚錚的大秦銳騎去送死!
「韓信乃泗水郡淮陰人士。」內史騰站了出來,拱手道:「其本為庶民,性格放縱而不拘禮節。不通秦律,便未被推選為官吏。又無經商謀生之道,常常依靠別人餬口度日。後受友人接濟,來至涇陽,陰差陽錯成為左庶長卓君的門客,如今擔任中護軍。」
秦騰本身就經常與他們來往,再加上負責治理京畿,關於韓信的戶籍資料他這都有。他這麼一說後,更多的人皆是露出鄙夷之色。
說白點就是沒啥能耐,靠著走後門當了個中護軍?就這種人,有什麼資格與屠睢爭帶兵之權?要把銳騎交給韓信,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臣以為交予屠睢更為合適!」
「附議!」
「附議!」
「附議!」
「率軍北進千餘里,必是兇險至極。若是不懂兵法謀略,只怕是帶著他們送死。裨將軍從軍多年,經歷大小戰事上百起。這韓信不過仰仗護軍都尉方能謀的一官半職,焉有資格領兵?」
放眼望去,愣是沒人支持。
要說卓草率軍奔襲,他們還會信服。畢竟這位天賜奇才帶給他們太多的驚喜,連帶著馬鐙馬鞍也都是出自他手,沒準就能出現奇蹟。可韓信算什麼,不過只是無名小卒而已,誰會信任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上卿以為如何?」
蒙毅左顧右盼,他一直沒說話就是知道秦始皇肯定會找他。如此簡單的事,秦始皇卻要拿出來說,就足以證明秦始皇心裡有想法。他們與韓信也算有些交情,他也記得這位喜好直鉤釣魚的青年。
能力倒是沒親眼看過,但扶蘇曾多次讚揚韓信。說他是精通兵法謀略,自幼研習兵書,各種經典戰例是信手拈來,分析起來頭頭是道。韓信自身武藝也不俗,也是精通騎射,與扶蘇都能過招。
先前打過幾次交道,也知道韓信志向極高,不會甘心居於涇陽。蒙毅用腳趾都能想得到,韓信肯定是卓草舉薦的,要不然他連提名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這韓信,想來是護軍都尉舉薦的?」
「的確。」
「臣以為能試試!」
「荒謬!」
「就是那卓草舉薦的又能如何?這可是八千精銳,八千條人命!就這麼交給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手裡?若是出了事,不知上卿能否擔待得起?!」
「臣附議!」
「八千精銳非同小可,怎能交給這麼個人?」
這次左右丞相全都站了出來支持,秦廷上下除開蒙毅外就沒人支持的。就算對韓信有所了解的秦騰,同樣也不看好。他本身就打過仗,深知帶兵打仗有多不容易。尋常作戰那也就罷了,可這次是深入漠北千餘里,危險重重!
這是打仗不是過家家,誰敢擔責?
「稟上,臣有一策!」蒙毅沒轍了,只得拱手道:「臣以為將帥之位自古是有能者居之。護軍都尉既然舉薦韓信,想來是有其用意。可韓信並無軍功資歷,若是貿然領兵,只怕麾下什伍也不會服氣。」
「上卿說的也有些道理。」
「論能力,屠睢也遠勝那愣頭青!」
「非也非也。」蒙毅淡淡揮手,「既是論領兵打仗,那就不如讓他們二人較量一番。」
「如何較量?」
「臣不知。」
「上卿不知,說來作甚?!」
「臣彈劾上卿肆意妄言,愚弄廷臣!」
……
一大票博士紛紛站出來表態彈劾,趁著現在這功夫肯定得刷波存在感。蒙毅平時事情做的乾淨漂亮,想找他錯都找不到。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是要往死里噴。
「諸位先莫著急彈劾,且聽老夫辯解。」蒙毅無奈看著他們,苦笑道:「如何較量,吾等說破大天也無用。倒不如告知回去,由他們自行定奪。反正還有三月時間,根本不必著急。」
「說的是。」
「上卿此言有理。」
「方才是誰要彈劾上卿的?」
「上卿牛批!」
……
秦始皇抬手示意,剎那間群臣是寂靜無聲。蒙毅不愧是他的左膀右臂,想的法子倒是不錯。究竟誰更適合擔任主帥,就交由他們自行比試定奪。要想奪帥,沒點真才實學可不行。他們到時候只需知道結果,一切就都能解決。
「治粟內史。」
「臣在。」
王戊踱步走出。
「即刻籌備糧草,徵調刑徒民夫送至北地郡!」
「唯!」
「郎中令。」
「臣在。」
馮毋擇手握玉圭,作揖行禮。
「擬詔,通傳於北地大營!」
「唯!」
類似於詔書這些事,都是郎中令的活。主要還掌管殿中議論、賓贊、受奏、宮廷宿衛之事。
「既是推遲三個月,那就再敦促上將軍操練士卒。這銳騎大軍組建不久,許多人只怕還未磨合好,便趁此機會好好磨練。究竟能發揮出何等能力,就看此次北伐!」
「大秦萬年!」
「陛下萬年!」
群臣作揖,各自告退離去。
不過,蒙毅三人卻是都留了下來。李斯與秦騰都去過涇陽,也知道內幕。他們會留下,自然也都是秦始皇的用意。
「方才群臣皆在,朕有些話不方便說。那韓信朕有些印象,先前可是頗為落魄,後續倒也有些能耐。若是旁人舉薦,朕絕不會考慮。可偏偏是卓草,朕……」
「臣也是這麼想的。」
李斯無奈道:「卓草不拘泥於禮法,總有各種奇思妙想。他麾下招攬的,同樣都是能人異士。像是公輸傳人,也是效力於他。那些個吾等瞧不上的人,在他手裡也總能變廢為寶。比如說方士侯生,聽說現在開始撰寫醫書,好像叫什麼《秦草》?」
「對,扶蘇也是變廢為寶了。」
「……」
「……」
「……」
這得虧扶蘇不在,不然非得被氣吐血。
任誰被自己親爹這麼說,都不會高興。
「卓草也是足智多謀,自與他接觸來,他從來不去做沒把握的事。就像昔日谷口大疫,老夫也覺得他會喪命,卻沒想到他竟能起死回生,還化解了瘟疫!他既然舉薦韓信為將,想來是有他的用意。」
「舉薦歸舉薦,軍中只認可強者。特別是對於主帥而言,若無足夠的能耐,根本不會有人服他。想要帶兵,談何容易?」
秦騰始終不看好韓信,畢竟這小子太年輕。至於卓草,他終究也是人,是人就肯定會出錯。因為自負而看走了眼,那可太正常了。
「他想奪帥,令韓信有一展所長的機會,那就給他這機會。就讓韓信與屠睢比試,誰能更勝一籌就交由其領兵。朕不光要奪回河套之地,更要生擒那匈奴單于!朕要讓世人知道,滅六國只是開始,朕的雄心偉略遠不止如此!」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