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視線低垂,意外地發現他手裡的白絨盒一如既往地純淨,保存得很好。
但此時此刻,她的心境早已不比當初。
終究是遲了。
東西會過期,感情也會,遲來的每一個分子質子都和從前不一樣。
良久,風中飄過女孩輕飄飄的三個字嗓音:「我拒絕。」
謝宴瞳眸一震。
指尖不自覺地泛冷,逐漸僵硬,身子立於原地,一動不動地同她對視。
不算意外,卻有著無法估量的失落感。
「初春——」他聲音愈發地低迷,叫她名字的尾音沙啞得過分。
「謝宴。」初春深呼吸,緩緩道,「我以前,是不是從來沒有親口告訴過你,我喜歡你。」
以前的她,是個小啞巴。
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比劃手語。
所以謝宴不可能從她嘴裡聽到「我喜歡你」四個字表白。
「你沒有說過。」謝宴目光沉沉,「也沒有表示過。」
但她暗示過無數次。
送情書,送溫暖,獻殷勤,每天生活里,腦子裡想的只有他,心心念念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初春抿唇,嗓音清和,「你以後也聽不到的。」
謝宴擰眉:「初春?」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她像是對那對戒指陳述,「三年前沒有發生的事情。」
頓了頓,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每個字帶著風,清晰地送到他的耳邊:「以後也不會發生。」
不會喜歡他。
不會重蹈覆轍。
更不會讓他為她戴上戒指。
一個人熬過無數個夜晚,褪盡黑暗走向光明,沒必要再回頭看那個曾經讓自己難過的人。
第一次見到有人把話說得這麼絕。
以後也不會。
是不給他任何的機會了嗎。
謝宴啞聲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沉思了會,「可能累了吧,也可能是我不打算留在這裡,反正原因挺多的,最大的原因,應該是我不想喜歡你了。」
彼此糾纏十來年。
謝宴沒有從她口中聽到一句「我喜歡你」。
到最後,反而聽到一句「我不喜歡你」。
用最甜美的嗓子,說最殘忍的話。
「就這樣吧。」初春好似沒有在意他此時前所未有,幾近潰落的神態,「我走了。」
走之前,她還朝他抿唇笑了下。
那笑甜的就像好比一把刺向他胸口的刀尖沾上蜂蜜。
今年的初春,確實冷得徹骨。
……
興和總辦所在的樓層為大廈最高端,透過一面長而寬的落地窗,可以望見樓下小如螞蟻一般的車水馬龍。
「這邊是騰輝度假村的經濟評估與財務指標預測報告,總體效益我看了下,還不錯,聽說是騰輝大小姐整的,有兩把刷子。」
衛准把一份檔案袋放在黑色班桌上,順帶再觀察皮椅上男人的動靜。
跟著這祖宗後面混吃混喝挺長時間,衛准從來沒有見過他有過這樣的狀態。
上一次還是三年前,但僅僅兩天時間便恢復原樣。
但現在看來,謝二公子的狀態不是一般的低迷。
當然,所謂的低迷只是比起他先前高強度的工作來說,總體上,謝宴依然規範行事,嚴謹作風。
唯一和之前不太相同的便是更冷肅……譬如上午的會議上直接將財務部門的負責人給罵哭,雖然沒帶髒字也沒有高昂的聲調,但近四十來歲養家餬口的中年男人掉淚還是頗具有話題的。
「騰輝請我們親自過去做客。」衛准在謝宴看報告的時候陳述,「我不知道你去不去,我先替你答應下來,要是沒空的話就直接推了。」
「推了。」
「確定推了嗎?」衛准眼睛幽幽轉了兩圈,「恆初作為合作商可能也有人參與,我估摸著總不能是程晚靜過去,所以……你要是去的話大概能看到你想見的人。」
謝宴無動於衷。
衛准繼續循循善誘,「當然,我建議你過去不是去看人的,畢竟工作比較重要嗎,親自過去考察項目是有必要的,咱前幾年跑工地那會兒不停勤快的嗎。」
海景區那塊的工程幾乎都是謝家包攬的,而謝宴當時不過剛入公司沒多久,謝老爺為了鍛鍊他們,基本上監工這一塊都要親力親為。
說好聽點是給培養鍛鍊的機會,難聽點是覺著自己的二兒子未必有這方面的本事,不敢放大項目。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謝星臨從國外回來後,老爺子直接給個半全的合作項目,不費他太多的事,但人家少爺脾氣大,直接給推了。
謝宴把報告看完之後,突然問道:「人的感情真的會變嗎。」
衛准:「你指什麼?」
「她。」
「你們家小初春啊。」
衛准翻了個白眼,非常不屑,剛才還趾高氣昂的不搭理,現在又來低三下氣的詢問。
本想擺一擺威風,怕挨打,衛准沒猶豫太久,「女孩子的情緒千變萬化嘛,我天天聽路遙跟我說她不愛我了,但第二天又粘著我。」
「是啊。」謝宴握著一支棕色鋼筆,沉默良久,「明明不該變的。」
「?」
「我就沒有變。」他理所當然,「一開始就喜歡她。」
「???不是吧。」衛准不可思議臉,「那你和她說去啊,和我說幹嘛?而且,你今天要是不說這句,我還真不知道你一開始就對人家有意思。」
這一開始是從哪兒開始的呢,衛准不敢猜。
只能憑已知條件簡單推測。
他知道謝家沒有女主人。
就像被詛咒一般,凡是聯姻的要麼離世要麼離婚,不會有好結果,即使如此,謝老爺依然樂此不疲地張羅聯姻,想要早早地抱後代。
老頭子思想封建傳統,香火不能斷,女人在他眼裡,不過是工具罷了。
大概因為謝母的離去,謝宴不打算用聯姻的方式成全自己下半輩子。
當然,這未必是主要原因。
「她不喜歡我了。」謝宴輕描淡寫。
不喜歡是根源,說再多也沒用。
頭一次看到謝二公子失落起來是這般模樣。
明明想要克制自己的所有情緒,卻被聲色出賣,每句話尾音很小心的伸出,仍然有輕微的顫抖。
衛准遲疑,不太相信:「是她親自說的嗎?」
「嗯。」
「……你好可憐。」
但也活該。
後四個字,衛准自然不敢說出口,佯裝深沉地嘆息表示同情,而後又慫恿他,凡事不能放棄。
「嘴上說沒用,咱得行動。」衛准鼓勵道,拿出自己畢生所學,「你可勁兒追她就完事了,隔三差五送溫暖,她肯定會被你感動的。」
「要是沒被我感動呢。」
「那就被別人感動。」
「衛准。」
「……嗯。」
「你可以滾了。」
-
騰輝給恆初發出一份度假村邀約。
這次項目地址位於風景勝地,選用旅遊景區作為背景,針對不同人群,有中低高三大消費等級,目前中級項目正在進行時,主題公園已經竣工,滑索、輪渡、水上龍舟等一些基礎設施吸引不少遊客。
高級待客區景點不算完善,但也足夠參觀領用,騰輝大小姐特意派專車接送各個合夥負責人。
騰輝背景是安城黎家,算個小有名氣的富貴人家,唯一大小姐名為黎郁,聽說是個雷厲風行,咄咄逼人的女強人,但見面後,初春對她的印象不再那麼刻板。
「大家玩好吃好,晚上還有煙火會哦。」
黎郁一身利落的套裝,踩著八厘米高跟鞋,氣勢足的同時依然具有女人味,燙著波浪大卷,不論是性格還是打扮,並不想傳說中那樣,女強到讓男人望而卻步的地位。
她特意和初春打了照面,「我見過你。」
「嗯?」初春笑了下,「有嗎?」
「之前在酒會上見過。」黎郁回憶了下,「雖然你沒有露面,但那時我就注意到你了,因為太漂亮了,很出眾。」
初春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被大美女誇讚,也是我的榮幸。」
這位黎小姐,相處起來並不難。
畢竟是在商圈摸滾帶爬這麼多年了,人際關係掌握得十分熟稔,即使初春並不打算踏足這塊領域,黎郁依然友好地當做貴客對待。
天色漸晚。
隨初春一同過來的還有父親的秘書。
大概怕初春呆在這裡無聊,秘書表示道:「這裡有我們在就夠了,初小姐要是不想呆的話可以提前走人。」
「不用。」初春坐在放在草坪上地白色搖椅上,伸了個懶腰,「就當是度假,我好長時間沒玩了。」
要是不為初家的事情操心,她現在沒準還世界各地地跑。
要是路遙不上班的話她可以順帶叫人一起過來玩。
可惜學校的事情太多。
初春和秘書自然聊不到一塊兒去,離煙火晚會還有一陣子,她便四處走走,這邊草坪和房屋設計得很有古典風特色,夜晚朦朧,景色怡人。
就是涼颼颼的。
「初初。」
一個遙遠的男聲在耳邊飄飄悠悠。
初春回過頭,發現並沒有人。
是聽錯了嗎。
她沒有放在心上,繼續往前走。
「初初!」
這回聲音大了些,她聽見了,試著回應:「誰啊?」
下一秒,眼睛就被人捂著。
溫熱的掌心,讓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人。
「謝星臨——」
身後的大男孩沒有說話,只是笑著看她。
「我知道是你,快鬆手。」初春不禁好笑,「快點,我有點站不穩。」
話音剛落,肩膀便被人扶了下。
謝星臨問:「這回站穩了吧。」
初春深呼吸。
穩倒是穩,就是他這手還沒有從眼睛上拿開的打算。
本來不想對自己人動手的,奈何初春沒那麼多耐心,深呼吸,正要動手,謝星臨飛快地鬆開:「好了我不逗你了——」
她揉了揉被他弄亂的頭髮,「你也在啊。」
「本來就是我的項目,我能不在嗎。」
「啊?」
「上次送你去醫院,我不說有點事嘛。」謝星臨笑道,「那天本來要去騰輝的。」
「這樣啊。」初春遲疑。
看情況,那天的事情還不小?
這項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對恆初來說自然挺重要的,不過對興和的話,可能只是小芝麻,謝星臨不在意也屬於正常範圍內。
「那現在怎麼又來了?」初春問,「你爸逼你來的嗎?」
「不是。」謝星臨輕咳了聲,「我聽說你也在,怕你無聊,所以就過來了。」
「我不無聊。」
「你不無聊你亂走什麼。」
初春只好認了。
確實挺沒意思的。
她畢竟不是商圈的人,和他們談不到一塊兒去,業務上的事情有秘書負責。
「走,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謝星臨一邊說,一邊抬手去拉她的手。
在外面走久了,冷骨頭的初春小手冰涼涼。
「怎麼這麼冷?」他意外道。
「不冷,就是這個體質。」
初春剛解釋完,一條純色圍巾突然從謝星臨的手裡冒了出來。
她滿臉疑惑:「你從哪裡拿出來的?」
謝星臨:「我變出來的。」
今天的天並不算特別冷,但風很大,出門在外的話手和脖子是最容易凍涼的,男孩子既然要追妹子,方方面面得算計好。
謝星臨手裡拿著這條變魔術一樣的圍巾,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湊過來點,我幫你系。」
「我自己來。」
「沒事,我系得更好看。」
說話間,謝星臨已經把她拉到自己跟前。
仗著比她高出不少的身高,他輕而易舉地掌控主權。
圍巾很長很漂亮,和衣服百搭。
他看起來是在認真地系圍巾,實際上,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臉上,涼風一吹,彼此的呼吸若有若無地交織在一起。
不遠處——
下車沒多久,謝宴便看到草坪那邊和諧的一幕。
身高差讓兩個人看起來格外般配。
現在的大男孩太懂得製造氛圍了,明明只是系個圍巾,卻比擁抱還要曖-昧。
初春微微垂首,看不清神色,但一動不動,很乖巧地由著謝星臨幫她系。
那邊氛圍直冒粉紅泡泡,但這邊周遭氣壓低得衛准想要臨陣脫逃。
他自認是高手,但和謝小少爺比起來,還是略差一些。
「你這侄子擺明和你作對啊,你必須得硬槓。」衛准出主意道,「宴哥,咱們現在去買副手套,絕對能暖妹子的心。」
謝宴目光平視前方,看著他們靠攏的身影,呼吸有一瞬間幾乎中斷。
衛准小心翼翼:「你怎麼了?」
謝宴:「沒什麼。」
沒什麼大事。
只是心有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