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復生序曲(三)
齊樂人站在了這扇曾經讓他萬劫不復的大門前。
巨大的石門之後,是高舉著聖劍的聖母像,和被釘死在十字架前的黑龍。七天之前,這裡還有一個他曾經的朋友坐在屬於教皇的王座上,微笑著看向他。
現在想來,仍然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擔心裏面有未知的危險,齊樂人撤掉了【惡魔的禮儀】,換上了感應技能【下雨收衣服】,把手放在了石門上,輕輕一推,石門幾乎是自動在他眼前開啟。
那聖母像和黑龍依舊在那裡,只是聖母像手中的金屬巨劍已經不復存在。齊樂人的視線落向地面上的血跡,那拖曳出來的血痕好似讓他臨死前的那一幕在眼前重現。
他踏出了一步,想要走向那裡,可是這踏入的第一步就讓這座死寂的殘破聖殿煥發出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高大的聖母像上散發出了明亮的光芒,無數裂紋從它的頭頂蔓延下來,齊樂人瞪大了眼,看著這恐怖的一幕,那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從聖母像一直蔓延到了黑龍不朽的屍體上,兩具足有十幾米高的殘骸頃刻間被時光摧毀,化為無數碎片與齏粉傾瀉而下,如同瀑布一般沖向大地!
整座教廷舊址都在瘋狂地震顫中坍塌。
這崩塌之中,被衝擊波掀翻在地的齊樂人愣愣地看向聖母像所在的位置。
瑪利亞的幻影就站在那裡,雙手捧著一件仿佛是權杖的物件,向他走來。
地面搖晃得太厲害了,齊樂人根本站不起來,瑪利亞的幻影卻如履平地一般來到他面前,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他面前:「拜託你,把這件東西帶給先知,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先知是誰?他在哪裡?」一頭霧水的齊樂人問道。
「他在黃昏之鄉的審判所。如果你遇到了寧舟,不要讓寧舟碰觸這件東西,也不要讓他看到它。」瑪利亞囑咐道。
齊樂人低頭看著瑪利亞交給他的東西,伸出了手。這件道具的名稱叫做【地獄權杖】,通體都是金屬製成,沉重而危險,在權杖的頂端有一個巨大的凹槽,原本鑲嵌在上面的寶石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這根散發著邪惡力量的金屬權杖。這恐怕是一件力量極其強大的惡魔道具,甚至能夠污染信仰之力。
「我知道了,我會交給先知的。」齊樂人明白事關重大,收起權杖鄭重地答應了。
「謝謝你。」瑪利亞微笑了起來,俯身在齊樂人的額頭上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
那溫柔的親吻如同神的賜福,無數金色的、銀白色的光點從瑪利亞的身上逸散了出來,她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而這些光點卻爭先恐後地湧入齊樂人的身體,他忽然間覺得自己浸泡在了溫泉之中,溫暖的力量撫慰著他僵硬疲憊的身體,重新給他注入了生機和活力。
沉醉在這股舒適的力量之中,齊樂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頭頂傳來一個憤怒的咆哮聲:「你怎麼敢!瑪利亞!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我不會放過你的!」
發現毀滅魔王屍體被毀的絕望魔女怒吼著,雷雲凝聚,電閃雷鳴,恐怖的惡魔之力醞釀著死亡的力量,無數蝙蝠向他們襲來!
瑪利亞不慌不忙地對齊樂人點了點頭:「好孩子,走吧,記住我的話。」
說著,一道璀璨的白色光芒從齊樂人的腳下沖天而起,刺破黑雲密布的蒼穹,包裹著齊樂人飛向遙遠的黃昏之鄉。
這炫目的銀白色光芒之中,齊樂人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漂浮了起來,就好像在之前的夢境中一般,越升越高,白茫茫的世界裡充滿了宏偉而磅礴的生命力,莊嚴肅穆,被聖光包裹的他如同一隻滑翔的鳥兒一般在天空中飛過,在一片純淨的白色中前行。
前方突然有空靈的音樂聲響起,齊樂人驀地從那種超脫的境界中甦醒了過來,看向音樂聲傳來的方向。
無數手捧著鮮花和樂器的小天使從一扇華麗無比的大門中飛了出來,歡快地撒著花瓣,吹奏著曼妙的樂曲。那扇門仿佛是伊甸園的大門,從敞開的大門中竟然可以看到一座盛開滿鮮花的花園,手持樂器的天使們正在噴泉邊彈琴奏樂,歌頌著父神。
一位年輕嬌小的女性天使從花園中走了出來,她腳步輕盈地落在雲端上,對齊樂人微笑。
齊樂人努力想要看清她的臉,可是她卻好似和他相隔了一個光年那麼遠。
「我就是先知。」她說道,「把它交給我吧。」
齊樂人的眼前一片空茫,那個人的聲音好似是神的旨意,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聽從她的命令。
把地獄權杖交給先知,她就是先知……這個牢牢根植在了他的腦海中。
齊樂人不假思索,也無法思索地將地獄權杖拿在了手裡。
【下雨收衣服】目前剩餘感應次數2/3。
齊樂人猛地清醒了過來,他怎麼會相信眼前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是先知呢?!這種洗腦一般的蠱惑力量簡直可怕至極!他差一點就要把東西交出去了!
「嗯?」對面的天使發出了一聲疑惑的輕哼,齊樂人的身後浮現出了一尊聖天使的投影,手持聖劍斬向那扇天堂的大門。
一道開天闢地的聖光中,世界被無聲撕裂,眼前那如夢似幻的一切頃刻間消失無蹤。
在億萬人類和惡魔好奇的注視下,這道橫穿天幕的白色聖光在一片黑色的雲霧中停頓了一瞬,然後刺穿那片黑暗,繼續向著東方海岸的黃昏之鄉飛去。
黎明的花園中。
「竟然失手了。用化身投影降臨的力量還是不夠,時間太倉促了。」身材嬌小的女人嘆了口氣。
「不動用領域的力量是攔不下的,畢竟是聖修女最後的力量。」慢條斯理地品嘗著紅酒的男人淡淡道。
「可是動用『理想國』的話,被聖光刺穿之後一定會元氣大傷,得不償失。算了,反正已經知道東西的下落了,就當是麻煩別人暫代保管吧。」女人說著,又笑了一聲,「不過你中意的那個小朋友,警惕性倒是挺高的。」
高腳杯中的紅酒被輕輕搖晃著,濃麗的紅色如同血液一般。
「秘密多的人,總是會警惕一些。我真好奇,他到底還藏著多少秘密。」
東方海岸邊的黃昏之鄉,終年籠罩在落日的餘暉中。
漫長的海岸線上,陳百七正趴在海堤上抽菸,妹妹茜茜正在抓螃蟹玩,忽然間發現了一顆亮晶晶的石頭,她驚喜地尖叫了一聲,捧著石頭來到陳百七面前:「這顆好看,我要拿給小知看!」
陳百七看了一眼石頭,不過是稀奇一些的海石罷了,她揉了揉妹妹的頭髮:「好。」
「可我好久沒有見到小知了。」茜茜為自己的小夥伴犯愁,「是先知大人不讓他出來嗎?」
「也許吧。」滿腹惆悵的陳百七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再玩十分鐘就回家,下午去亡靈島。」
茜茜歪了歪頭,恍然大悟:「是齊樂人的頭七嗎?」
陳百七輕輕地應了一聲,嘆了口氣。
小女孩不知道姐姐的滿腹心事,踢著腳下的沙子嘀咕道:「他怎麼就死了呀?」
「人總會死的。」陳百七淡淡道。
茜茜感覺到了姐姐的沉重心情,乖乖地挽起了她的胳膊。她被陳百七保護得很好,可這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她見過陳百七的很多顧客,那些年輕的男男女女來到她的店裡,向她購買需要的東西,有的人來得很勤快,有的人來得很少,可漸漸地,這些人都不見了。
這些不見了的人,就再也沒有來過。總會有新的面孔來到這裡,然後和那些人一樣消失不見。
茜茜記得她還小的時候,有個漂亮的小姐姐總是給她帶好吃的糖,用花花綠綠的玻璃紙包裹著,每一顆都是甜滋滋的。她好喜歡那個小姐姐帶來的糖啊,每次她都會把這些好看的糖紙收藏起來,裝在一個小鐵盒裡,攢了整整一盒。
然後某一天在整理抽屜的時候,看到了鐵盒的她突然想起,她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見到那個小姐姐了,她向陳百七念叨了好幾次,陳百七沉默了很久,說她會幫她打聽一下。
她開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用那些玻璃紙折了一瓶子的千紙鶴,準備送給那個小姐姐。
可是最後,她只能把折好的千紙鶴送到她的墓碑前。
那離開了黃昏之鄉的亡靈島上,溫暖的日光照亮了她的墓碑,上面有她的名字,還有她活過的日子。就只有這樣簡簡單單的兩行字,概括了一個人短暫的一生。
她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悲傷,可是一想到再也吃不到這種好吃的糖果了,她又難過得大哭了一場。
後來她知道了要在哪裡買到這種好吃的糖果,還是甜甜的味道,可不是那個小姐姐送的,她就再也不喜歡了。
她想,其實她也並不是那麼喜歡那種糖,她只是很想那個小姐姐。
那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第一次明白死亡的意義。
「姐姐,你好像很喜歡他?」茜茜問道。
陳百七抽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在海風中吹散:「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很喜歡他。」
「有多喜歡?」茜茜笑嘻嘻地問道,「有姐姐喜歡我那麼喜歡嗎?」
陳百七看了看妹妹天真無邪的臉,笑著親了親她的臉蛋:「也許比姐姐喜歡你還要喜歡。」
茜茜「哇」了一聲:「那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了。」
可說著,茜茜又有點難過了:「那他現在死了,你的朋友會有多難過啊?」
陳百七說不出話來,她夾著煙的手都在顫抖,那種酸澀絕望卻隱隱有一絲絲甜蜜的痛苦,哪怕只是她這樣的旁觀人,都快要窒息。
她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大雨天,和齊樂人他們一同去往聖城的寧舟突然回到了黃昏之鄉,敲開了她的門。她疑惑不解,卻又被寧舟那平靜到死寂的眼睛所震懾。寧舟冒著大雨前來,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然後不顧她的勸阻,毅然前往永無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度過心靈結界的拷問,又或許他早已永遠沉睡在了那片寒冷的冰原之中。
幸好,直到現在亡靈島上還沒有出現寧舟的墓碑,看來他已經成功地抵達了他曾經的靈魂之鄉,與它告別,去往一個布滿了荊棘與苦難的世界。
神思不屬之際,她突然聽到茜茜發出了一聲驚呼。陳百七應聲抬頭,愕然地看向天際——在那遙遠的西方,有一道璀璨的光橫跨天空,氣勢磅礴,聖潔無匹,所過之處漫天都是天堂的投影,它在黃昏之鄉的上空停了下來,化作一道垂直的光束降下。
虛空之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聖天使的幻影,身後有數不清的羽翼在夕陽之中緩緩舞動,幾乎遮住了這漫天的晚霞。羽翼不斷凋零,如同一場白色的大雨,聖天使的幻影越來越淡薄,他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對著遠方行禮,消失在了金紅色的夕陽之中。
茜茜看呆了,陳百七在震驚之後頓時升起了無數個念頭:這是哪個教廷的領域級高手降臨黃昏之鄉了?降臨的地點還恰好在當初先知登陸黃昏之鄉的那個位置……不對,這應該只是殘留的力量,如果真的是領域級的高手,根本不會泄露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且審判所的結界也沒有被驚動……到底是誰?
「茜茜,你回家去,我去看看,馬上就回來。」陳百七說著,將一張卡片插到了卡槽中,一本投影出來的書本在她手中翻到了某一頁,一匹白色獨角獸出現在了她身邊,她翻身上馬,這隻背生羽翼的獨角獸風一般地在空中飛向聖天使的幻影降落的地點。
因為距離近,不到半分鐘她就來到了目的地。在那海波起伏的沙灘上,一個迷茫的人影正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看到陳百七的出現,他驚喜地沖她揮手,向她快步跑來。
陳百七手中的菸蒂掉在了地上,震驚與喜悅交織在一起,她恨不得用一萬句粗口來表達自己此刻難以置信的心情:「我操,齊樂人你他媽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