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復生序曲(五)
如果要問齊樂人進入審判所的後心情,那可真是得用大起大落來形容了。先不說差點被攔在審判所的BOSS司凜那裡,光是進入到這地下世界之後,他的心情就夠跌宕起伏了。
他先入為主地認為先知應該是個年紀很大的慈祥老人,進入冰雪覆蓋的地下世界後,他又覺得那應該是個嚴肅冷漠的長者,等到掉入冰池之中,見到了先知之後,他完全被他身上那種神一般的氣質迷惑了,以貌取人地認定他是瑪利亞那樣充滿仁愛和神性的教廷聖職者。
——直到他開口說話。
在三句話的時間裡,他就完全毀掉了前面鋪墊塑造出來的「神」,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言難盡的「人」。
齊樂人完全理解司凜等人的心情,如果他是審判所的人,他也不想讓其他人見到這位先知大人。
至於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見到這位大人,齊樂人也已經想明白了——在他完成了殺戮密會的臥底任務,來到審判所拔除殺戮之種的時候。
當時審判所告訴他,因為這會涉及到審判所的機密,所以他會失去這七天的記憶。原來這七天他竟然是在地下和這位神秘的先知大人一起度過的嗎?
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麼……一起研究化妝……怪不得離開審判所後的那幾天,他走在路上竟然能一眼看出迎面走來的女孩子畫了內眼線!
齊樂人頓時覺得自己並不怎麼想回憶起這段GAY里GAY氣的記憶了……
「請說正事吧。」司凜冷聲道。
齊樂人點了點頭:「之前我去了一趟聖城……」
齊樂人將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下,然後從道具欄中取出了那根地獄權杖。
當它被取出的一剎那,池水中那些漂浮著的冰蓮花驟然化為了黑色,齊齊破碎,接連不斷的玻璃碎裂聲在寂靜幽深的水域迴蕩著,被污染的黑色蓮花碎成了無數支離破碎的殘骸,在水中緩緩下沉,一直沉到了水底。
齊樂人覺得自己惹了個大麻煩,不安地看了看先知,先知複雜地看著它:「瑪利亞真是給我留了個難題啊。」
「這到底……」齊樂人下意識地想問,可是話一出口又後悔了——他真的不該知道太多的,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件好事。
「一件讓權力魔王放下身段來攔截你的東西。」先知將權杖握在了手中,頃刻間邪惡的黑色霧氣就沿著他的手臂向他的全身蔓延,冰棺驟然開啟,棺中亮起了一束白光,捲起先知手中的權杖,然後冰棺再次合攏,將這件罪惡的道具牢牢封鎖在了裡面。
權力魔王……攔截他的人竟然是權力魔王?!齊樂人頓時感到一陣後怕。
「謝謝你將它帶來,我也應該給你一些報酬。」先知說出了齊樂人最想聽的話,「瑪利亞已經支付了一部分,她用殘存的信仰之力幫你修復了一下身體,否則……總之你會比正常人耐操一點,經得起跌打損傷。剛才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你對寒冷的抗性有所增強,這也是好處之一,其他的好處你可以慢慢感受。」
「……」感覺到先知的語氣又歡快了起來,齊樂人明白他又要放飛自我了。
「另外我可以給你一件道具,半領域級,它可以在短時間內召喚大天使降臨,附身在你身上幫助戰鬥,還可以幫助你早日凝結領域。你喜歡什麼款式?」先知伸出右手,一團白色的光點在他的手心跳動著,不斷變幻著形狀。
司凜用眼神示意他的不贊同,無論怎麼看一件半領域道具都太貴重了。
「就當是你完成瑪利亞遺願的回報吧。」先知大方道。
「非常感謝!我對款式沒什麼要求。」欣喜若狂的齊樂人哪裡還敢提要求!
先知又笑了,還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乳環怎麼樣?你穿一個會很好看。」
齊樂人:「……」
司凜:「……」
「我還是想要普通一點的……」齊樂人艱難地說道,祈禱先知千萬別在這個關鍵時刻抽風,不然拿著這麼一件神級道具,他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用了。
「真可惜。」先知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手中盤旋著的光團瞬間收縮,塌縮成了一片金屬羽翼的掛墜,充滿了蒸汽朋克的機械感。
【先知之心】:尊貴偉大的先知大人徒手捏出來的神級道具,能讓人體會到變身鳥人的快感。持有者可以召喚大天使降臨,附身在自己身上進行戰鬥,持續3分鐘,冷卻時間24小時。
齊樂人看著道具介紹,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
「從道具設計到介紹詞都是我一手包辦,我給自己打100分。」先知愉快地吹噓了一下自己,得到了司凜的一個白眼。
「您該回去休息了。」司凜說道。
「好吧,臨睡前再給齊樂人小朋友一個忠告和一個建議吧。」先知說。
齊樂人握著掛墜:「您請說。」
「第一,等你有空的時候可以去亡靈島的後山找一個盲眼的老人,他有不少絕活可以教你;第二,減少你那個復活技能的使用。」
「你怎麼知……」被猛然揭穿底牌的齊樂人心跳停了一拍,旋即又想到先知身為審判所幕後之人,知道也不算奇怪,於是只問道,「那個技能……有什麼問題嗎?」
先知幽幽地看著他:「你大概也已經感覺到了,你在用它逃離死亡的時候,死亡只會離你更近。你也不必一味地抗拒,當你別無選擇的時候,你還是用吧。只是你要記得,它是你最後的手段。」
離開審判所的時候,齊樂人一路上都垂頭不語。
SL大法的負面作用其實他已經體會到了,他經常失眠,越來越頻繁地做噩夢,無數次地夢到自己死亡的場景而被驚醒。那些被他逃避過去的死亡,其實從未真正地遠離他,它們以另一個形式牢牢地紮根在了他的記憶里,逐漸摧毀他的精神和意志。
齊樂人清楚自己已經出問題了,這種心理上的問題雖然還不算嚴重,但是在噩夢世界這樣的環境中只會持續惡化,最終讓他徹底崩潰。
已經到了要戒斷SL大法的時候了,齊樂人心想。
走出了地下空間,司凜禮貌地和齊樂人告別,他還有別的工作。他叫來了妙麗,讓她負責送齊樂人離開審判所。
這位妙麗執行官可是齊樂人的老熟人了,她曾經還在夢境中指導過齊樂人如果當好一個合格的臥底。
「你知道審判所地下的情況嗎?」齊樂人問道。
「你是說先知?我知道一些。」妙麗打量了他幾眼,對司凜竟然帶著他進入地下區域好奇不已。
「從長相來看,先知也是玩家吧,他進入遊戲多少年了?」齊樂人問道。
「他從黃昏之鄉建立起就存在啊,有二十多年了吧……更多的事情我不能透露給你。」妙麗直白地說。
齊樂人明白,也不再問了。
還沒離開審判所太遠,齊樂人突然心有所感,抬頭看向前方。在那鋼鐵築造的塔形建築上,陳百七正站在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見到齊樂人看她,她從高塔上一躍而下,仿佛那根本不是十幾米的高度,而是低矮的學校圍牆,只是她落地的姿勢有點奇怪,竟然是單腳著地。
齊樂人不禁向她的腳看去,陳百七穿著長褲,看不出什麼異樣,他立刻猜測這大概是某種技能卡。
「寧舟呢?」齊樂人問道,隱隱有種不祥的感覺。
「邊走邊說吧。」陳百七說。
兩人沿著黃昏之鄉的馬路一路向海岸走去,雖然晚霞滿天,但其實此時正是深夜時分,因為白天黑夜混淆的關係,黃昏之鄉的人普遍作息混亂,所以街上還是有不少行人。
兩旁厚重的建築彰顯著黃昏之鄉獨特的風貌,遠看的時候的確別具風情,可是行走在這些高低錯落如同巨型機器一般的建築之間,卻讓人感覺到陰翳和沉重。
齊樂人一直在等陳百七開口,在他看到陳百七獨自一人等在審判所外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了預感。
「寧舟他……已經離開了教廷。」陳百七說道。
「他去了哪兒?」齊樂人問,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離開」的含義。
陳百七嘆了口氣:「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是寧舟離開了教廷。」
齊樂人愣住了。在這漫漫的夕陽中,他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在走,天空中漫捲漫舒的晚霞在海風中走,街巷兩旁的餐館裡的香味在走,鐵塔上清脆又沉鬱的風鈴聲也在走,只有他一個人,突然忘了要走。
那些哽咽在喉間的話語攔住了他,又或許是那溫柔又刺痛的愛意攔住了他。
這個陌生而恐怖的世界裡,他何其有幸地遇上了寧舟,可寧舟又是何其不幸地遇上了他。
那個活在信仰之中的信徒,他本可以擁有一顆永不彷徨的心靈。可是那短暫卻熱烈的愛情讓他迷惑了,當他愛著身為女性的靈魂伴侶的時候,神祝福他;可當他愛著身為男性的靈魂伴侶的時候,神卻詛咒他。
他的靈魂伴侶曾經輾轉在不同性別的軀殼中,可他們仍然有著同樣的性格、同樣的品質、同樣的美德——那是同一個靈魂,他會愛上「她」,也就註定會愛上他。
於是一個聖徒走下了神壇,不顧台階上爬滿了荊棘和毒蛇,讓他每一步都走得鮮血直流。他是如此虔誠,如此堅定,如此忠誠,可就是這些美好的品德,讓他在做出選擇的時候承受著加倍的痛苦和掙扎。
——人們勸他:留在神壇上吧,反正你的愛人已經死去了。
「他臨走前我勸過他,我說,既然你已經死了,他就沒有必要在離開教廷了。但是寧舟回答我說……」
陳百七永遠記得那個畫面:他來的時候,大雨傾盆,他走的時候,風雨未歇。
寧舟就站在大門邊,他的衣服甚至還沒有干透,溫暖舒適的房間無法挽留他,他已經說完了他的故事,就要離去。
他的餘生將漂泊在風雨里,再無屋檐讓他避雨,也再無人讓他停下腳步,不期然地遇見愛情。
陳百七勸了他,可是寧舟用沙啞疲憊,卻堅定如昔的聲音回答了她:「但是,這份不被允許的愛情並不會因為他的死亡而結束。在我的有生之年裡,無論他是生是死,無論我們能否得到神的祝福,我始終愛他如一。」
——可他說:愛是永不止息。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齊樂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聽說了一個勇敢者、虔誠者、堅貞者的愛情。
那是獻給他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