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黃昏的約定(十七)
「這是什麼東西啊?!」站在驚濤駭浪的海岸礁石上的齊樂人,震驚地看著遠在海平線處卻依舊顯得龐大恐怖的巨怪,它仿佛是誕生於海淵之下的深海異獸,那巨大的身軀讓山巒海島都顯得渺小可憐,更妄論人類。
「利維坦,誕生於扭曲的漩渦深淵之下的怪物。也是權力魔王的領域的看守者。」寧舟說道。
「我們之前見到的那些狂信徒的召喚物就是它嗎?」齊樂人看著利維坦那模糊的形狀,感覺到了那份令人戰慄的熟悉。
「它們是利維坦的投影,這一隻,是本體。」寧舟比齊樂人更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那位在地獄裡蟄伏了多年的無冕之王,終於行動了。長久以來,和她那些源源不斷四處作亂的狂信徒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本人低調的行事作風,她仿佛一直在等待著什麼,直到今天。
可為什麼她會來黃昏之鄉?不惜正面對抗一位資深的領域領主?她的目的是什麼?她想從這裡得到什麼?寧舟想不明白。
而這一點,齊樂人比寧舟明白。
為了一件,他隱瞞了寧舟的東西。
地獄權杖。
瑪利亞叮囑過齊樂人,不要讓寧舟觸碰到它,齊樂人在回到黃昏之鄉之後,第一時間就把它交給了先知,這件事只有審判所少數幾個人知曉,齊樂人到現在都瞞著寧舟。
「它都來了,權力魔王是不是也……」齊樂人緊張地問道。
寧舟看著前方的黑暗,海平線處那肆虐的雷暴和大雨的背後,兩股恐怖的力量正排山倒海地朝著這裡湧來,仿佛是兩個巨大的宇宙黑洞,所過之處,時間和空間都為之扭曲。
「不只是她,他也來了。」寧舟語氣冰冷地說道。
暴雨凜冽,齊樂人禁不住打了個寒噤,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感伴隨著回憶一同襲來。
蘇和,光是一個名字就讓他顫抖。哪怕絕大部分時間裡,蘇和都表現得足夠溫文爾雅,像極了一個可靠的紳士,一個值得信賴的良師益友,但是他給齊樂人帶來的精神壓力卻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戴著訂婚戒指的左手在暴雨中被打濕,雨水蜿蜒而下,帶走人體的溫度,齊樂人心中焦慮不安,眼前的危險是如此難以戰勝,他們到底要怎麼辦?先知有沒有什麼辦法?對啊,先知跟他提起過,他對這一切早有預感,那他有什麼辦法嗎?會有嗎?
手背被輕輕地碰觸了一下,齊樂人轉過頭,寧舟依舊眺望著前方,可右手卻悄悄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這份微弱的溫度,仿佛是絕境中的曙光。
齊樂人牢牢地扣住了寧舟的手,看著以驚人的速度逼近落日島的利維坦,那瘋狂的心跳卻突然舒緩了下來。
也許因為那來自另一個人的平穩心跳,安撫了他這一刻焦慮不安的靈魂。
再糟糕又能怎麼樣呢?不過是和他愛著,也愛著他的人一同戰死。
會有遺憾,可人生在哪一刻畫上句號,都是一種遺憾。比起傅岳那樣的生離死別,他反倒覺得同生共死也是個好結局。
「它來了。」齊樂人深吸了一口充斥著咸澀海腥味的空氣,說道。
遠在天邊的海獸已經距離島嶼不過數海里,它那恐怖的身軀遮天蔽日,每一寸皮膚上都長滿了令人作嘔的東西,長到驚人,也多到驚人的觸手形成了一道巨型堤壩,伴隨著它超前衝刺的步伐,在海面上捲起百米高的海嘯。
看著它的時候,真的會情不自禁地產生恐懼感,這無關於勇敢,只是來自人類基因的本能。
齊樂人不止一次地想要逃跑,想要躲入自己的半領域中,但這也不是絕對安全之地,哪怕他進入了半領域,在黎明之鄉和理想國登陸之後,他仍然會因為這些強大的本源力量而被粉碎半領域。
寧舟突然鬆開了他的手,齊樂人一怔,下意識地要去拉住他,仿佛這一掙脫就是永別。
寧舟卻靈活地避開了他的手,朝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仿佛是一個莊嚴的宣告。
曾經幾乎吞併人間界的魔界之王、毀滅魔王的繼承人就在這裡!
驚濤駭浪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條巨龍張開鋪天蓋地的黑色龍翼,在海岸邊沖天而起,罡風撕裂天地間的雷雲和暴雨,掀起直衝天幕的海浪,它憤怒的咆哮聲震撼著每一個生靈,讓人類再一次見證了毀滅之王的恐怖力量!
齊樂人險些被這巨大的風壓颳倒,剛趔趄地後退了一步,卻猛然被身後的礁石撐住了,他驚愕地回過頭,剛才那裡還什麼都沒有,可是現在,他的身邊卻突然隆起了半圈礁石,好像早已預料到他會被這股狂風吹倒。
齊樂人一手扶著礁石,一邊抬頭看去,為他細心地安排好一切的那個人正在用魔龍的身軀,用毀滅的力量,去保護他的故土家園。
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體內破壞與毀滅的欲望,控制著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站在深淵旁,和惡魔殊死戰鬥。
他還記得自己是誰。
轟隆一聲巨響,從天而降的魔龍與來自深淵的巨獸在海面上正面衝擊,兩隻遠古巨獸一般的生物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兩股強大的本源力量衝擊之下,海面形成了一個如同惡魔之眼一般的巨大漩渦,瘋狂的氣流將那一片海域上的密雲驅散,露出了皎潔的星光。
目睹這驚天一戰的齊樂人按捺不住自己的緊張和擔憂,他得幫幫寧舟,哪怕只是一點也好。
齊樂人面朝大海,閉上了雙眼,靈魂之中聖墓花園半領域的力量迅速被當調動了起來,憑藉著兩人之間的聯繫,加入到了兩股強大本源力量的廝殺之中。
巨龍的利爪撕開了利維坦的觸手,可它也被利維坦的力量掀開了表皮的龍鱗,血花四濺,這流逝的血液好似將它的理智也一同帶走,越是戰鬥就越是讓它充滿了憤怒和暴戾,最初的信念變得模糊不清,它在血腥的戰鬥中逐漸忘記了自己化身魔龍的初衷,只記得要不顧一切地和它的敵人戰鬥,調動一切力量去廝殺,去破壞,去毀滅!
魔龍的靈魂深處好似有一個無法癒合的創傷,黑洞一般地瘋狂榨取著它人性中美好的一切,正義、憐憫、公正、犧牲……世界在瘋狂中褪去了顏色,眼前只剩下血紅和漆黑,魔龍噴吐著恐怖的龍息,揮灑著它體內快要掙脫枷鎖的瘋狂。
突然間,遠方的海岸上有一股清新的風吹過,不是咸澀的海風,也不是充滿血腥味的颶風,而是如同午後花園中鮮花與青草的氣味。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從天而降,攜帶著重生的力量闖入了這一場危險的戰局中,溫柔地撫慰著魔龍身體上的創傷。伴隨著這股奇蹟一般的力量,它哀鳴不休的靈魂恍然間回到了愛人的懷抱,恍惚間,它好像看到了一個聖天使對它張開了手臂,在他的身後,原本充滿了血腥殺戮的地獄裡,突然間開出了潔白的玫瑰花。
快要淪入深淵的理智止住了步伐,魔龍撕裂了利維坦的一半身軀,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刺激著它的靈魂,卻在重生力量庇護下奇蹟般地讓它維持住了這一刻的清醒。
傷痕累累的利維坦癱軟在海面上,魔龍腳踩著它的身軀,昂首眺望著黃昏之鄉的方向,在確認站在海岸邊的那個人的時候,它凶戾的眼眸里緩緩褪去了殺戮,只餘下繾綣的溫柔。
齊樂人感覺到自己的半領域已經快到極限了,對一個半領域初成的人來說,長時間使用半領域帶來的負面效果是十分危險的,隨時都會導致他的半領域走向崩潰,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逐漸從重生的力量中抽離,睜開眼睛看向寧舟。
相隔著一片波濤漸息的大海,一對戀人遙望著彼此。
齊樂人笑了,對那山嶽一般高大巍峨的魔龍張開手臂,仿佛要給它一個擁抱。
可就是這一剎那,再一次悄然密布的烏雲中,有一股可怕的力量猛然出現!
那隱隱孕育著暴雨和雷暴的雲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而在漩渦的中央,赫然是一隻赤紅的眼球!權力魔王的眼球,出現了!
伴隨著這個邪惡眼球出現的,是虛無縹緲的歌聲,它好似是一種難解的咒語,又好似是無數信徒虔誠的禱告,再仔細去聽,卻只剩下無數生靈瀕死的哀嚎哭泣。
剛剛收回半領域力量的齊樂人如遭雷擊,劇痛登陸了他的大腦,好似有一隻巨錘重重地敲擊在了腦顱中,他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崩裂聲,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告訴他,半領域出現了裂紋。
齊樂人雙膝一軟,跪倒在了海岩上,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全身都在劇痛中顫抖。
世界變得一片猩紅,權力魔王的眼球散播著恐怖的力量,伴隨著這股力量,黃昏之鄉里的狂信徒們紛紛陷入到了狂亂的狀態中,就身處在眼球正下方的齊樂人,更是被這股蠻橫霸道的力量直接崩裂了半領域,雖然還沒有徹底碎裂,但是已經在破碎邊緣——胸前那枚先知送給他的掛墜閃現出了潔白的光芒,將他溫柔地包裹了起來,一道白光之後,齊樂人消失在了海岸邊。
愛人靈魂被撕裂的疼痛,伴隨著心電感應傳達到了魔龍的身上,它看著吐血倒下然後消失不見的愛人,眼神里的錯愕迅速變成了滔天的怒火,憤怒的力量讓它高高揚起脖頸,對著那高懸的眼球,噴出了毀滅世界的龍息。這火焰點亮了這一夜沒有夕陽的天空,整個黃昏之鄉都看到了這仿佛要燒盡整個世界的火光,還有那悲憤痛苦的龍吟。
理智的枷鎖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赤紅著雙眼的魔龍沖入雲霄,巨大的龍翼掀起了整片海域的驚濤駭浪,火焰與暴雨如同子彈一般在空中穿行,以狂怒的力量沖向雲層中的眼球,這股力量之恐怖,甚至讓理想國中的權力魔王都震驚了。
明明還沒有開啟領域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呢?這已經遠遠超出半領域的極限,直逼領域了!
原本打算徑直進入黃昏之鄉的權力魔王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你們,跟著利維坦先去吧,我在這裡會一會這位老魔王的繼承人,任由他成長下去,太危險了。」
原本被撕裂了身體奄奄一息的利維坦在權力魔王力量的庇護下,傷口飛快地癒合,卻還是縮減了近一半的體型。它聽到了主人的命令,迅速潛入海中,朝著不遠處的黃昏之鄉游去,為那裡的亂局更添幾分混亂。
就在魔龍與眼球戰鬥的時刻,理想國降臨了。
波濤洶湧的大海逐漸被化為累累白骨,如同最慘烈的遠古戰場,屍橫遍野,了無生機。無數白骨蝴蝶飛過屍山血海,喚醒了沉睡在這裡的亡魂。
權力魔王穿過她的部屬們,朝著前方的黃昏之鄉大步走來,注意力卻沒有離開正在天空中鏖戰的魔龍。
緊隨其後的黎明之鄉依舊漂浮在天空之中,高塔上的欺詐魔王只看了魔龍一眼,就將視線投向了落日島上的審判所。
「我也該出發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