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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賀府

2024-09-04 01:27:07 作者: 退戈
  顧風簡醒來後,宋三嬸又來了。

  這回顧風簡有了精神,親自守在院子裡攔人。

  他搬了張竹椅過來,那椅子不知道是他從哪裡翻出來的,與他這破落的院子是一脈相承的樸素。他就駕著腿坐在上面,用涼颼颼的眼神示意奴僕們把東西都給他搬開,不要留著擋路。

  宋三嬸過來一看,見他這架勢,不由想起對方那過人的武力,心中發憷。她攥緊手裡的白帕,還是覥著臉上前,同顧風簡問好。

  宋三嬸昨夜一宿沒睡,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之前宋三娘和她說要去找傅長鈞告狀的時候,她就被嚇得不輕,打那之後一直很安分,沒去找過誰的麻煩,連擠兌的話都沒說過。

  她一直小心翼翼,想將這事混過去。哪知顧風簡還沒來得及告狀,倒叫傅長鈞自己給撞見了,還把前頭藏著的事給查出來了。

  這可比宋三娘自己去告狀還要糟糕!不知道她家郎君回來,該被折騰成什麼樣。

  宋三嬸心中發苦,暗生怨懟。

  天地良心啊!那些出去胡說宋初昭壞話的奴僕,真不是受她的指使!她只是知道這事,卻沒有阻止而已,因為覺著不是什麼大事。

  她與宋三娘沒仇,更沒什麼利益相關,何必非要為難她?連平日對宋三娘不客氣,都是為了看宋老夫人的臉色。

  她本人又不姓宋,在老太太眼底下過日子,能不小心嗎?她也是沒有辦法啊!

  至於宋老夫人,宋三嬸覺得,她雖然厭煩宋初昭,卻不想因此錯失與顧家的婚事,沒必要做那些多此一舉的事。

  所以,究竟是誰看宋初昭不過眼,暗示著府中奴僕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宋三嬸心裡大概清楚。

  可是她清楚,別人卻不清楚!

  現在事情鬧大了,始作俑者什麼責任都沒有,受罰的只有她的郎君和兒子,做惡人的也只有她一個,叫她心裡如何能平衡!

  如同現在,老夫人不情願,什麼事都不做,她卻得巴巴地過來找宋初昭賠罪。

  他們三房又不是賤得慌,憑什麼就得受這委屈?

  宋三嬸心裡早已將那幾人翻來覆去唾罵了無數遍,面上還得強顏歡笑道:「三娘啊,這些東西你收著,本就是送給你的。」

  顧風簡也笑,坐著沒起來,抬起頭仰視她:「怎麼叫本就是送給我的?我不好收三嬸這麼多貴重的禮物。還是算了吧。」

  宋三嬸繼續笑:「不是三嬸的東西,這些是賀府給你的禮物。先前一直存在老夫人那裡,沒給你拿過來。昨夜我兒回來提醒,我才想起這事,急匆匆去把東西領過來了。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

  「哦——」顧風簡恍然大悟,「原來是賀府的東西。」

  他站了起來。

  宋三嬸一喜,正要叫人把東西都抬進去,顧風簡長臂一伸,再次攔道:「麻煩三嬸了。可惜我這院子小,放不下那麼多東西。春冬。」

  春冬已經藏了好久,樂顛顛地從門後跑出來,高聲道:「春冬在!」

  顧風簡說:「你去拿個冊子,幫我將所有的禮物都記錄一下。我喜歡的,拿進來,我不喜歡的,到時候同外祖父說,讓他看看,是收回去,還是任由我處置。」

  宋三嬸愣了下,生硬地扯動著嘴角道:「怎麼收個禮物,還要記起來呢?」

  顧風簡奇怪道:「收個禮物不要記著嗎?那下次該如何回禮?」

  宋三嬸說:「這是長輩送給你的禮物,是賀老爺關心你,不用回禮的。」

  顧風簡點頭:「是啊。我從未見過我外祖父,他如此關心我,我很欣喜。但到底都是自家人,還是將喜好同他說清楚比較好,以免下次,他又送了些沒必要的東西過來。」

  宋三嬸還想再說:「這可禮物主要還是心意,你這樣做……」

  顧風簡卻不給她絮絮叨叨的機會,自顧著說道:「這些禮物那麼多,沒清點完之前,還是不要放在我的院門口,出行不方便。三嬸,東西是哪裡來的,先搬回去吧。等春冬整理好了,我再過去拿。你看怎麼樣?」

  宋三嬸游移不決。

  她覺得宋三娘不笨,應該是猜到禮物少了一部分,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逼她還回來。

  自古就沒有逼人收禮的事情,她過于堅持徒增尷尬。

  她先前發現了,這個宋三娘的手段比她要高明,不好對付。


  可這麻煩怎麼還是在她身上?

  怎麼就還是她!憑什麼就要她賠!!

  宋三嬸的內心跟爆炸了一樣。炸過之後,恢復成一片平靜。痛快了不少。

  她沉下臉,那一刻,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

  「那就搬吧。你二姐與祖母似乎拿了點東西。我待會兒去問問她們。或者三娘你自己去問。」

  她當時拿了一點,東西都沒有損壞,可以還回去。別人的事,她不要再管了。

  顧風簡親眼目睹了她變臉的全過程,並從中看出她複雜的心路歷程,可謂精彩至極。他點了點頭,說:「好。麻煩三嬸了。」

  宋三嬸穿了一件隨手換上的衣裳從堂間走過,眉宇中全是憔悴,走到迴廊的時候,就見宋詩聞讓婢女抱著琴從屋裡出來,

  往日見到宋二娘這無憂無慮的雅致,宋三嬸還覺得高雅有趣,可昨日事情鬧得那麼大,早她還跟沒事人一樣的出去彈琴,就叫宋三嬸不痛快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宋三嬸故意放重腳步,朝著宋詩聞靠過去。

  宋詩聞淺淺笑道:「三嬸,早。」

  宋三嬸說:「不早。一晚上沒睡呢。」

  宋詩聞道:「那三嬸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這心裡有事,實在是休息不好。」宋三嬸說,「詩聞啊,先前你從老夫人那裡拿的幾對耳環,還有一樣髮飾,你還記得嗎?那其實是三姑娘的東西。老夫人弄錯了,送給你了。」

  「哦?」宋詩聞驚訝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好看,就收下了。可是我屋裡東西太多,我當時隨手一放,也不曉得放到了哪裡。等我晚上回去,給三嬸找一找。」

  宋三嬸說:「還是現在就去吧。你妹妹正等著呢。」

  「妹妹很急嗎?」宋詩聞說,「若是妹妹非想要那對耳環,我那裡也有別的。我去選幾樣,當是賠給她的吧。」

  宋三嬸嘴角抽動,又很快撫平。心說那價錢能一樣嗎?!賀老爺送過來的,全是他們挑的最好的東西。你送回來的,倒真是自己看不上的東西。

  宋三嬸說:「那是別人給她的禮物,不一樣的。還是得原樣的好。」

  「這可真是不好。」宋詩聞抬起頭,無辜說,「我去找祖母說說,看看該怎麼辦。」

  宋三嬸咬牙,險些呲出聲來。

  她曉得宋二娘心思深沉,但她一直不討厭。這世上想好好活著的,誰不得多算計些事情?這些人起碼錶面上對你客客氣氣,能叫你舒服。

  可當遇上一個故意聽不懂你話的人,可真是想打人了!

  宋三嬸自然不敢真打宋詩聞,被推辭了一番,只能悻悻回去,轉道去找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聽她說完,沒好氣道:「宋初昭怎麼那麼深的心機?她這是何意?昨夜不肯收,今日還不肯收,是要我去求著她嗎?」

  宋三嬸說:「那些本就是給三姑娘的東西呀。還回去也是應該。」

  宋老夫人站起來,臉色陰沉道:「如今不是我不肯給,是她不肯要啊!找這般藉口,不就是為了讓我難堪?擺出這般姿態,是想叫府里的下人看我與詩聞的笑話?」

  宋三嬸有些慌,不肯聽從,勸道:「母親,如今是我們站不住理呀。我已經將東西還回去了,您同我一起吧。」

  宋老夫人拂袖,不耐煩道:「我又沒說不還,我真能昧了她東西不成?明日再說吧。」

  宋三嬸說:「可我郎君還在傅將軍手裡呢,他昨日都那樣叮囑我了!我若不照他所言行事,他回來還不得責罰我?」

  「那傅長鈞真能吃了我兒不成?他是我兒子,我自然也關心他,不用你說!」宋老夫人說,「就明日!眼下巴巴地送過去,好似她能拿捏得住我似的。不行!」

  宋府內院一陣雞飛狗跳,顧風簡這裡倒還算清淨。

  宋三嬸總算是學聰明了,曉得去煩著別人,不來惱他。可惜她戰力不佳,纏著老夫人哭了一陣,又講道理又賣可憐,也沒把人給說服下來。

  她慣會看人臉色,習慣了欺軟怕硬,擔心真將老夫人惹惱了,給自己添上麻煩,沒鬧得太過分。打算第二日買些好吃的東西,再來找顧風簡說點好話,朝他賠罪,將事情揭過去。

  宋三嬸想,不過一個晚上而已,事情還能變得更糟嗎?叫老夫人與宋家兩位姑娘都冷靜一下,也好。


  她卻不知道,第二天,顧風簡是準備去賀府的。

  第二日天一早,顧風簡就讓春冬喊他起來。不想再撞見外邊的奴僕,二人直接從側門走了出去。

  宋初昭也是起了個大早,步行到賀府附近的一條街口等候。

  二人碰面時,朝陽恰好從天際線上冉冉升起,在頭頂灑下一片暖橘色的彩光。

  三人見了面就笑。

  宋初昭是想到後面的事情忍不住傻笑,顧風簡是陪著她笑。春冬則是埋頭偷笑。

  顧風簡其實少有這樣放鬆的狀態,但一見到宋初昭,就覺得好像世上沒什麼值得不高興的。笑到後面心情也跟著變好了不少。

  附近的叫賣聲越來越響。宋初昭冷靜了些,領著顧風簡往賀府走去。

  春冬好想同宋初昭講講這兩日發生在宋府的事,可是怕擾了他二人清淨,強行忍住了。

  等到了賀府的門前,宋初昭皺著眉頭低聲道:「這賀府與我之前來的時候,不大一樣。」

  顧風簡問:「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宋初昭指著說,「你見過在門口的石像上,掛紅綢的嗎?又沒有什麼喜事。」

  顧風簡意會,笑道:「是想叫家裡看著活潑一些吧。」

  「自然是為了歡迎我們姑娘。」春冬說,「看來賀將軍確實是很喜歡姑娘的!」

  宋初昭用鞋底地上碾了一把:「唉,這多不好意思啊?」

  春冬說:「公子,這是賀老爺為姑娘準備的,您不好意思些什麼?」

  宋初昭:「……」你不懂。

  春冬,太好了,也有你不明白的一天。

  春冬主動說:「既然有公子陪著,春冬就放心回去了。」

  顧風簡將身上的零錢給了春冬:「去外面逛逛,今日宋府或許會亂一些。你不高興,就不用回去。」

  「謝謝姑娘!」春冬朝他行禮,「我先回顧府。晚些時候過來接您。」她要找人聊天!可憋著她了!

  顧風簡見她心都要飄走了,好笑道:「去吧。」

  春冬跑得飛快,宋初昭說:「那我們也進去?」

  顧風簡點頭,走了兩步,想起大事,拉住她問:「你帶禮物了嗎?」

  宋初昭說:「帶了!」

  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長盒子,打開給他看,裡面放著一支筆。

  雖然當時賀府的僕役說了不用帶禮物,但宋初昭哪能真的不帶?

  「我本來想拿條人參或者別的什麼,總不至於出錯。叫顧夫人撞見了。她知道我是要來賀府,就給我塞了這個。」宋初昭解釋說,「顧夫人說,賀府什麼都不缺,賀將軍也見多了世上的奇珍異寶。所以送什麼沒關係,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就可以。」

  顧風簡點頭。安心了。

  他正要往裡走,宋初昭又拉住了他,還在他脖子附近聞了聞。

  「你身上香香的。」宋初昭笑道,「春冬給你配了什麼好東西?」

  顧風簡:「……」

  他不想說話,並且主動走遠了。

  宋初昭嘟囔道:「不理我。」

  顧風簡幽怨回頭,跟被噎住似的,最後冒出一句:「你很喜歡?」

  「是挺喜歡的。」宋初昭大方說,「但是你放心,我不跟你搶春冬。」

  顧風簡說:「……搶春冬算什麼。」

  二人走上台階了,正要抬手敲門。顧風簡又急急拉著宋初昭退下來。

  顧風簡:「差點忘了問你。若是你外祖父母問起,你將來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你該如何回答?」

  宋初昭說出的話,賀老不定會滿足她。無論是多荒誕的事情,想來他也不會計較。

  宋初昭:「我……」

  她猶豫片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從小在邊關長大,常年學武。普通姑娘喜歡的不喜歡。普通姑娘不能做的事情,我想做。」宋初昭說,「你說我該怎麼回答?」

  顧風簡笑:「你如何想就如何答。」

  宋初昭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我也想報效家國!不一定要上陣殺敵、金戈鐵馬。可我想做我能做的事,我能做很多事的。你覺得呢?」


  她偏著頭,靜靜看著顧風簡。

  顧風簡也做出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然後笑道:「我覺得你這想法很了不起。說出去能嚇到不少人。」

  宋初昭笑了出來。

  她覺得顧風簡這個想法,比她的還能嚇到更多人。

  顧五郎可真是太好了。

  顧風簡目光柔和,說:「進去吧。」

  「你呢?」宋初昭,「你將來想做什麼?」

  「我?」顧風簡頓了頓,然後道,「我沒想好,大抵與你相同吧。」

  宋初昭:「大抵在哪裡?差在哪裡?我和你商量商量,說不定殊途同歸呢?」

  他二人在門外不自覺聊上了,一門之隔的賀府,卻有十多人正在水火中不斷煎熬。

  「來了來了來了!」

  「又停住了。」

  「聽著聲兒,該是要敲門了!」

  「……好像又退回去了。」

  「現在沒動靜了。」

  賀老爺站起來,又坐下。再站起來,然後坐不下去了。

  他怒了。

  「怎麼還沒進來?你不是說他們已經在門口了嗎?你們莫不是在騙我!」

  傳話的管事委屈道:「真在門口。就不知為何一直在徘徊不定啊。」

  賀老爺指著他說:「怎麼能還在門口!!從門口到門前那才三步台階而已!我跳一步就上來了!」

  賀夫人緊張道:「她是不是害怕,想走了呀?」

  管事馬上道:「沒有沒有,姑娘該是在與顧五郎說話。」

  賀老爺說:「在外面有什麼好說的?外面風不大嗎?進來說呀,進來還有好多吃的呀!」

  賀夫人煩道:「你有本事去外面當著她的面說呀!將她叫進來!你總吵吵,我都聽不見別人的話了!」

  賀老爺:「我——這時候你還說我!」

  傅長鈞撓了撓額頭,無奈說:「不如我出去看看吧。」

  賀老爺又攔道:「別了別了,叫他們先說完。別叫她覺得我們在偷聽他們講話。」

  傅長鈞:「……」可你確實是在偷聽啊。

  這時,有如天籟的敲門聲響起。

  賀老爺深吸一口氣。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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