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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訓斥

2024-09-04 01:27:11 作者: 退戈
  三人立在一棵蔥蘢的古樹下。不遠處的路邊,擺著幾盞石燈,當火光傳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削得相當微弱,將他們的表情都隱藏起來,變得模模糊糊。

  唐知柔等了片刻,不見人開口,便指著面前的人道:「你說吧!」

  顧風簡好笑:「小縣主將我叫出來,卻讓我先說?我該說些什麼?」

  唐知柔被噎了下,又看向宋詩聞。

  宋詩聞說:「三妹,先前的事情,全是一場誤會,姐姐想親自同你道歉,並與你解釋清楚。希望你不要計較。」

  顧風簡的聲線毫無波瀾,卻無端能讓人聽出一種諷刺的意味。他說:「你我姐妹,解釋的機會千千萬,難得你能忍那麼多日,等到現在。」

  宋詩聞身形晃了下,帶著無措的目光,向唐知柔求助。

  唐知柔氣道:「你以為她同你道歉,就真全都是她的錯了?這幾日京城可不安寧,詩聞被關在家中,連尋個出門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街上還滿是些傷人尖銳的粗鄙之詞,哪裡能去找你解釋。這一切莫非你不知?」

  顧風簡:「我該知道什麼?」

  唐知柔與他對峙道:「你休要裝傻!那些個離譜的謠言,你敢說與你無關?居然在大街上演了那麼一齣戲,半點情面也不留。你別忘了,你也姓宋!最後不過是傷了宋將軍的心,做這樣的事,你心裡就不愧疚嗎?」

  「謠言?哦。」顧風簡低笑一聲,「京城盛傳宋三娘謠言的時候,不見小郡主出來說一聲姓宋。」

  「究竟是何人傳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清楚,我出來說什麼?」唐知柔快一步說,「你可不要欺瞞,我打聽過了,先前金吾衛抓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宋府的下人。沒有證據的事,不要誣賴到我們二娘身上!」

  「所以,這京城的謠言,可以傳我的事,就不可以傳她的事?」顧風簡說,「既然如此,小縣主該去找京城裡那些談天的百姓,好好教訓一番,叫他們乖乖聽話才是。而不是來這裡找我說道。畢竟京城的百姓,可同樣不聽我的話。」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唐知柔急眼,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我根本不是來同你爭辯謠言的事的。」

  「你單『謠言』這二字就用的不對。」顧風簡瞥向宋詩聞,哂笑道,「她真跟你說,一切都是我自己演的?眾人看見的東西都是假的,宋家沒有苛待,也不曾拿那些破爛木頭去做偏院的家具。你再問問她,有本事清清楚楚地這樣說一遍,別到時候,又找些別的說辭來。」

  宋詩聞臉色蒼白,淒婉說:「三妹。你對我們宋家,真的有好大誤會。祖母近日因為這事都重病了,病時還念著你的名字。你若是氣消了,回去看看她吧。」

  唐知柔聞言皺眉:「宋老夫人怎有可能那樣偏待自己的親孫女?你只管咄咄逼人,便對了嗎?」

  顧風簡:「照你看來,傅將軍也是做戲的一把好手,陪我演了那麼一場戲。你若有疑慮,怎麼不先去問傅將軍?」

  唐知柔揮手一甩,表示自己不願聽信:「你少拿傅將軍來壓我!傅將軍不過是看在賀家的恩情才對你多有偏待,否則哪能如此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顧風簡頓了下,意味深長道,「我倒是很好奇,宋詩聞私下究竟都同你說了什麼。她若真覺得如此冤屈,怎不見宋家對外呼號?」

  唐知柔道:「你若當真清白,何必怕她言說?宋家是念著舊情,所以給你留一分薄面。不像你,成天在外挑唆傅將軍與宋家的關係。原本兩家關係密切,如今宋府有難,不過一個小忙,傅將軍都再三推諉。」

  顧風簡恍悟:「若是一件小事情,宋家人都自己解決不了,豈不是太過廢物?換做是我,也不想再勞心勞力了。」

  唐知柔愣住了。

  宋詩聞聲音尖細喊道:「三妹!你怎能這樣說話?」

  顧風簡不以為意:「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那你說,是不是如此?宋家如今遇到的麻煩,是傅將軍去叫人做的嗎?若不是,那便本該就是由他們處理的。解決不掉,不說自己無能,反怪別人不幫忙,這是何等道理?食君俸祿,該忠君之事,朝廷最怕的便是備位充數、尸位素餐的人。小縣主,不如你仔仔細細地說清楚了,我等哪一點錯。你只要能說出一點來,我便去找陛下請罪,親自告發傅將軍,你說如何?」

  唐知柔被他的幾句陳述給說糊塗了。

  她待宋詩聞如親姐妹,對方說什麼,她其實沒有往深處細想,草草聽過後,覺得沒有錯誤,又合乎清理,就自然地信了。


  如今順著顧風簡的思路再理一遍,也覺得雙方立場差異過大,其中內情並不如她想得那般簡單。

  傅長鈞是絕不可能暗地裡去打壓宋家人的。他向來公正嚴苛,不會使用這般下作的手段。面前的宋三娘也是一副胸懷坦蕩的模樣,不像是在硬撐說謊。

  那究竟是誰?

  唐知柔心中已經動搖。

  一旦對什麼事情產生了懷疑,原先忽略掉的不合理之處便會一一浮現出來,叫她帶上另外一種不安的猜測。

  可是顧風簡的眼神刺得她太過難受,讓她靜不下心來思考。唐知柔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不肯在對方面前落了面子,於是暫時放下疑慮,繼續硬著頭皮道:「我……人皆有私情。我同你講私情,你不要拿大的事壓我。」

  顧風簡冷笑:「賀家是念著宋夫人,我母親的關係,才對宋家多有照拂。相幫了十幾年,想是幫得太多,如今不肯幫了,便成錯了。小縣主日後可千萬別做好事,因為這世上有太多背恩棄義之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將別人的東西占成自己的才好。也望你能多聽多看,我極討厭蠢人。」

  宋詩聞說:「三妹,你能不能冷靜一些?我未對慶平縣主說過傅將軍的壞話,宋家發生的事情我也深感抱歉。二姐只是想同你道歉……」

  顧風簡哪裡理她們,不等她說完,便轉身想走。

  唐知柔急著想問清楚,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他。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較尷尬,唐知柔只能側步過去,拽住了顧風簡的手臂。

  豈料顧風簡的反應過於激烈,剛被人從後面抓住,立即十分抗拒地用手臂甩脫,仿佛遇見了什麼讓他極其憎惡的東西。

  宋初昭這具身體的氣力過人,顧風簡應激下的這一甩,沒控住力道,等他半途想停,已經來不及了。

  唐知柔運氣好,站的位置恰好避開。宋詩聞就沒那麼幸運,直接被抽在了臉上。

  清脆的一聲抽打聲,在夜間的小路上響起。

  唐知柔呆住,宋二娘也呆住,連顧風簡的身形都僵了下。三人杵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那「啪」的一聲,雖然早已消散,但無聲的回音還不斷在幾人的腦海中循環。

  隨後是宋詩聞捂著臉,發出一聲委屈的嚶嚀,才將唐知柔從怔神中拉了出來。

  唐知柔錯愕道:「宋三娘你這就過分了,你方才想打的不會是我吧?」

  顧風簡抿著唇沒有作聲。

  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準確來說是第一次打人,有點不大習慣。

  唐知柔將他的沉默當做是默認,受傷道:「不、不至於吧?大家說說就好了……你怎麼能先一個人動手呢?」

  顧風簡覺得現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無情扭頭,繼續離開。

  唐知柔再次伸手拽他,只是這一次的動作多了點小心翼翼:「餵……」

  「放手!」

  黑暗中突然傳來的高亮男聲叫三人都顫了一下。

  宋初昭黑著臉,快步衝過來,扯開唐知柔的手往旁邊不客氣地一擲,陰沉道:「你想做什麼?」

  唐知柔被她嚇住,嚅囁了一陣才道:「我沒做什麼呀。我只是想叫住她。」

  「他既然想走,你叫他做什麼?」宋初昭逼問,「方才是誰挨打了?我已經聽見了!」

  她對著顧風簡的臉觀察了一會兒,能看得出對方心情不佳,但有沒有受傷,還觀察不出來。

  宋初昭火道:「你們居然敢打他?」

  「誰打她了!」唐知柔說,「挨打的人正哭著呢,你沒看見呀?」

  宋詩聞頓時哭得更委屈了。感情真得一點不作假。

  宋初昭見是宋詩聞被打,又安下心來。

  她就說,一拳一個小朋友,沒問題的。

  園林里的路曲折得厲害,她起身追的時候沒跟上,在那環形走廊里繞了好幾圈,才尋到這邊。一來就見到這樣的情形,不由著急多想。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顧風簡真的會動手打人。

  看看宋詩聞做的好事,都把人逼成什麼樣了!

  顧風簡頭疼,催促道:「走吧。」

  「顧五郎!」唐知柔已從震驚中冷靜下來,叫道,「她打了人,一個道歉都沒有,就這樣走了?你怎麼也一點道理都不講?」


  宋初昭只能停下,問道:「那你說,他為何要打人?」

  顧風簡淡然回道:「失手。沒控制住力。」

  唐知柔指住顧風簡,氣都要捋不順:「你聽聽,連個像樣的藉口都不肯找。她就是故意的!她原是想打我,宋二娘替我倒了這個霉!」

  宋初昭遲疑著道:「若他真不是故意的呢?真相有時確實會很荒誕。」

  唐知柔本就在不理智的邊緣,此刻見自己的心上人還在自己面前幫著另外一個女人,情緒瞬間如山洪般爆發。

  「顧五郎!」唐知柔語無倫次道,「你喜歡她什麼呀?我聽說宋三娘粗蠻無禮隨意動手我還不信,哪曉得她真這樣!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還找如此拙劣的藉口,連個掩飾都不給。顧五郎你是被她攝了魂還是迷了心智?你瘋了嗎?」

  宋初昭面上的寒霜隨著她的話一層層厚了起來,幾乎要結成一層厚冰。

  唐知柔從宋初昭肩膀側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顧風簡微勾著唇角正笑得詭異,大受刺激。叫道:「看!她現在還在沖我冷笑!」

  宋初昭也回頭看了一下。顧風簡茫然地偏過腦袋,朝她無奈搖了搖頭。

  宋初昭不由加重了語氣,說:「小縣主,你心中對他有偏見,連看他展顏都覺得他是在冷笑,又要他能如何?」

  唐知柔被她一訓斥,眼眶發熱,已經要能哭出來。她說:「我哪裡要做什麼?我只是想來主持公道!」

  宋初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說來主持公道,可立場已經偏頗,別說宋三娘不會認。就是他認了,我也不會認。你也可以將這事說給外面的人聽聽,看看他們是贊同你的多,還是贊同我的多!」

  唐知柔:「你都不知道我們方才說了什麼!顧五郎你變得不講道理了!」

  「左右就那麼一點事。」宋初昭說,「無外乎是講宋三冤枉了二娘,又累及了宋家的名聲是吧?再或是氣病了宋老夫人,大為不孝。還有誰嗎?」

  唐知柔訝異。她沒想到對方什麼都知道,一時間想告狀的心都歇了。

  顧風簡又簡單補充了兩句,內容不出宋初昭預料,但還是將她氣得夠嗆。

  宋初昭哼笑道:「我倒是當真好奇,宋三娘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回京不過月余,如今多半時間都呆在家中,不想與人為惡,怎麼就能背上那麼多的惡名!連別人的事也能算在她的頭上!」

  唐知柔語塞:「我……」

  宋初昭:「我不知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聲。只聽了一人的話,便覺得所有人都是錯的,想必這世上無人能比得上你聰明吧,不需分辨,便可自斷黑白。」

  這話說得重了,唐知柔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顧風簡雖然為人冷淡,但從未當眾發過火動過怒,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嚴厲。

  唐知柔有點驚慌失措。

  宋初昭:「我也可以告訴你,宋三娘自幼學武,她若真想對誰如何,一巴掌便能打得某人不能自理,何必用那些陰招耍些醃h手段。照你所說,她有傅將軍和賀公撐腰,不將宋家放在眼裡,那打了便打了,將宋府攪得天翻地覆也是輕易,又何必搬到賀府去住?如此自相矛盾的證詞,你就沒覺出哪裡不對?」

  唐知柔抬手抹眼淚,心下只覺得無比委屈:「我又不是當局者,我哪裡曉得那麼清楚?」

  宋初昭:「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當局者,那便不該插手此事。一知半解的,偏偏又說是主持公道,你讓旁人如何想?他們若真信了你,你的舉動又算是怎麼回事?與外頭那些亂嚼舌根擅傳謠言的庸人有何區別?」

  唐知柔不知如何反駁。

  宋初昭自己接了下去:「哦,不。你是縣主。你說的話可比他們厲害多了,自然有人願意相信。」

  唐知柔忙道:「哪有你說的這般嚴重!」

  宋初昭說:「我不過說你兩句,你便難受得哭了。宋三娘被多少人說,又被說了許久?你卻說不嚴重。他現下是心平氣和地站在你面前同你說話,可照你這樣來算,他若要哭,眼淚都該填滿前面那個池子了!」

  唐知柔抽噎,泣不成聲:「你為何對我這樣凶?你可以先問我知不知錯,你再罵我呀!」

  宋初昭說:「你還推他!」

  唐知柔急於辯駁:「我沒有要推她!」

  宋初昭:「那你現在該曉得,被人毫無根據地冤枉,是種什麼滋味兒了。」


  唐知柔用手臂捂著臉說道:「……那根本不一樣!」

  別人說她什麼,她可以不在意,但被顧五郎講一句不好的,她就忍不住要往心裡去。

  她再也不要喜歡顧五郎了。這男人發起怒來怎麼會那麼可怕?

  宋初昭也不是要刻意針對唐知柔。

  在軍營里處事,對錯需得分明,處罰必須到位,最忌諱「算了」、「面子」一類的事。軍規一旦鬆弛,便很難再嚴明起來。尤其是對風聲謠言一類事情的處理。縱然是她,也沒少受罰。

  對宋詩聞這種不明著來,又喜歡玩些不痛不癢的小手段的,宋初昭沒有辦法。可小縣主和她吵,她就忍不住要跟對方爭個清楚。

  吵完之後,宋初昭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對面兩個貌美的小姑娘,一個哭得比一個悽慘……

  哦,宋詩聞還哭得很孤獨,因為有兩個人不懂憐香惜玉,而唐知柔已經顧不上她了。

  這場面要是被人看見,該算怎麼回事?

  宋初昭放緩了語氣,說:「好了,你們別哭了。」

  兩位姑娘都不理。

  正好這時,遠處響起一陣樂聲,其中銅鑼的聲音尤其響亮。顧風簡說:「酒宴該是開始了。」

  宋初昭無奈道:「現在這情況,還怎麼去?我先找人送二位回家吧,叫人看了笑話也不好。」

  唐知柔迅速止了聲,聽了會兒,說:「這樂聲……好像不是禮部原先準備的樂曲啊。」

  一金吾衛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也不知是剛到,還是偷聽了許久。對方藏在暗處,提醒說:「幾位郎君姑娘,陛下來了,請速去宴廳。」

  宋初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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