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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母女

2024-09-04 01:27:16 作者: 退戈
  賀菀等人相繼走進府中,宋初昭扯著嗓子大喊道:「外祖父!」

  她還未走多遠,就看見了人影。可見對方早已等在此處。

  賀老爺穿著一身灰色的布衫,背著手站在中間的主道上。他渾濁的雙眼凝視著賀菀,瞳孔動了動,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

  賀菀眉眼低垂,鬆開宋初昭,走上前,叫了一聲:「父親。」

  賀老爺喉結滾動,沙啞道:「回來啦。」

  賀菀:「嗯。」

  賀老爺說:「去了好久。」

  賀菀:「是。」

  賀老爺問:「還怪我不曾?」

  賀菀說:「不了。」

  賀老爺朝她伸出手,賀菀一笑,上前抱住他。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賀老爺大手輕拍她的後背,又是安慰,又是愧疚,說道:「是為父對不住你。自你走後,才發現對你甚為嚴苛,想補償你,你卻不在家了。以往聽你抱怨,不覺回事,待家中也只剩下我們二人,終於明白你幼時有多寂寞。」

  賀菀眼眶濕潤,搖了搖頭。

  賀老爺說:「當時逼你離開是情非得已,你願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賀夫人從院裡跑出來,喊道:「我的菀菀!」

  賀老爺不舍將人放開,就見賀夫人同箭似地飛了出來,一把粗暴地抱住了賀菀,將人揉進自己懷裡。

  賀夫人說:「你瘦了,你這看著又瘦了。以前身上摸著都是肉的,如今全剩骨頭了。」

  賀菀聽著又哭又笑,用手背抹著眼淚道:「我哪裡瘦?還胖了不少。」

  賀夫人:「你胡說。我以前把你抱在懷裡,都是沉甸甸的。」

  賀菀:「那是多久以前了?那時我都還是個孩子。」

  賀夫人哭道:「你現在也是個孩子!」

  宋初昭站在一旁傻笑。

  她見母親在外祖母面前,也是乖巧聽話的,就覺得好笑。

  她等幾人溫存了會兒,開口說:「我想吃飯。我在城門那裡喝了一下午的水。」

  賀老爺忙心疼說:「哎喲可憐的昭昭。都往裡坐,快進來。知道你們來,我特意去請了兩個厲害的廚子,早就備著要上菜了。」

  賀夫人發現賀菀不生她的氣,心下無比歡喜,抓著賀菀不願意鬆手,帶著她坐在自己身邊。

  宋廣淵這才有機會打招呼,上前道:「將軍。」

  賀老爺對他客氣道:「如今我已不是將軍,不過是個尋常老翁而已。你隨意喊吧。來,快坐。」

  眾人也不講究,就近選了位置,在餐桌上坐下。

  僕從端了碗筷過來,「額,宋夫人……」

  賀夫人終於不再盯著賀菀猛瞧,反應過來這時,指著自己說:「往後叫我老夫人,賀老夫人!菀菀回來了!哈哈!」

  眾人臉上皆是一片喜氣。管事笑著問了句:「賀老夫人,現在上菜嗎?」

  賀夫人聽著高興,點頭說:「上菜!菀菀,你們餓了不曾?馬車坐久了,該是累了吧?」

  管事過去催促,酒菜很快就端了上來,一盤盤擺滿了桌子,熱氣與香氣一起升了上來,叫宋初昭食指大動。

  賀老爺給自己倒了杯酒,朝宋廣淵說:「廣淵,我要敬你一杯。」

  宋廣淵連忙舉起酒杯。

  賀老爺看了他一會兒,結果話到嘴邊又無言,只一口將酒悶了下去。他嘆說:「本有好多話想對你說的,可是見了你,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宋廣淵:「屬下都知道。」

  賀老爺指著他道:「你看。你已不是我手下的小兵了,還改不了這習慣。」

  宋廣淵笑道:「多虧賀公提拔重用,才有宋某今日。賀公一向待我如親子,我也敬賀公一杯。」

  宋初昭看了一圈,舉起手道:「你們都沒話說,我有話說,可以說嗎?」

  賀夫人柔聲問:「昭昭想說什麼呀?」

  宋初昭中氣十足道:「我要告狀!」

  賀菀直接用筷子抽她,示意她不要胡鬧。

  宋初昭摸著自己的手背說:「我真要告狀!我若不告狀,回宋府他們也要告狀,到時候我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在這裡說,外祖父還可以替我作證!」


  賀公點頭:「我作證我作證。」

  賀菀氣道:「哪有人一上餐桌,就在背地裡說人壞話的?我以前是這樣教你的?」

  宋廣淵笑道:「讓她說吧。你看她這樣子,憋著難受。」

  賀老爺說:「她呀,憋悶壞了。你就當她是胡說,隨便聽聽。不要放在心上。」

  宋初昭:「事情都有兩面。父親多聽一聽,才好分辨究竟誰對誰錯。而且今日,是宋老夫人先提起宋二娘的,我不過受她提醒。我也有話要說。」

  宋廣淵表情認真起來,問道:「母親說二娘病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與她鬧不愉快了?」

  賀菀乾脆低頭吃飯。

  宋初昭蹭過去,在宋廣淵身邊道:「我沒與她計較,我都搬出來了,是她主動邀請我去攀少陵山,我去了,結果她是想叫山上的道士收我,哪曉得那山上樹林密集,她跑進林子裡出不來,還把自己給嚇壞了。我與小縣主一起進去救她,還掉坑裡了。」

  「什麼找山上的道士收你?」宋廣淵表情似有動怒,「我宋家,從不信這些鬼祟!」

  宋廣淵當年也是經歷過福東來權勢滔天的日子。他跟在賀老爺手下當值,受了賀公與顧國公等人的思維影響,對這些歪門邪道深惡痛疾。

  而且他四處奔走時,曾親眼見過不少因為妄信遊方術士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對這些事情唯恐避之不及。加上自己又是一位武將,沙場上殺人無數,很是忌諱這些鬼神之說。

  他從不許宋家有人搗鼓這些。宋詩聞,竟還想找道士對付宋初昭?

  宋初昭說:「反正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嚇她,也沒有打她,全是她自己嚇自己給嚇病了。」

  宋初昭是宋廣淵在身邊帶大的,他知道這個孩子心直口快,最不會說謊,既然會這樣說,那九成九便是真的了。

  想到這個,他臉色更是一片墨黑。

  賀老爺說:「孩子可以慢慢教。宋二娘以前未聽說過有迷信鬼神之說,許是一時受了人蠱惑。你回去與她好好講講,開解一番,就無事了。」

  宋廣淵不想壞了幾人興致,點頭應下。

  宋初昭又舉手,賀菀說:「你還沒完?你存心要你父親吃不下飯?不能吃完飯再說嗎?」

  宋初昭悻悻道:「哦。」

  宋廣淵心裡有氣,不差這一樁,說:「你說吧。」

  宋初昭:「是我為何要搬出宋府的事,我自己坦白!」

  宋廣淵說:「你想搬出來,爹沒有意見。」

  宋初昭:「不,不是這個。裡頭也有好些事。」

  宋初昭就把當初賀老爺送禮,卻被宋老夫人私自截下,之後又拿舊物沖抵的事給說了。自己那破院子也順口提了一句。

  宋廣淵聽著臉色在紅白黑之間不斷轉換,整個人差點暴起。

  他當他母親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出身,雖然對待子女偏心了些,但對宋詩聞,是真心寵愛。卻不想到老來,竟然變得如此荒唐。

  而且他前年回京探親時,宋詩聞還是溫和體貼的一個女子,在京城教養得很好,私下居然成了這樣!

  賀老爺對著宋廣淵,還是有一絲慚愧,說:「此事是我做得不妥當,當時氣急了,沒給她們留面子。」

  宋廣淵苦笑道:「本該如此。若不說個明白,叫她們吃點苦頭,怕是她們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賀老爺差點跟著點頭,最後還是給女婿留了點面子,說:「倒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不過是點小物件而已。」

  宋廣淵抿了抿唇角,扯出個難看的笑臉。

  這頓飯,賀家幾人是吃得高高興興,宋廣淵則是心事重重。因為顧忌他的情緒,眾人的興奮都表現得很含蓄。

  吃過飯後,賀老爺不再攔著幾人,親自送他們到了門口,臨分別時又依依不捨,叮囑賀菀若無事,可隨時來這裡走走。

  宋廣淵朝賀老爺拜別,領著賀菀與宋初昭,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抵達宋府,府門前掛著燈籠,僕人站在外頭,正等著他們。

  宋廣淵說:「昭昭,你與你娘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你二姐。」

  宋初昭點頭。

  宋廣淵又看向賀菀,說:「我母親在屋裡,她現在恐怕正在氣頭上。為免麻煩,請你暫時躲一躲。」


  賀菀點頭說:「好。」

  宋廣淵無奈一笑,又說:「她本就不喜歡你,你明日也不用去和她請安了。」

  賀菀:「你也早點休息。今日疲累了。」

  賀菀帶著宋初昭走了。

  宋廣淵在宋府有自己的院落,只是平日一直空著,今天才打掃出來。

  賀菀同宋初昭一起,住進了旁邊的一間偏房。這屋裡布置得很溫馨,被褥都是剛剛曬好的。賀菀終於得了空,細細問宋初昭在京城裡發生的事情。

  母女二人一面天南地北地說,一面幫忙洗漱抬水,然後一起躺到床上,繼續說悄悄話。

  宋初昭仰起頭,看了眼窗外,說:「剛才忘了一樁事,宋老夫人還允許叫婢女在外傳我壞話來著,等爹回來我補回去。」

  賀菀按下她,說:「昭昭,不要叫將軍如此為難。」

  宋初昭說:「分明是她們先錯啊,你不是說,錯了就要受罰嗎?」

  賀菀:「我拿你當一家人,所以才對你嚴格。可你不能同樣地去對宋二娘嚴苛。二娘一直住在京城,沒有父親陪伴,將軍對她是有愧疚的。他聽你說二娘壞話,心裡自然難過。你看他今晚的臉色,你這孩子真是。」

  宋初昭躺好,嘆了口氣,說:「我說的都是事實。她們若不惹我,我也不想做得這麼絕。可是今天你看見了,宋老夫人一副與我沒完的樣子。娘,我與宋家人真處不來。尤其是宋老夫人。」

  賀菀平靜道:「處不來就處不來吧,你只要與顧家人處得來就行。你思姨是個和氣良善的人,不會為難你。加上顧五郎心疼你,也會對你好的。我與你思姨聊了,會讓你們儘快成親。」

  宋初昭心情十分複雜,她在床上扭動了一陣,鑽進賀菀的懷裡,抱著她說:「可是我最想與娘永遠住在一起。」

  賀菀笑說:「那你要去哪裡?是不是要帶著娘一起走?」

  宋初昭:「你跟我走嗎?」

  賀菀說:「好啊。」

  宋初昭爬起來說:「真的嗎?那也太好了吧!」

  賀菀拍著她說:「躺下,又胡鬧什麼。」

  宋初昭不住大笑。她趴在床上,又盤算著說:「那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來。我答應外祖父,要陪他一起洗馬,給馬除蟲子。哦,我踢壞了外祖母的花,我說了要賠給她的。」

  她絮絮叨叨起來,說個沒完。

  賀菀聽著漸漸覺得煩人,說:「你還不睡?這都什麼時辰了?娘今日困了。」

  「我睡不著。」宋初昭呵呵直笑道,「我能快點搬出去嗎?我什麼時候能搬出去啊?」

  賀菀說:「搬什麼搬?起碼要等冬至祭祀過後才能搬。這段時間你都給我待在宋府,免得叫別人說你閒話。」

  宋初昭掰著手指算了一下,說:「傅叔說我可以去參加獵場,日子也近了呀,不就是這幾日嗎?能不能去完獵場我就走?那樣留爹一個在這裡,他是不是太可憐了?」

  賀菀不想理她,越理她這人越來勁。

  宋初昭推著賀菀道:「娘,你參加過那場狩獵嗎?娘?」

  她叫個不停,賀菀沒有辦法,只能說:「沒有。那時候陛下已經開始求仙問道了,整個狩獵場裡烏煙瘴氣的,還有人出過事,父親便不准我參加。不過,我聽將軍說,如今這獵場辦得挺好玩兒,姑娘也可以去,你儘管放心去就好了。」

  宋初昭「嗯」了聲,想想又繼續笑:「你和爹回來了,那我在京城裡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又是昭昭霸王了。」

  賀菀靜了會兒,還是忍不住提醒說:「京城裡嘴碎的人也很多,縱然你不在意,顧五郎或許也會在意。去獵場的有不少高官子弟,你行事還是小心一些。」

  宋初昭說:「你擔心我打架嗎?我不會的。我……」

  眼見她又要發散,賀菀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蓋,嚴肅道:「現在,住嘴!睡覺!」

  宋初昭委屈道:「……好嘛。」

  此時,宋廣淵坐在宋詩聞的房裡,閉著眼睛,聽宋老夫人同他哭訴宋初昭的種種劣跡。

  他面上沒有表情,只是撐在膝蓋上的手指用力收攏,已是在震怒的邊緣。

  宋詩聞蒼白著臉坐在他的對面,用餘光觀察他的神色,不敢說話。

  宋老夫人叫他的名字:「廣淵,你聽到娘說的話了嗎?」

  宋廣淵放鬆肌肉,回說:「聽見了。」

  宋老夫人氣說:「你是何看法?是否該好好管教一下宋三娘!」

  宋廣淵不答。他抬起眼皮,對上宋詩聞的視線,皺著眉頭道:「二娘,爹對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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