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怎麼樣?」瞎子贊直到黛西徹底的走出了他的視線,才開口。
「你想她怎麼樣?」和安反問,挑了個靠門的位子坐好。
這裡面的味道太重了,他覺得頭暈。
瞎子贊沒有馬上回答,他低頭點了一支煙,眯著眼睛吐了一會煙圈。
「我們那個島上,有一個傳說。」瞎子贊的聲音並不悅耳,他像是許久沒有喝水,嗓子暗啞,再加上帶著口音的英文,聽起來並不悅耳。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每年七八月份的時候,我們那個島上會來一個惡魔,島民們為了來年風調雨順,會獻上自己的女兒做祭品。」
泰國篤信佛教,相信前世因果,這樣的傳說,幾乎每個海島上都會有。
和安沒接話。
「那些獻祭的女人,回來之後都會被島上的藥婆灌下一種藥,吃了以後就不會懷上惡魔的孩子。」瞎子贊說到這裡的時候,咧嘴笑了一下,看著和安,「我的媽媽,把這藥給倒了。」
和安愣了一下。
「傳說有的時候和現實是分不開的,每年島上旺季的時候來的那些抽著□□每天酗酒的嬉皮士,慢慢的就變成了惡魔,而我媽媽瞞著島民,生下了惡魔的孩子。」
「我的眼睛顏色太特別,小時候比現在的還要淺,站在人群中非常顯眼,所以小孩子打架的時候,大家都喜歡打我的眼睛。」
「後來我拿了把刀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但是太痛了,戳了一半就沒敢再動。」
「那個時候,我很恨我媽媽。」
「我小時候很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堅持生下我,她並不喜歡讓她懷孕的那個男人,冒著被全島人排斥的風險生下了我,而且,也並沒有十分愛我。」
「這幾年,我慢慢的有些明白了。」瞎子贊低頭,眼皮上面的疤痕變得十分明顯。
「她只是孤獨了。」
「這個島像是一個只能困住原住民的玻璃罩,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外面的人進來出去,他們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帶著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東西,我們所知道的所有的新鮮的事情,都是從你們這些外來人身上聽到看到的,我們很羨慕,但是卻很清楚,出了這個島,我們無處容身。」
「你們告訴了我們,人類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地的不平等,但是你們卻沒有告訴我們,當我們知道了這個不平等後,應該怎麼樣才能平等?」
「我們很孤獨。」
「志願者算是留在島上時間最長的外來人,但是我知道,你們仍然把我們和你們分得很清楚。」
「我,很討厭這樣的孤獨。」瞎子贊抬眸,「所以我也很討厭讓我變得越來越孤獨的你們。」
討厭,並且羨慕。
「我非常擅長收集你們看不到的情報,所有花錢向我買情報的人,我都會暗中調查,然後把這些東西變成可以用金錢交換的買賣。」
「我知道你的來歷,也知道黛西的來歷,所以當黛西找我要你在島上這五年來的信息的時候,我開了我有史以來開過的最高的價格。」
「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那筆錢足夠我在麗貝島上買下一間門面房,我們這些活在玻璃罩裡面的人靠著這筆錢,可以在這片海域的所有商業區裡面安身立命。」
「所以她給我錢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的魔鬼來了。」
「我從來不參與偷獵,是因為偷獵的那幫人里有從小喜歡打我的人,我不喜歡他們,想要看他們倒霉。」
「我也從來不參與□□或者毒|品買賣,因為我媽媽告訴我,我那位父不詳,最終因為吸食過量死在某一個不知名海島的沙灘上。」
「不參與這兩件最賺錢的買賣,我賺錢的速度很慢,哪怕用來換錢的消息越來越危險越來越獨家,我仍然沒有辦法賺到足夠讓我和我媽媽離開這裡的錢。」
「但是黛西可以,她只要點點頭,轉到我銀行帳戶里的錢,就可以讓我立刻解決出生的不平等。」
瞎子贊又點了一支煙,點菸的時候手有點抖。
「火燒紅樹林,她給了我二十萬美金,還幫我在偷獵人的監視下救出了我媽媽。」
「我特意挑了個你不在的時間去燒紅樹林,因為我知道你們最近擔心偷獵人找你們麻煩,除了你之外全隊人都躲在基地不出門。」
「我和你們沒有仇怨,你們是我在孤獨的時候唯一可以和我聊天的人,雖然你們從來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
「那個計劃本來很完美,幾個著火點先後點燃,你們和島民還有海上巡警一定會疲於奔命,我留了很多偷獵人的證據,還能順便燒了我仇人的房子,然後拿著黛西給我的那筆錢,帶著我媽媽遠走高飛。」
「但是在點培養室外面的著火點的時候,我看到了培養室裡面有人。」瞎子贊惡狠狠地抽了一口煙,悶在嘴裡半天沒有吐出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搞出人命,所以我躲在暗處想等他們走了以後再放火。」
「培養室裡面有三個人,其中兩個我認識,就是前一天你們找的那個投資人身邊的保鏢。」
「他們看起來像是在找什麼東西,把培養室裡面的文件翻得亂七八糟,砸碎了很多東西,嘴裡一直在罵罵咧咧。」
「培養室外面的著火點在計劃裡面是第四個燃點,他們在裡面拖得時間太久,另外三個已經點燃的著火點的火已經著了起來,來滅火的人漸漸的多了,在培養室裡面的人發現不對勁,都偷偷的退了出去,跟我一樣躲到了暗處。」
「維克多第一次衝進來救培養皿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露面,我站的那個地方正對著培養室的玻璃門,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維克多衝進去抱了兩個培養皿又沖了出去。」
「當時培養室已經被翻得很雜亂,他衝出去之後那三個人又回到了培養室,我聽到他們打算殺了維克多滅口。」
瞎子贊說到這裡的時候,停了一下。
一直沒說話的和安斂下眉眼,嘆息了一聲。
原來如此。
那天在火場裡的人有兩撥,一撥是黛西爺爺發現水源有問題派過來毀滅證據的保鏢,一撥是黛西為了偷獵場整治偷獵人來請來的瞎子贊。
瞎子贊本來是可以不用露面的,他躲在暗處,沒人發現他,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去下一個燃點放火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想這夥人殺了維克多滅口,還是想要知道這個涉及到人命的秘密到底是什麼,他插手了。
「我在獲得情報這件事情上一直有天賦,這兩個人的來歷我連猜帶蒙的套出了一些內容,我告訴他們我是黛西請過來放火燒紅樹林的時候,我看到他們表情明顯的慌亂了一下。」
「維克多再次衝進火場的時候,我做出了想衝進火場的動作,藏在暗處的那幫人開始懷疑我放火燒紅樹林的目的,他們開始把注意力放在我這邊,對於明顯闖進來只是為了救火的維克多反而關注度沒有那麼高了。」
「我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解決了,另外兩個人好像終於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打破了幾裝著水的容器。」
「來滅火的巡警越來越多,兩個保鏢因為是外國人在火場中比較顯眼,所以都避到了暗處等時機逃走,我領著另外一個留在這裡善後的看起來像是亞洲人的人進了樹林深處,本來是希望引開他,順便摸清楚他們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的,但是維克多因為擔心我,又跟了過來。」
「他被藏著等時機的保鏢敲暈,因為不想在火場殺人把事情鬧大,他們把維克多和我都帶到了叢林深處。」
「可是他們忘了,叢林深處是我的地盤。」瞎子贊的嘴角揚起了一個輕蔑的弧度。
後面的故事,就同和安猜測的差不多了,瞎子贊利用熱帶叢林裡無處不在的沼澤地弄死了兩個保鏢,並且在殺第三個人的時候,問出了黛西爺爺的秘密。
他們在培養室裡面除了毀了水源,還拿出了一堆報告文件,裡面都是專業術語,瞎子贊其實看不懂。
可維克多培養室里的水源大多都是他幫忙採買的,他聯繫到了供貨方,從對方支支吾吾的談話里,仍然找到了蛛絲馬跡。
對水質一竅不通的瞎子贊靠著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僅僅從黛西爺爺還有幾個水源地址里,順藤摸瓜的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也了解了這個情報可能會值多少錢。
「僅僅只是收取百分之五的封口費,我和我媽媽這一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了。」瞎子贊對著和安露出了一個自嘲的微笑。
這是他噩夢的開端。
如果說一開始在熱帶雨林里殺人只是為了救維克多和自保,或許還有一些對情報天生的好奇,那麼知道了全部真相後的瞎子贊後面做出來的事,就已經和自保無關了。
他一開始確實是想殺了維克多的,這樣值錢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能賣一個好價錢,所以查明了真相之後,再次回到紅樹林的他當時是想把維克多拖到沼澤裡面沉下去的。
「可是維克多醒了。」瞎子贊的話裡面帶著一種宿命的悲涼,「他還沒有完全清醒,可是沒有清醒的第一句話,是讓我快跑,火太大了。」
他又一次打暈了維克多,可卻因為維克多這句話,再也下不了殺手。
所以他跟著維克多進了基地,在確認了維克多確實什麼都不知情之後再借著黛西的指認離開了基地,和他們徹底斷絕了合作關係。
「你為什麼沒有直接把這個消息賣給黛西?」這是和安最不解的地方,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把事情告訴黛西的機會。
「我殺了三個人。」瞎子贊低頭,「黛西爺爺那邊因為派出來的保鏢失蹤,也托人找關係聯繫上了我,讓我幫忙在島上尋找。」
「島上都是巡警,黛西又一直不肯告訴我我媽媽的藏身地點,所有的事情都開始失控,所以我一直沒有把這個消息說出來。」
「而且,我知道了黛西控制住了偷獵船,並且打算在這裡做圍獵場。」
這個女人喝醉了酒之後就喜歡叫男人,酒池肉林裡面她什麼話都敢說,他又是天生喜歡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弄明白黛西來這裡的意圖,也弄明白一個圍獵場能賺多少錢。
「我是一直到那時候才發現,我的世界有多小。」瞎子贊的嘴角微微抽搐,「你們很偉大,沒有錢沒有人支持可以在這個地方做那麼多事,但是我做不到。」
因為三條人命,他不敢馬上把那個要命的情報說出來,但是圍獵場的利潤,又一次讓他眼紅了。
他跟黛西談判,告訴黛西如果她不同意他負責偷獵船,他就把黛西聲色犬馬的照片都公布出去,並且告訴那些偷獵人她背著他們做了多少事。
他所有的事情都存了證據。
他跟黛西,用的是正常的情報買賣的方式,他心裡想著,如果黛西不同意,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求一定量的封口費就可以了。
畢竟,他手上還握著更大的秘密,他打算等風頭過去之後,一次性讓他和他媽媽過上好日子的秘密。
但是他沒有想到,黛西根本沒打算跟他做交易。
她在又一次喝醉了酒之後,當著他的面,讓保鏢帶出了他的媽媽,當著他的面,把他媽媽丟給了偷獵船目前的首領。
「他想要你的位子。」醉醺醺的黛西看著那位偷獵船首領笑,「他說,他賣掉的情報,足夠讓他坐上你的位子。」
「我只有一個媽媽。」瞎子贊突然笑了,捂住了眼睛。
「那個瘋女人,不得好死。」他低著頭咬牙切齒。
他要她不得好死。
他把他知道的那個情報告訴了黛西,他看著黛西扭曲了她美麗的臉,他知道,他這輩子最後一個情報,終於有了它應該有的價值。
原來黛西這樣的人,也是有價格的。
付出了這個價格,黛西這樣的人,和他,是一樣的。
甚至還不如他。
她第一時間去查證了他說的情報,給了他三分之一的定金,然後毫不猶豫的就準備把自己的親爺爺推入深淵。
「老爺子只有一年多的命了。」她滿不在乎,「他扛下這件事情,把繼承人的位子讓給我,剩下的,我都可以解決。」
「出了這種事,最怕的是名聲,錢反而是其次的。」她心情大好,像教育孩子一樣的教育他,「你早點拿出來多好,你早點拿出來,你媽媽也不會變成這樣。」
她笑眯眯的,像是跟他商量家裡的小貓晚上應該吃哪一個罐頭。
她很興奮,她說她是最像她爺爺的第三代,但是她爺爺卻經常因為她太像他而排斥她。
「本來就是流氓出身,現在卻非要套件外套說自己是紳士。」她很不屑。
「你不怕你爺爺生氣麼?」他壓下隨時都想要掐死她的暴虐,問得天真。
他不能親手殺了她。
他還要她的錢,他已經沒有了媽媽,他不能什麼都沒有。
「我爺爺隨時都在生氣。」吸了一口致幻劑的黛西笑了笑,滿不在乎,「但是他就快要死了,死了之後,那些東西跟他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為什麼就不能在死前做做好事,成全了他最喜歡的孫女。」
「我可以讓集團更上一層樓,他們那些人,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他如果不肯呢?」瞎子贊面無表情的又往黛西的嘴裡滴了一滴致幻劑。
「那我就死了。」黛西咯咯直笑,「我爺爺凶起來,我連皮都不會剩下。」
「凡事都有價格,這件事的價格,值得用命去拼。」
「他就快要死了呀。」金髮的女人趴在桌上喃喃自語,「不是都說,快死的人,會更看重骨肉親情麼。」
瞎子贊在背光處悄悄地笑了。
他要她死。
他要她死在親人的手下,連皮都不會剩下。
「所以你拉我下水。」和安已經不想再繼續了,這個畸形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癲狂的故事,讓他覺得反胃。
「你處理這種事情最在行了。」瞎子贊笑。
他調查過每一個人,當然也包括這個不苟言笑的志願者隊長。
「對於這種事,你不會沉默的,拉你下水,黛西的爺爺一定會暴怒。」瞎子贊笑得開心。
他終於用他擅長的情報,做了一件酣暢淋漓的事情。
步步精算,步步到位。
「所以,黛西會怎麼樣?」瞎子贊想要知道他這場算計最後的結局。
「化工廠泄露事件會算在黛西的頭上,黛西被遣送回國後會開始打官司。」
「他們會面臨巨額賠償,黛西會成為犧牲者,或者坐牢,或者宣布單人破產,也或者兩者都有。」
「她在這裡放火殺人聯繫偷獵人需要你提供證據,但是你一旦提供了證據,你也一樣跑不了。」
他身上有三條人命。
「還有,黛西爺爺至今沒有撤掉黑市裡面的殺人令,所以黛西會徹底成為他們家的棄子,坐牢只是最輕的懲罰。」
和安說的很詳細,解釋了黛西每一個可能的下場。
瞎子贊不管做了什麼,他進入這個泥潭的初衷,是想救下無辜的維克多。
維克多那一天如果沒有瞎子贊,可能會被殺死在火場裡,因為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醜陋的原因。
他不介意瞎子贊利用了他的傷口最後惹怒黛西爺爺,瞎子贊很聰明,他需要他的計劃萬無一失。
黛西終於被她的肆無忌憚和貪心打敗,吸食了過量的致幻劑,被保護她的保鏢押送著,上了她該上的刑場。
瞎子贊留存了黛西做的所有事情的證據,他應該也會坐牢。
這場本來可能會僵持很久的所謂談判,在美國那位老人雷厲風行的算計下,變成了一場鬧劇。
和安走出那個瀰漫著怪異味道的房間的時候,眯了眯眼。
黛西走的時候問得那句話,是他的隱憂。
化工廠危險物品泄露這件事,既然被他知道了,這件事就絕對不可能繼續被瞞下去,黛西爺爺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在思考了一個晚上之後,決定用孫女換取名聲。
他承諾會公開一切,並且保證不管付出多少金錢,都會解決這個問題。
和安相信黛西爺爺的承諾,這老頭子的承諾很值錢,更何況,他還主動讓那位保鏢錄了音。
他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只是為了讓和安不要節外生枝。
這件事,重點是後續的解決,而不是誰來背鍋。
和安同意。
與其互相扯皮讓污染進一步擴大,黛西爺爺這樣的做法,雖然沒有人性但是確實是最快速有效的。
可他,也知道黛西爺爺有仇必報的個性。
吃了那麼大的虧,他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這一整件事,他雖然是被無辜牽扯進去,但是確確實實是瞎子贊整個算計計劃裡面最重要的一環。
如果沒有他,換成另外一個中間人,黛西和黛西的爺爺都有可能用巨資封口,唯獨他,他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
他看著維克多,苦笑。
這一局,他們賭贏了,瞎子贊最終並沒有拋棄自己的人性。
可他覺得很累,累到現在就想買機票飛到中國,跑到他女人那個有蟑螂屋的出租房裡睡上幾天幾夜,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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