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無求無欲,忘情至公,生滅榮枯……無情道,作為仙門術法中的一種修煉法門,雖然難練,但並不算十分特別。
只不過,這套功法與魔族的功法相斥!
魔族講究率性而為,無拘無束,縱情、縱慾、貪玩、弒殺,崇拜力量,以強者為尊。無情道卻要求修身、克己、清淨、淡泊……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
谷嵐疏修習無情道,相當於是給自己的身體戴了一個緊箍咒,囚禁住自己的欲望、貪婪、放縱、虛榮……也囚禁住了她的魔功!
璃紅月全身發麻:「我……為什麼會練這個?」
南辭看了她一眼,奇怪地說:「你也忘了?當年師父把你和程方領上山的時候,說程方根骨好,適合修劍道,而你心思純淨,最適合修無情道。師父還說,無情道難學難成,所以他在回小青嶺閉關之前,還專門用修為給你鑄好了道法根基。」
「……鑄好了道法根基?」璃紅月緩慢地重複,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
「是呀,」南辭見她的表情不對,心裡有些嘀咕,但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小師妹剛剛在弟子大比上一鳴驚人,就反覆被人提及「修為低、靈力弱」,還被仙君說「靈力之低,為他生平罕見」……唉,真是毫無情商,太不留情面了!怎麼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如此揭人的短?小師妹肯定是難為情了。
想到這裡,南辭便笑著寬慰:「你不用著急,師父說他早就想到無情道難練,所以專門用他的修為給你打下了基礎,牢靠堅固異常。只要你收斂心神,專心修煉,以後一定……」
牢、靠、堅、固、異、常!
南辭每說一個字,璃紅月的眉毛就要抽動兩下,到了最後,已是牙齒咬得的咯咯作響:「這麼說來,我是不能改換功法了?!」
南辭:「唔,這個……」他怎麼感覺小師妹臉上烏雲密布,陰雷滾滾,像是隨時都要暴走?
「當然是不能!」司玹收起玄魚尺,在桌沿上磕了磕,道:「你的根基已然鑄成,若中途改換功法,會經脈逆轉,爆體而亡!」
爆、體、而、亡……
璃紅月全身僵硬,沉默了好一會,然後一掀桌子站起來,大踏步向外走去!
程方追在後面問:「快吃飯了,你去哪呀?」
「欺師滅祖!」
璃紅月頭也不回,吼的怒火滔天!
去哪?
當然是去小青嶺!
她要找落霞那便宜師父問個明白:為什麼要讓谷嵐疏一個嬌花一樣的美麗少女修著老尼姑的無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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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嶺位於落霞峰後山,拐過山腳處的一片小松林就到了。
這裡地勢平緩,不怎麼高,樹木花草也不濃密,反而光禿禿的,看起來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山包。
璃紅月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山坳中找到了一處洞穴。
「就是這裡!」
踏入洞中,她才覺得這洞比她想像中要深。
越往裡走,越是黑暗逼仄。
外面明明陽光晴好,這裡卻連一絲陽光也灑不進來。
璃紅月漸漸覺得不對,放慢了腳步。
衡陽宗作為仙門大派,遍地都是清氣繚繞,靈力充盈——可是這裡,卻連一絲靈力的波動也無。
周圍寂靜、黑暗、荒蕪,沒有風聲,沒有水聲,沒有光,也沒有亮,只余兩側冰冷的石壁裹挾著死一般的沉寂,她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這裡不像是仙門真人的閉關場所,倒像是一座墳墓!
「嗬……嗬……」
前方忽然響起一陣嘶啞的聲響,像是野獸瀕死前的痛苦嗚咽。
璃紅月心生警惕,脊背立刻緊繃弓起,頓了一下才開口:「弟子谷嵐疏,有一事不明,特來向師父請教。」
半晌,沒有動靜。
她心中疑慮更甚,緩緩地邁上前去。
山石後面,是一塊巨大的板狀灰岩,黑壓壓的,仿佛一柄懸在頭頂的玄色鐮刀。岩石下方,有一個半人來高的狹窄空隙,方寸不過幾尺。一個老人貼著石壁,癱坐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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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髮枯白,亂蓬蓬的幾乎擋住了整張臉。青色衣衫又破又舊,已經看不出形制,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像是掛住了一副骨架。
璃紅月驚疑不定,輕喚一聲:「……落霞長老?」
老人抬起頭來,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響,像是想要應答。但他太過虛弱了,只來得及匆匆掃她一眼,就又垂下頭去。
——這根本不是在閉關,而是在受刑!
璃紅月的目光躍向他身後,果然在背後的石壁上,看到了一根黝黑的精鋼鐵鏈。
鐵鏈的一端深深鑿入石壁,另一端垂在他脖子後面。
在老人寬大的衣袍下,有九柄陰寒的匕首尖刃穿破皮肉,裹挾著乾涸的黑色血跡,透骨而出!
「九幽鎖魂刀!」
九幽鎖魂刀曾是修真界最得意的一件兵刃,專門用來擒拿千年大妖!
它是在九把玄鐵匕首雕刻上複雜的陣法,刺進妖身上的九處大穴,再用秘藥熬煉一定的時間,可困住妖力,封鎖妖魂。
再桀驁的妖,在九幽鎖魂刀之下,也會變得比狗還聽話,任人驅使!
只不過,這種手段太過殘忍,一千年前引發了妖族的激烈反抗,最終釀成一場大亂。妖界和修真界浮屍遍野,死傷無數……後來,這件陰毒的兵刃不便知所蹤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它!
「你是妖?」璃紅月靠近過去,輕聲問。
老人再次慢慢地抬起頭,喉嚨中響起嗬嗬的聲響,兩個肩膀跟著撲撲簌簌地抖動起來……笑,他竟然在笑?
「我……怎麼……會是妖?你剛才……不是……還叫我……師父嗎?」
這一笑,他全身的骨頭都不停地晃動,像是隨時會散架。
璃紅月一言不發,靜靜地等他笑完,才皺眉道:「不是妖,為何會有人用九幽鎖魂刀來對付你?」
「不愧……是魔族尊主,一眼……便認出這兵器的來歷。」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一語道破她的身份。
但詭異的是,璃紅月心裡竟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仙門腹地的山洞裡,用擒拿大妖的手法囚禁了一位長老……還有什麼事情會比這個更奇怪?
「是誰將你關押在此處?」她問。
「我以為,宗主……會更關心……自己為什麼會來到衡陽宗。」落霞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半天,似乎要耗費好大的力氣,卻還有心情賣關子。
璃紅月沒好氣:「想說就說,不說我走了。」
落霞又是一聲輕笑:「你們魔族的尊主啊……都是這般性急。」
停了一會,他似是想到了什麼事情,渾濁的眼珠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當年,我第一次見到小嵐疏的時候,她才只有這麼大。不到半歲,小小的,抱在懷裡,像個小糯米糰子……」
但是很快,這一絲光亮就暗了下去,落霞嘆氣道:「……可惜命不好,那么小就被送到衡陽宗,還攤上我這麼個師父。」
「送?」璃紅月心念轉的極快:「谷嵐疏是被人送進來的?」
「不錯。」落霞點點頭。
經過這麼一會,他好像有點習慣了說話,乾澀的聲音變得連貫不少:「當時我正在閉關,可是他……他說,這個女娃靈台澄澈,根骨清奇,是修煉無情道的好材料,讓我務必要引她入無情道。」
「他,」璃紅月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著他:「是誰?」
落霞咧開嘴,似乎是又想笑:「尊主前天……不是剛見過他的徒弟嗎?」
徒弟?
璃紅月這些天見過很多人的徒弟,鴻蕪的、素問的、落霞的,整個衡陽宗的……可他說的不會是衡陽宗這幫蠢物,那就只有——
「澤塵!」
璃紅月心神劇震,脫口而出:「當年把谷嵐疏交給你的是寂衡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