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紅月的後背生出一層薄汗，冷涔涔的，像是站在寒冰之上，涼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激得她全身發麻。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的死亡是一個意外——在受傷後疏於防範，被某個男寵抓住機會，一擊斃命。
但現在想來，這場死亡分明是從一開始，就處處有跡可循！
先是翻龍窟受傷，再是和澤塵的緋聞，然後寂衡那個老東西打上門，最後重傷之下被偷襲……若是抽絲剝繭，細細思量，這簡直是一場環環相扣、首尾相接、完美至極的陰謀！
可是，為什麼呢？
誰會這樣處心積慮地設計她？
又是圖什麼呢？
若說是寂衡天尊，他故意傳出她與澤塵的緋聞，借大義之名將她重傷，再通過男寵的手殺死她，引導她重生於谷嵐疏身上，讓谷嵐疏的無情道趁機封印她的魔功……這也太TM複雜了！
兜這麼一大圈，不惜賠上自己徒弟的名聲，屈尊降貴親自出山，就為了讓某個男寵給她一劍，最後封印她的魔功？？？
……
他直接弄死她不好嗎！
璃紅月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這裡面的因果關係。
她只是本能地覺得，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著什麼，是她暫時猜不透的隱秘內情。
「為什麼是谷嵐疏，她有什麼特別？」璃紅月問。
寂衡不會無緣無故送個小女孩到衡陽宗，谷嵐疏一定有著相當與眾不同的神異之處。
可是落霞卻搖了搖頭：「沒有。」
「初時，我也同尊主一般設想，所以接到小嵐疏的第一天，我就仔細查探了她的體質。可是，她除了靈台略清明一些，更加適合修習無情道外，其他地方都是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殊。」
璃紅月皺眉：「那寂衡天尊為什麼要把她帶來給你？」
「神明行事，不會向我這樣的螻蟻解釋。」落霞的話語中帶上了幾分蕭索落寞，繼而他望向璃紅月，輕輕一笑：「尊主剛來時，應該也探查過嵐疏的身體，可有發現什麼特別？」
璃紅月一時語塞。
落霞說的沒錯，谷嵐疏的確只是肉體凡胎，平平無奇。她的根骨、經脈、資質……甚至仙根，都是劣中之劣，毫無神異之處。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特別，大約就是分外的愚蠢呆滯一些，更適合修習無情道。
落霞繼續道：「他將小嵐疏交給我的時候，只說好好教導，莫要……莫要讓她死了。」
「我當時還在閉關，不能長時間離開小青嶺，便用修為替小嵐疏鑄造了功法根基，讓她在我不在的時候，也能稍微有些自保之力……」
璃紅月忍不住冷笑：「確實是稍微自保。」
聽到這句話，落霞沉默了。
一個沒有師父、沒有修為的年幼女娃，在衡陽宗里會遭遇到什麼，想想都知道。
他溝壑叢生的麵皮變得更加暗啞枯皺，似乎一瞬間衰老了百歲。好半天，才澀聲道：「收徒而不教導……是我對不起他們。」
璃紅月沒有理會他的愧疚，依舊音如寒霜：「為什麼是你？」
這話里的言下之意很明顯，世間的修真宗派不下萬家，各種宗師長老、元君真人更是數不勝數，為什麼寂衡天尊卻把谷嵐疏交給了他？為什麼他會選擇，他這樣的一個……廢物？
落霞略略抬起眼皮，枯黃的眼睛裡似有一絲神采轉瞬即逝。
「尊主可知道，蘭芷大選？」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璃紅月還是點點頭：「知道。蘭芷大選曾是太清神域的慣例。每隔一百年，神域會從仙門世家門派中挑選資質出眾的弟子去太清山修行，如果三年之後能夠通過最終考核，便可進入神域，成為神域的親傳弟子，步入地仙之境。」
說到這裡，她嘴角輕勾，譏諷道：「那個時候，蘭芷大選可是修真界舉足輕重的盛事，人人趨之若鶩啊！」
落霞不理會她話中的嘲諷，繼續往下說：「可惜，一千年前妖族大亂後，修真界元氣大傷。神域從此避世仙隱，蘭芷大選也就此中止，再也沒有開啟過。」
話到此處，他望向璃紅月的眼睛，靜靜道：「我是蘭芷大選中止前，神域從修真界選拔的最後一名弟子。」
……
「那你後來，可真是混的不咋地。」璃紅月眉梢輕挑，淡淡道。
她忽而又想起另一個人，問：「程方呢？他也和寂衡天尊有關？」
「那倒沒有。我帶小嵐疏上山那天，在山下的鎮子撿到了程方。他當時大概五六歲，餓的面黃肌瘦，還生著病……我若不管，他大約活不了幾天。我便將他們兩個一起帶到了落霞峰。」
落霞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到了此時，他的聲音已經低的微不可聞，臉色也更加灰敗，仿佛這場對話已經耗盡他的精力，隨時都要油盡燈枯。
「我知曉的，都已告知尊主。尊主……想問的，只怕要另尋他處了……」
璃紅月知道問不出別的了，也不囉嗦，站起來就往外走。但走到山石拐角處，她還是忍不住回頭：「他們……知道你現在是這樣嗎？」
她沒說是誰，但落霞花白的眉毛還是微不可查地顫了兩下。
——偌大的衡陽宗，除了他的弟子與好友，還有誰會關心他的近況？
老人枯瘦的面容埋在亂蓬蓬的白髮中，像一尊已經坐化了的木雕佛像，半天都沒有動靜，
就在璃紅月以為他不會回答了的時候，黑暗中才傳來一聲幽深苦澀的長嘆：「這是我的因果，與人無尤……他們無需知道，望尊主成全。」
璃紅月點點頭，不再遲疑，轉身大踏步離開。
外面正是正午，金燦燦的陽光明亮似火，透過蒼翠的枝葉縫隙落到人身上，依然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幾步之遙，已是恍如隔世。
想不到小小一個衡陽宗，居然也有自己的秘密。仙門腹地，以擒拿大妖的手法囚禁著一位長老……這件事，掌門衢玄子定然知情！
可璃紅月不打算去管，她從來不是一個多事之人。
正如衢玄子所說，這是他的因果，與她無關。
況且對她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楚自己死亡的真相，以及解開身上這五成魔功的禁錮！
否則以她現在的狀況，相當於是粉嘟嘟嬌滴滴的小狼崽子，落到了肌肉健碩凶神惡煞的羊圈當中，分分鐘都會被踩成肉泥。
……
從小青嶺出來，剛邁進落霞峰的山口，程方便急匆匆地迎上來：「你去哪裡了？掌門剛剛傳下話來，太清神域要重啟蘭芷大選呢！」
蘭芷大選……
真是巧啊，千年不曾現世的盛會，她竟然一盞茶的時間裡就聽到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