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媞第一次見程清璵是在去往西藏的火車上。
Z265次列車從廣州出發,歷時54小時左右後,抵達終點站——聖城拉薩。
她是從西安站上的車,進藏的火車票歷來一票難求,尤其三月底四月初,正值桃花節的旅遊旺季。
梁書媞在經歷了開票即無票的情況後,從朋友跟前找了黃牛。
在準備出發的前一天,加價和黃牛在騾馬市會面,終於買到了一張硬臥火車票,上鋪。
那時候火車票還沒有全部過渡成刷身份證即可,有的還是要憑票進站。
後來回想,幸好是個靠譜的黃牛,沒給她來了一張假票。
從節氣上來說立春已久,但對於北方城市來說,春意還不算盎然,尤其乘車一路往西走,景色就顯得逐漸灰濛和蒼涼。
梁書媞為了旅途舒適,上衣是件黃色的衛衣,下面穿的是灰色的運動褲,看起來像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從西安到拉薩,還得30個鐘頭,前一天白天的旅程相對來說是枯燥的,梁書媞拿了本《夜航西飛》在看,這本書陪著她已經去了不少地方,只不過至今還沒看完。
每次看十幾頁就覺無聊,轉而去玩手機,等下次想起來再拿起來看的時候,已經忘了前面的內容,於是又重新開始,周而復始。
列車快到蘭州時,她聽見車廂有乘客開始說,感覺自己已經要高反了,頭好疼,她還沒來得及笑的時候,又聽見其他乘客反駁,這才到哪兒,海拔一千多米,還沒開始進藏呢,別自己嚇自己。
夜幕降臨時,火車抵達了西寧,所有乘客全部下車,換乘另一列高原加氧列車,有的乘客趁此時,趕緊下車擦自己跟前的車玻璃。
換車不久後,列車員開始發放旅客健康登記卡讓填寫,也就是傳說中的進藏生死狀。
字簽完,梁書媞才正式感受到,自己確確實實要去西藏了。
她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看著窗外漆黑一團,對面的一個大哥滿臉遺憾道:
「可惜天黑了,要不然,我們還能看見青海湖呢。」
梁書媞的這兩組臥鋪,有一對夫妻,五十多歲,進藏打工的。
還有一位看起來年輕一點的女生,也是如此。
再除過她後,就是面前這位大哥和她女朋友,和梁書媞一樣,都是去旅遊的。
列車的廣播上,隔一段時間,就告知乘客進藏的注意事項,同時還會有列車員推著小車,售賣氂牛肉之類的藏地特產,美名其曰能緩解高反。
車廂里,頭一次進藏的人占了大多數,面對高反,幾乎個個如臨大敵,不敢掉以輕心。食品包裝高反比人的高反還來得快,有的人零食薯片,砰一聲爆了。
十點過後,硬臥的車廂就熄了燈。
手機的信號時有時無,梁書媞不敢再多費電量,想著早早休息。
正醞釀了一半,漆黑里,就聽見廣播裡開始傳出尋找醫護人員的聲音,她原本平靜的心,無端地突了一下,恐懼感直線上升,更加逼迫自己,趕緊睡,趕緊睡。
這一夜剛開始的前半程梁書媞睡得還算不錯,後半程是被細碎而又著急的聲音吵醒的。
她翻起身子朝下看去,借著月光和過道里的壁燈,視線朦朧不清。
原是對面下鋪上了年齡的阿姨有了高反,整個人有些呼吸困難,兩隻手似乎都蜷縮成了雞爪狀,掰都掰不開。
阿姨的丈夫趕緊喊來了列車員,列車員拿了輸氧管過來,一頭插進了牆壁上了氧氣孔處,一頭放在阿姨的鼻子處,並用對講機呼喊總機尋找醫生。
車廂的大燈並沒有打開,還是半暗著,只有下鋪頭頂處的小燈開了一點,籠罩成一片。
梁書媞的六七百度的隱形眼鏡睡前早都卸了,框架眼鏡沒拿出來,她坐起來去著急去上鋪的行李架,拿自己的包,翻找裡面的東西。
下面又傳來對講機的聲音,醫生已經往過走了。
話音落的同時不久,逼仄的車廂,又多了一人。
梁書媞眯著眼去看下面的情況,手裡還繼續找包里的東西。
人雖然近視,但到底不瞎。
她居高臨下望去,只見一個男人的背影蹲在下鋪的地上,查看阿姨的情況,應該就是找來的醫生。
好像是那位醫生取掉了輸氧管,轉而拿了個口罩出來,讓阿姨戴著呼吸,過了一會兒,阿姨的狀態輕鬆下來,手也舒展成正常的樣子,才讓她繼續吸氧。
梁書媞聽見阿姨的丈夫一直在不停地朝醫生道謝,她手裡也終於翻到了她要找的東西,一把拿出來。
她扶著床鋪的欄杆,身子彎下去,把手伸得長長道:
「阿姨,我有葡萄糖,你要不喝一支。」
人是對阿姨說的,給回應的另有其人。
梁書媞的手沒有在空里滯留太久,一雙白淨的手由下而上,伸了過來,恰好月光落在此處,她看得清楚。
手指細長,骨節均勻,接過了她手裡的葡萄糖。
醫生擰開了葡糖糖後遞給了阿姨,讓她服下。
梁書媞正趴著看,烏雲蓋月,一處清暉稍縱即逝。
他們又身居於暗處。
「你好,葡萄糖如果有多餘的,能給我一支嗎,我車廂有一位上年齡的老人,可能也會需要。」
是溫潤中好像又帶了絲清冷的男聲。
梁書媞此時只恨自己沒先把框架眼鏡拿出來戴上,看清對方的相貌,感覺肯定是個長得不錯的男人。
她忙著把多餘的葡萄糖遞給他,大方道:
「給你,葡萄糖我挺多的。」
恰逢火車拐彎,車子猛烈晃動了下,人也跟著搖晃,梁書媞一隻手趕緊扶住床鋪邊的欄杆,別翻下去了。
原本手裡的東西能正常遞交,卻因此偏了軌跡,只聽得一聲清脆而又響亮的碰撞聲。
她意識到是自己腕上的玉鐲和對方手腕上的東西撞了一下,
應該是手錶吧。
不過很快,他們又重新調整,幾支塑料裝的葡萄糖到了那隻很漂亮的手中。
「謝謝。」
是男人的道謝聲。
「不用謝。」
她給予回應,頭覺著有點發脹,心裡一慌,然後趕緊又平躺回去了。
她躺在臥鋪上,看到了那個男人離去的模糊背影,個子很高。
月亮又出來了,月光照在了空寂的過道上,那麼亮。
列車的輕微搖晃,也晃著梁書媞。
她像是公路電影裡的主人公,序幕已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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