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十點,聖潔的陽光一如既往的灑向這座日光城。
車水馬龍,遊客如織,開啟著這個普通卻又充滿希望的一天。
程清璵坐在民宿的餐廳,從左側的玻璃望去,最矚目的便是那座紅白相交織的宏偉宮殿,布達拉宮。
他從面前充滿了藏式裝扮的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木質的樓梯發出「咯吱」的聲音,是有人從樓上下來了,程清璵抬眸望去,先看到的是,一尾及踝的白色裙擺,隨著裙主人的下樓,裙子上彩色刺繡的圖案才得以窺見全貌,裙主人上身披了民族風的紅藍披肩,外套搭在了胳膊上。
梁書媞從樓上走下來,整個人就站在了光里。
她一眼看到了坐在窗邊的程清璵,發現程清璵目光也看向她。
這次沒有了火車餐車上頭一次對視的陌生,反倒是兩人同時朝對方微笑。
她走過去,坐到了程清璵的對面,
「早。」
「早上好。」
兩人才打完招呼,民宿的老闆就過來點餐,梁書媞要了份三明治和藏式奶茶。
老闆走後,梁書媞看程清璵面前的咖啡,笑著問:
「怎麼樣,咖啡還可以吧。」
「挺不錯的,比我想像中還要好。」
正說著話,早餐就端過來了。
「你早上只喝咖啡?」
「嗯,早上不是很餓。」
梁書媞並沒有好心地說把自己的三明治掰一半給對方,而是道:
「那你挺厲害的,我要是早上空腹只喝咖啡,那可能一會兒就厥過去了。」
程清璵只是笑笑,然後道:
「剛才老闆說附近有一家早餐店的藏面不錯,明天要不去試試?」
嘴裡正咬著三明治的梁書媞點了點頭,等食物咀嚼完後道:
「可以啊,我本來想著今天早上就叫你去,但是起來有點晚了。」
兩人早餐吃完後,就一同下了樓,打車去了布達拉宮。
從計程車下來,梁書媞就看到許多身穿藏衣的人,圍著布達拉宮朝拜。
雖說已經不是頭一回看到朝拜的人,但是在布達拉宮下,感觸又是不一樣。
她在看的功夫,程清璵撥了個電話,梁書媞便耐心地站在旁邊等。
等電話打完,程清璵對她道:
「走吧,講解就在檢票口等我們。」
梁書媞心裡卻是驚訝,她還原本打算到裡面了再請講解,沒想到對方已經提前安排好了。
走到檢票口處,一位中等身材,體型偏胖的男子走了過來,和程清璵握了手,再朝梁書媞點了點頭,
「程先生,梁小姐,你們好,我是你們今天的導遊羅布,我應該比你們倆都大,不介意的話,你們叫我羅哥就是。」
梁書媞看見羅布掛在胸前的照相機包,問:
「羅哥,你還是攝影師嗎?」
羅布笑了笑道:
「我以前就是主修攝影的,後來才兼職當導遊,程先生說要找一位給拍人像技術好的導遊,我們旅行社就安排了我。」
梁書媞看向程清璵,
「你要求的?」
程清璵很平靜地解釋:
「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給你留些漂亮的照片,不是嗎?我拍照技術一般,怕給你留遺憾。」
梁書媞不知該是喜還是怎樣,於是似笑非笑地道了謝,
「程清璵,你真的……」
她心想,這得是談了多少次戀愛,才能有如此覺悟。
但是總歸是一件好事,也慶幸是找了個人拍照,如果只是她和程清璵的話,她恐怕是不好意思讓程清璵給她拍照,最後索性不拍。
那樣的話,出來旅遊,沒拍出幾張人生照片,確實是白來了。
參觀的人不少,隊伍排得不短,羅布走在前面,梁書媞居中,程清璵最後。
轉了幾個圈後,梁書媞遠遠瞅見前面的一個拐彎處,時常有人停下來和幾個藏人交流。
走到跟前,梁書媞才看到藏人手裡拿的是嶄新的一摞一元紙幣,她一時腦子糊塗,問了羅布,這是在幹嘛?
「有的旅客,會換了新零錢,上布宮以後,遇見佛像,給佛像的,布宮裡面佛像多。」
梁書媞便對其中的一個藏族女孩道:
「收微信支付寶嗎?」
女孩搖了搖頭,
「只收現金。」
梁書媞聳了聳肩,那算了,誰讓她沒現金,拔腿就走。
倒是程清璵輕拍了她的肩膀,見她回頭道:
「我有現金,你要換多少?」
梁書媞趕緊搖了搖,看他還要準備掏錢的樣子,扯過他的袖子就走,
「不用,我就問問。」
羅布是個非常稱職的導遊,從進布宮開始,就滔滔不絕講解起來。
雖說他並非西藏本地土生土長的人,但從信手拈來的知識儲備來看,在西藏也是生活了蠻久了。
遇到適合拍照片的地方,他也絕不含糊,非得給梁書媞拍出能用的照片才罷休。
而程清璵更是任勞任怨的充當了給梁書媞提包拿外套的人。
剛開始,梁書媞十分過意不去,每次照完照片去取外套的時候,都要彎腰道謝,不過幾次下來,到了後面,也就厚臉皮了。
羅布一說梁小姐,快,這會兒這沒人,能拍。
她朝後看都不看,直接外套一脫,往後一遞,衣服就被人拿走了。
不過好在梁書媞也不是喜愛照相到癲狂的地步,攝影師給力,模特也不拉垮,基本也是一路拍照,一路往上走,沒有在哪個地方停留太久。
也幸好從進了大殿裡面,就基本不用再拍照了,光看金光燦燦的佛像寶物,就夠讓人驚掉下巴了。
「這裡供奉了歷代達賴靈塔,唯一沒有的,便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
羅布提到了倉央嘉措,梁書媞想到了以前讀書的時候,非常喜歡倉央嘉措的詩歌,儘管後來證實有些詩歌並非倉央嘉措所著,但也不耽誤梁書媞對這位活佛的喜歡,那時在學校圖書館裡把有關倉央嘉措生平的書,幾乎看了個遍。
宮殿裡的光線偏暗,參觀的遊客幾乎肩摩踵接,聲音也有點嘈雜,梁書媞朝後偏了頭,程清璵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往前稍俯了身子低頭,
「等我們去八廓街的時候,去那個瑪吉阿米餐廳逛逛好嗎?我以前看書,說倉央嘉措晚上從布達拉宮偷跑出來,就是在那個地方和他的愛人見面。」
程清璵微笑著道:
「當然,你想去哪兒逛,就去哪兒逛。」
梁書媞聽見程清璵答應了,也很開心,朝前走了兩步,又轉回身道:
「程清璵,你脾氣和性格真好。」
脾氣和性格好?程清璵聽到梁書媞對他的評價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想著在醫院裡的實習生見了他,絕對是說不出他性格好吧。
從一間大殿出來,又得上另一間殿。
只是這間殿宇的階梯又窄又立,每次只能通行一人,還都得低頭彎腰。
梁書媞只顧著看前面的台階,雖然提了裙子,但還是疏忽了一角,踩在了裙子上,給絆的趔趄了一下,右膝蓋磕到了台階上,她趕緊右手扶了一下台階,儘管如此,她自己也沒控制住,小聲「啊」了一下。
羅布也是走上去以後,才轉過身問:
「梁小姐,沒事吧。」
「沒事沒事。」
從樓梯上去,梁書媞才左右拍了拍手,撣了撣剛才手上沾的灰。
從這間殿裡逛完,走到盡頭下樓梯,和剛才的樓梯也是一個樣子。
羅布也是先下,梁書媞跟著要下時,一直跟在後面的程清璵道:
「你等一下,我先下去接你,你慢一點。「
這回梁書媞可沒逞能,順著他道:「哦,好的。」
看程清璵下去以後,梁書媞才下樓,她右手提著裙子,左手撐著牆壁,一節台階一節台階往下走。
下到三分之二處時,程清璵的手已經伸過來了,梁書媞自然沒有客氣,毫不猶豫將左手搭了上去,並且把些許力道給了過去。
最後,兩人指尖與指尖相互緊緊握著,等梁書媞站穩後,就像上次在卡定溝扶她的肩膀一樣,程清璵很快就鬆開了。
轉瞬即逝的肌膚觸覺,還是頭一次,她想。
也只有在那一瞬間她才感受到,自己指尖是微微泛著涼,而他,卻是溫熱的。
在程清璵還沒來得及走到她身後時,梁書媞將左右手背在了身後,微微互相摩擦,產生一點熱量。
宮殿遊覽完後,他們就要順著布達拉宮的背後,一路下行下山,梁書媞和羅布加了聯繫方式,然後告別。
布宮的背後是一圈轉經筒,兩人站在轉經筒前,預備打車去八廓街。
到底是高原天氣,等從布達拉宮出來後,萬里無雲的艷陽高照已變換成了烏雲遮天,感覺連氣溫都降了一些。
程清璵見梁書媞的外套是短款的,下半身只著裙子,於是道:
「天冷了,你要不回酒店換個衣服,我們再去大昭寺。」
梁書媞的手還在口袋裡插著,笑著搖了搖頭,
「不用,我裙子下面穿了打底褲,不冷的。」
既然如此,程清璵也只是點了點頭,
「好。」
打上車以後,兩人坐在後排,在前往八廓街的路上,路兩邊是三層的藏式建築,整齊排列著。
一眼望去,是和內地城市建築截然不同,讓梁書媞有一種不真實感。
她習慣性地拿出手機,拍攝左側沿街風景,等她收回手機時,聽到坐在右側男人道:
「剛才該讓你坐右邊的,這樣拍右邊的街景,遮擋會少一些。」
其實本來是無傷大雅的話,倒令梁書媞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一直拍照有點沒見過世面一樣,於是為自己解釋道:
「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
「其實,也算是職業病吧,我們一般工作,尤其是田野考古的時候,幾乎每一個發現的步驟和操作,都得拍照和文字記錄。」
「再還有,我覺得記憶的東西會越來越不靠譜,有些經歷說不定隔個兩三年就忘了,留點記錄,也是好的。」
梁書媞不是一個隨便交心的人,但也許從一開始程清璵給她的印象足夠好,讓她願意偶爾不設防吧。
程清璵聽了梁書媞的話,轉頭看向她的眼睛,
「你誤會我了,我並沒有要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覺得很好。」
她看向他,他的眼裡並非有焦灼或真摯的情緒,只是從容和淡定,但又不像是敷衍。
他嘴裡的很好,又是什麼很好?
梁書媞最終還是沒問出口,就像中國畫,留白才是重要吧。
下了車,他們從一個路口,往裡走,就是八廓街。
一路上,男女老少,三步一跪,五步一磕的人,多不勝數。
冷風陣陣,卻熄不滅世人宿願的心。
「你為什麼想著來西藏旅遊?」
直至這一天,旅程已經開始倒計時了,他們才討論最初的初心。
程清璵道:
「香港政府,會不定期組織一些醫院的醫生,向內地貧困地區義診並且提供手術治療的項目,今年剛好是西藏,我去年的年假還沒有休,就想著趁這個機會,提前過來逛一逛,算是放鬆。」
梁書媞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還以為他的回答跟大多數人一樣,對民俗信仰的好奇,對山水的嚮往,對自由的追尋。
「那如果你們要是去內蒙義診,那你說不定會提前去內蒙玩是嗎?」
「對。」
程清璵言簡意賅的回答,讓梁書媞內心不知為何,有點失落。
他的答案,太世俗,世俗到讓人覺得高風亮節。
「那你呢?為什麼想來西藏,除了看星星。」
「我?那可太多了,體驗不同的民俗風情,看美的風景,美的星空,看我喜歡的詩人,喜歡的影視劇里提到過的地方。」
「比如瑪吉阿米?」
「對。」
他們在前往瑪吉阿米的路上,沿街的店鋪都掛著別具特色的手工藝品。
在一家店門口,梁書媞停了下來。
她俯身拿起一個手鐲一樣的首飾,只不過是木質的,手環的開口處分別是用藏銀包裹,並鑲嵌了彩色的寶石。
梁書媞見一路上這樣的鐲子很多,於是問了老闆:
「你好,這是什麼?」
老闆是一位女性,膚色黝黑中透著紅氣,熱情道:
「雞血藤,是一種藥材植物做的,我們這裡很多人戴的,活血化淤還能辟邪。」
梁書媞對活血化淤不感興趣,但是一聽辟邪,便來了勁,於是問了價錢,不同品相的價格不一樣,倒也不算貴。
「那我買幾個回去給同事朋友當禮物吧。」
她選了四個普通的,又指了指再上面一些,藤環看起來更光滑和粗一點的,
「這個呢?」
「這個貴一點,你看節很少,五十一個。」
「五十兩個。」
「那拿不來,美女,沒有這樣對半砍的。」
梁書媞砍價本領最多砍兩個來回,於是最後一次進攻,
「五十兩個拿下,普通的我也換成這個,要不然我都不要了。」
老闆一臉菜色,但還是從一旁拿出袋子,嘴上嘟囔,
「哎,不賺錢的,算了算了,賣給你了。」
梁書媞心裡當然知道,老闆還是血賺了一筆,但還是二維碼掃了150過去。
她接過袋子,和程清璵便離開了。
程清璵看她一臉認真的低頭擺弄袋子裡的東西,然後從裡面掏出來了一個,遞在了他面前,
「吶,送你一個,老闆說的,能辟邪防小人。」
程清璵笑著伸手接過,看著藏銀的紋路,
「老闆明明只說了辟邪,那裡有說防小人。」
「哎呀,意思差不多了。」
梁書媞給自己準備也挑一個拿出來戴,結果感到臉上一點冰涼,她抬頭朝天看的同時,一隻手也伸出去感覺,也感到了一觸濕潤,
「我怎麼覺得像下雪了。」
她的話音才落,程清璵的臉上同樣感覺到了涼意,緊接著,他看到了可目視的雪花,落在了自己深色的外套上,
「是下雪了。」
他們不遠旁一位陪著媽媽磕長頭的小男孩,站了起來,笑著喊:
「阿媽,阿媽,下雪了,下雪了。」
雪花好像是瞬間降臨的,雪勢也是瞬間變大的。
進藏以來,梁書媞不是沒見過雪,但那都是沉寂在山上,在路上。
而只有眼下這一刻,是落在她身上的。
她笑容難掩,滿心滿眼都是喜悅,雙手接著漫天雪花,對程清璵道:
「程清璵,我們也太幸運了吧。」
烏雲墜雪,長空飄絮飛綿,他們走在拉薩的八廓街上。
看著冒著大雪依舊匍匐的人,三千世界玉相連。
天與地,又有何分別。
整個冬天,程清璵幾乎一直待在香港,香港下雪的概率和中彩票差不多,他也很久沒看到下雪了。
程清璵看著雪中梁書媞的笑顏,見她眉睫沾滿落雪卻也毫不在意。
風雪纏綿,聽得見的失控。
「是啊,很幸運。」
在八廓街被裹上銀色時,兩人身上也卷滿了雪,站在了一座牆體是黃色的房子前。
程清璵念著牌匾上的字,
「瑪吉阿米。」
梁書媞其實心裡也明白,幾百年的時光流逝,此瑪吉阿米並非彼瑪吉阿米,更多的是商業的噱頭。
但是,至少她來到了這片雪域。
「程醫生,走吧,這頓飯我請你。」
他們坐到了臨窗的地方,是賞雪景的好位置。
梁書媞端著甜茶,一口氣喝了半杯,對著程清璵道:
「在八廓街遇到這場雪,西藏之旅,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程清璵替她斟滿杯子,「是意想不到的驚喜,香港幾乎不下雪的。」
梁書媞聽他提到了香港,自然自己也想到了西安,於是道:
「其實西安這幾年雪下的也不多,不過,下雪時的西安非常美,尤其下雪天去城牆上走一走,城牆兩側懸掛著紅色燈籠。」
「大雁塔也不錯,那時候,玄奘大師的雕像上會覆一層雪,就像真的是在風雪裡歷經八十一難一樣。」
「我們都會說,一下雪,西安就變成了長安。」
一提到西安,梁書媞便侃侃而談。
「如果有機會,我會去西安的。」
程清璵道。
梁書媞愣了一瞬,接著點了點頭,
「好。」
最後,又加了一句場面話。
「到時候,我可以給你當嚮導,請你到我們家麵館吃麵。」
「在西安哪裡?」
「生意最好的就在鐘樓附近。」
「店名叫什麼?我要是其他朋友去西安玩,也讓他們去嘗嘗。」
「哈哈,那感情好,提前謝你們捧場,就叫梁記麵館,來了提我名字,給你們送冰峰。」
「冰峰是什麼?」
「嗯~,就是我們陝西那邊的特色汽水,像芬達一樣,但比芬達好喝。」
點的菜上來,他們吃了一多半後,程清璵道:
「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你來香港玩,到時候,我也一定會招待你。」
「但是醫生不是很忙嗎?」
「見面吃飯的時間總是有的。」
用餐快結束時,梁書媞沒頭沒尾的突然說了一句,「秋天。」
「秋天?」程清璵不懂,於是重複。
「西安的秋天,天高雲淡,金風玉露,更宜人。」
「你想讓我秋天去?」
程清璵細看她的眼眸,如秋水,碧波沉靜。
梁書媞沒有說她想不想,只是說:
「秋天適合來旅遊。」
屋外雪落瓊碎,他們彼此相隔千里,又跋涉千里,說著關於秋天的話題,有這一遭相遇,總歸是難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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