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程清璵吃完飯,沒過幾天,梁書媞就猜對了,在所里正整理資料著,她這塊磚被派著跟所里一個叫李斌的男老師去了一趟派出所。
在三秦大地這塊土地上,既然有農民不小心一鋤頭挖出兵馬俑的這種被動事件,自然也會有想發財的人,行不義之舉,非法盜墓。
盜了墓不說,還不知天高地厚,拿到網上找人直播鑒寶,網警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根據IP位址順著網線鎖定了嫌疑人。
把人抓住以後,在嫌疑人住的地方找到了4塊玉飾,但沒找到那天在網上直播的東西,問這幾塊玉是從哪兒來的,嫌疑人只說自己是在地攤上買的假貨,就是為了故意博眼球。
警察也拿不準,得找專家,找了省文物局的人,文物局那邊就讓省考古研究院也出兩個人去看看,梁書媞就是湊人數的那一個。
到了派出所,文物局的人也剛到,打過招呼後,警察就帶他們去了一個房間。
進了房間,還有一個警察,梁書媞看到對方,對方再看到梁書媞,都還驚訝了下,同時道:
「是你?」
「是你?」
方澤陽,之前和梁書媞相親的那個男生,當時知道是警察,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不過現在也不是敘舊的時候,房間的桌子上放了一塊布,那幾塊玉飾就放在上面。
在他們這幾個所謂的「專家」里,梁書媞是最年輕的,她跟著一起來的李老師,讓梁書媞先看看。
梁書媞腦子裡立馬浮現了西遊記裡面一個小妖的表情包,「我?」
但她也沒怵,看到了桌邊放著的手套。
一般並不是所有文物都需要帶手套,很多情況都是可以直接拿手觸碰,不過這玉上可能有嫌疑人指紋之類的,以防萬一,她還是戴上了。
這幾塊玉石,薄厚基本一致,只是形狀不像是專門雕刻好的,倒有點像是裁划過的廢塊一樣。
外行人不懂,剛入門的內行人,或者相關專業的學生,哪怕這方面的愛好者,其實多看幾眼,就知道了。
梁書媞看這幾塊玉石,雖然數量明顯不夠,但還是按照自己腦海里的印象,把它們按照順序擺了出來,然後去看了看老師,老師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梁書媞便對帶他們進來的警察和方澤陽道:
「這幾塊應該是玉覆面上的玉塊,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面具,西周和先秦時,有條件的家庭,在人離世下葬後,會把玉片覆在臉上。有些地位更高的人,王孫貴族之類的,還會全身用玉石裹住,俗稱金縷玉衣。你們看,這片是在右臉頰,這片應該是在左眉,這片就比較明顯,是耳朵。」
方澤陽經梁書媞這麼一說,也在腦子裡構思了下玉面罩的全圖,好像的確是那麼回事。
「那真假能確定嗎?」
文物鑑定的水本來就很深,並不是說所有干考古的就一定會鑑定,其實細分下來,也有點隔行如隔山的意思。
但梁書媞好歹也算是科班生,真東西也看過不少,眼前的,反正不是假的。
不過她不打保票在這裡出什麼風頭,很有眼色的退下了道:
「那得讓其他老師來看了,我不行。」
其他老師也不是頭一回遇見這種事了,也不像梁書媞模稜兩可,直截了當道:
「這大概率是秦漢時期墓的陪葬品,規模和墓主人的身份肯定不低,還是希望你們警察辛苦一點,儘快從嫌疑人那裡得出真相,越晚,對文物的流失和墓葬信息損失越大。」
「一旦確定墓的位置後,你們第一時間聯繫我們,我們也需要向文物局上報,審批通過後,然後儘快進行考古作業。」
梁書媞曉得這種事情向來是和盜墓賊還有其他不法分子時間賽跑。
早些年不少文物,等追繳的時候,早都被賣到國外去了。
事情結束後,方澤陽把他們一路送到了派出所門口。
回研究院的路上,李老師人到中年,八卦心思不少,問:
「小梁,你和剛才的警官認識啊?」
梁書媞也沒藏著掖著,
「之前相親見過一面。」
「哎呦,那看來你們這緣分不淺啊,你們沒發展發展嗎?」
梁書媞笑著道:
「李老師,我們對彼此都沒感覺,發展什麼。」
李老師再沒硬把他們往一起湊,反而道:
「不過我們干考古的,基本都是對內消化了,尤其像你乾田野的,還是女生,要真結婚了,有些方面,是得取捨了。無論男女,總不著家,時間長了,各種不理解和問題就都出來了。」
梁書媞自己突然也嘆了口氣,有些東西,不想就沒有煩惱,想了,就全是煩惱了。
白天外出一趟,梁書媞的活並不會因為她的外出,而有人替她干。
到頭來,還得是自己弄。
看天氣預報,過了這一兩天,天就晴了,她得在下方之前,把前面的資料趕緊弄完。
程清璵晚上8點發消息問她在幹什麼的時候,她還戴著頸椎儀坐在辦公室加班。
程清璵:【那你晚飯吃了沒?】
梁書媞:【無,不餓,減肥ing】
程清璵:【真不餓?等再過一會兒,也不餓?】
梁書媞有時候在想,這人是不是除了外科,還輔修了心理學啊。
她計劃著等會兒忙完,回家的路上,遇見夜市攤了,買點吃的。
可是轉念一想,還在下雨,夜市不一定出來擺吧。
梁書媞:【實在餓的堅持不住,點外賣就是。】
程清璵:【那你估計還要忙多久,我過來接你。】
梁書媞的手指從手機屏幕移到桌面,跟觸了電一樣,敲來敲去。
溫柔陷阱、溫柔陷阱,全tmd的都是陷阱。
冷靜、冷靜。
梁書媞:【估計還得一個小時到9點了,你忙的話,不用過來了。】
程清璵:【沒事,你先忙你工作,我九點到你單位。】
梁書媞放下手機,喝了口水,滴了滴眼藥水,準備繼續全心全意和工作鬥爭,嘴裡還念叨著:
「我愛工作,工作愛我,不是工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工作。」
呵,年輕人,沒有人不發瘋的。
曲江玫瑰園裡,程清璵掛了電話後,對正在廚房的樂姐道:
「樂姐,下午煲的湯還有嗎?」
樂姐本來是沒有跟程清璵來西安,但是程清璵這次從香港走的時候,和程家父母弄的有些不開心。
程清璵從香港走了也才半個月的時間,程母李詠霓到底還是心軟,擔心他飲食水土上不服,讓樂姐過來照顧。
樂姐頭從廚房伸出來,
「還有很多。」
程清璵從客廳往廚房走去,
「樂姐,麻煩你幫我再做兩個菜,湯熱好,裝到保溫桶里,我等下出門,要帶走。」
下午都才吃過晚飯,樂姐還以為他要臨時去醫院值班,給明天帶飯,便道:
「你儘管晚上去上班吧,明天到時間,飯我做好了,就讓司機送過去,你就別吃隔夜的了。」
程清璵笑了笑,
「樂姐,我是出門帶給別人吃的,不是去上班。」
他這樣一說,樂姐一猜就知道是帶給女生的,趕緊追問:
「醫院同事?醫生還是護士?」
程清璵手放到樂姐肩膀上,把她往廚房裡輕推,
「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您先別問了,趕緊替我準備吧,我趕時間。」
樂姐手底下很麻利,要是給程清璵做飯,那不用問,她知道他的口味,但既然要給別人帶,就不免多問:
「有什麼忌口的嗎?」
「可以帶一點辣椒,但是晚上了,儘量少油膩,可以放生薑,但生薑切片,好挑出來,不要切太碎。」
樂姐把他從小照顧大,很少見他因為別人的事麻煩她,雖然不曉得現在什麼情況,但想著也不是什麼壞事。
程清璵幫忙從柜子里把保溫桶拿出來,
「樂姐,要我幫忙嗎?」
樂姐擺擺手,三兩道菜而已,還能有多麻煩,
「去客廳等著吧,別站這了。」
梁書媞在辦公室加班,但是她上面的幾個領導和老師剛好在其他地方一起私下聚餐。
李斌不免在飯桌上說起了白天去派出所的事情,劉蘭章也聽說了是梁書媞跟著一起去的,於是問:
「你覺著那姑娘怎麼樣?」
李斌隨即點了點頭誇讚,
「蠻機靈的,但也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幾塊殘玉,她倒是一眼看就出來是玉覆面,回來的路上,我也故意問過幾個問題,她都回答的挺好的,至少,知識儲備量還算不錯。」
劉蘭章聽了心裡雖然滿意,但嘴上還是謙虛,先抑後揚
「那算什麼,你讓一個剛上大一的考古專業的學生去看,也能看出來,」
接著話鋒一轉,
「梁書媞這個女生,厲害的還是在看陶片的功夫上。」
考古行業也有鄙視鏈,挖出來的東西,不一定人人都認得,陶片越是能認的多,就越讓人信服。
聽著老同事這樣評價一個初出茅廬的丫頭,李斌也忍不住好奇,
「怎麼,這麼看好她,是打算培養出一個像你一樣的女考古隊長?」
劉蘭章卻否認了,
「這種事不是我想培養就能培養出來的,每一年入行多少新人,一開始都信誓旦旦地發誓成為考古隊長,為考古行業獻身一輩子,但十年八年下來,大浪淘沙,留不住幾個的。」
李斌問:「那你是覺得她沒這個毅力?」
「我也不知道,你能在她身上看到她對考古赤忱的熱愛,但是又缺少那種奮不顧身的激情,你知道,很多工作,除過金錢的誘惑,就是要靠初始的激情撐下去,我們這一行先不談論金錢,沒有源源不斷的激情,走不長遠的。」
劉蘭章的話,李斌並不完全認同,
「你這就有些強人所難,胡亂下定義了。」
劉蘭章不跟李斌辯論這個事情,半滿的酒盅她拿起來喝掉剩下的,緩緩道:
「我就是不想讓她跟我以前帶過的很多女學生一樣重蹈覆轍,田野幹上幾年後,年齡大了,到了結婚生子,只能被迫放棄田野工作。」
「日後轉行在相關行業工作還好,很多的是沒這個機會,要麼轉到其他行業,卻已經過了職場的黃金期,最後索性辭職,回家成了家庭主婦,我不是說家庭主婦不好,只是覺得她們都很優秀,不在考古行業發光發亮可惜了。」
李斌雖是個男人,劉蘭章說的情況,他也懂,但還是疑惑:
「你說她沒激情,可能走不長遠,可那我又覺著你現在還蠻看重梁書媞的,不是前後矛盾了嗎?」
劉蘭章喝了口茶,壓了下嘴裡的酒味,反而說起被盜文物的事情:
「警察那邊要是確定了墓的位置,這次是不是大概率你主持發掘?」
「對,應該差不多,估計墓的規格不小,會有陪葬墓群,但也不會說是個非常誇張的墓吧,適合找點新人過來練練手,實踐實踐。」
「那我讓梁書媞過去給你打下手吧,很多事情能讓她干讓她溝通的,反正就讓她去吧。」
「啊?你這什麼意思?她不是現在在你那兒乾的好好的。」
「你就當讓她從頭到尾跟一遍考古隊長的工作,讓她深切體會一下,想成為考古隊長,可不只是簡簡單單的挖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小到所有員工租房、吃飯,大到考古挖掘的規劃,民工工資結算,都得考古隊長負責,她要是哎,覺得這事可以,以後有能力處理,那她真能繼續發展。」
「她要是走一遭下來,覺著不行,我想她自己也會深思熟慮一下,如果日後還是要放棄田野考古,轉向文博或者其他,那還不如現在就做選擇,沒必要再多受幾年田野的苦。」
*
梁書媞沉浸式忙起來,等回過神注意到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一看已經21點20,嚇了一跳。
她著急忙慌把文件點了保存,一保存,電腦還卡了。
梁書媞差點跪倒電腦面前,老天爺,電腦卡歸卡,可別千萬突然黑屏崩了,誰知道文檔最後一次自動保存,保存到哪裡了。
別她後面寫的,沒保存上啊!!!
確定保存好了,就開始關機,同時趕緊把資料這些整理好的,放回文件櫃裡。
等這些都收拾妥當,快九點半了。
秋雨夜寒,在屋內不覺得,下了樓,感覺到凌凌冷意。
她出了研究院大門,路邊的停車位上果不其然停了程清璵的車。
她不知道對方等了多久,加速腳步走了過去,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很快聽見了門鎖開的聲音,她一進車裡,就趕忙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一忙就忘了時間,你到了就可以給我發信息的,等了多久了?」
「沒事,我也剛到。」
程清璵車裡的味道很好聞,是淡淡的青檸薄荷味道,讓梁書媞提神醒腦的同時,也誘發了飢餓感。
她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
「你晚飯吃了沒,這會兒還餓不餓,我請你吃宵夜吧。」
程清璵沒著急啟動車子,只是問她:
「累不累?」
「累啊,就想趕緊吃點東西,然後一鼓作氣回家洗完澡,躺床上。」
程清璵這才啟動車子,通過後視鏡看後面路況的同時道:
「我讓家裡人隨便做了點菜,味道應該可以,這下送你回家,你回去吃了早點休息吧。」
梁書媞扭頭看向後排,瞧見了後排座椅上的保溫桶。
程清璵繼續解釋:
「時間比較晚了,我覺得稍微還是吃清淡點,對腸胃比較好。下次下班早了,我帶你去吃你想吃的。」
梁書媞看著保溫桶,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日子。
那時候是學校是全封閉式的,也出不去,半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在梁書媞眼裡,和坐牢沒什麼區別。
當時她有個同學,家裡離學校很遠,每周回不去的那一周周末,她父母總會專門另做好飯菜,裝在保溫桶里,給她帶來看她。
見者有份,梁書媞那時候也沒皮沒臉地蹭了不少人家父母做的菜。
她的家倒是離學校近,但那幾年正是家裡店面擴張的時候,生意忙,父母心也大,基本是沒來看過她,更別說帶飯了。
一直等到她開始參加工作後,一是下田野考古實在幸苦,二是分開時間長,梁父梁母遲鈍的心才開始覺醒,會抽時間過來看她,再帶些東西。
車子開上了馬路,程清璵餘光察覺到梁書媞對著保溫桶有些發呆,還以為是她不喜歡他替她做決定,
「你要是不想吃這個…」
梁書媞轉身坐好,
「程清璵,你真是個好人。」
被發好人卡的程清璵竟有些無言以對,緩緩道:
「你這是在誇我嗎?」
梁書媞很實誠點頭,
「當然了,這評價多高。」
下雨天,南二環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梁書媞不想玩手機,便問程清璵,
「我能開音響,放個歌嗎?」
「你隨意。」
梁書媞點開面前的屏幕,發現裡面有歌,就沒連自己的藍牙,想著隨便聽聽。
第一首是首純音樂的曲子,應該是鋼琴曲,她不知道名字,但旋律很好聽,她把音響聲音調小,當成背景音。
「你那天問我想去的地方,你覺得太白山怎樣?」
程清璵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可以啊,沒問題,就在寶雞離得近,還是5A級景區,很值一去的。」
「不過你還挺會選的,據說太白山洞裡萬年不化的冰,當年庚子事變,慈禧太后從北京逃到西安,夏天炎熱,解暑所需要的冰,都是從太白山拉過去的。」
程清璵聽她口吻熟稔,
「你是不是去過很多次了?」
「很小的時候,小學吧去過,但都這麼多年了,也忘差不多了。」
「那跟我再去一次,會不會嫌無聊?」
鋼琴曲結束,換下一首歌,梁書媞才要回答他的問題,前奏響起的旋律讓她愣了一下,直到熟悉的歌詞出現,
「苦 雙方也苦 止痛藥 醫不到孤苦……」
她眼裡帶著驚訝,直愣愣朝著程清璵看去,這首歌還是她在西藏時,因為遇到了他,心血來潮,讓音樂app給她智能推薦了幾首粵語歌。
這首算是比較小眾的歌,旋律,第一遍聽的時候,她就愛上了,歌詞又符合她所有的心境,讓人慾罷不能地單曲循環。
她很愛兜兜轉轉這個詞。
兜兜轉轉,在他這裡,她又聽到了這首歌。
30秒的紅燈,車子再次停住。
程清璵才有空閒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梁書媞身上,眼神交錯,一切數不盡,道不明。
梁書媞忽然笑了,「原來你也聽過這首歌。」
記憶里陽光下閉眼曬太陽人和眼前的女孩合二為一,程清璵突然很想伸出手。
「滴 滴 滴。」
後車的喇叭聲,打斷了程清璵的念想,車子重新動起來,往前行駛。
到了梁書媞小區門口,程清璵靠邊停車。
梁書媞本想著他不用下車,但對方已經下了車,打開了後排的車門。
等她下了車,程清璵已經拿了保溫桶,走到她跟前。
此時雨又停了,濕漉漉的空氣里,充滿了泥土味,柏油路上落著青色黃色的葉子,緊緊地粘在地上。
梁書媞分辨不出來到底是梧桐葉還是楓葉。
程清璵把保溫桶遞到她面前,
「應該還熱著,要是湯冷了,你再熱一熱。」
「好。」
梁書媞低頭去拿保溫桶,但是拿了一下,卻有些拽不動,對方用著力,不鬆手。
她不懂,去看他。
下一秒,力道鬆了,保溫桶到了她手裡。
「梁書媞。」
「嗯?」
「那首歌,是我在拉薩民宿的天台上,聽見你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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