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通常是覺得晚上冷,其實最冷的時候是應該是天微微亮的那陣。
俗話說,春要捂秋要凍。
但梁書媞不行,她體寒,昨晚上睡到半夜腳冷手冷,早上早早凍醒,她後悔沒帶電熱毯過來。
周楠楠是南方人,似乎是挺抗凍的,梁書媞不知道她是真抗凍還是嘴硬,於是問她意見,
「我完了買個電熱毯回來,給咱們鋪上吧。」
周楠楠竟拒絕了,
「不行,電熱毯太危險了,會著火的。」
梁書媞本想著說買個雙人控制的,這樣就不怕晚上兩人溫度需求不一樣。
「呃,嗯……」
梁書媞思考了下道:
「你要是真不需要的話,那我就買個單人的,只鋪我這邊了?」
畢竟單人的還便宜一點。
「姐,單人的電熱毯也很危險,被子也挺厚的,我覺著沒那麼冷吧。」
看,這就是南北地區差異帶來的文化矛盾。
梁書媞明白周楠楠的顧慮,畢竟發生意外的新聞也能看到,但自己從小到大一直這樣用,買的只要是正規廠家的,都挺安全的,倒也不至於諱疾忌醫吧。
但是吧,這種事誰都又不敢百分百打保票,梁書媞一個人無所謂,現在兩個人睡一張床上,她還是得顧全大局。
離上工還有一陣,梁書媞印象里現在有叫水暖毯的,比較安全,她在淘寶上看了看,價位雖然貴點,但也能接受,不過就是好像不能像雙人電熱毯那樣分別控制溫度,
「楠楠,我看現在那個有叫水暖毯的,身子下面不走電的,是水,比較安全,你不需要的話,那我就買我這邊單人的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周楠楠倒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嗯了嗯。
梁書媞在院門口等候,手機上正下著單,屏幕上面彈出了微信消息。
【抱歉,昨天下班太晚了,沒顧上問你,你在那邊一切還好吧。】
鄉下里比城市寂靜很多,破曉時,人呼出的氣變成白霧一樣。
仔細聽,村口有推著賣甑糕的人在喊:
「鏡糕~,鏡糕~」
【還不錯,你這會兒方便打電話嗎?】
她文字發過去,很快,程清璵打了電話過來。
「早上好。」
「早上好。」
才打完招呼,梁書媞這邊能聽見鳥發出「布穀~布穀~」的聲音。
「你昨晚下班的遲,今天這麼早就要去醫院嗎?」
「下午的班,今晚要值夜班。」
院子裡面發生動靜,張華把三輪車往外倒,
「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
「那你還醒這麼早,趕緊再多睡一會兒吧,我這邊都好。」
張華把三輪車倒在了馬路上,大喊了聲:
「老師,師妹們,準備走啦。」
程清璵知道梁書媞要去忙了,
「那你快去忙吧,哦,對了早飯吃了沒?」
「其他人給我們帶著,我去了就能吃。」
「好,總之記得多吃飯,凡事多注意安全。」
「嗯,我舅舅的病,還是麻煩你多操心了。」
李斌和周楠楠已經坐上了三輪車後面,梁書媞一手打著電話,準備往上爬。
周楠楠拉了她一把,她上去坐在了小板凳上。
「梁書媞,你和我之間不用這麼客氣的。」
張華按了按喇叭,
「扶好坐穩,走了啊!」
「好,那我掛了。」
「掛吧,拜拜。」
梁書媞先掛了電話,三輪車飛起來,迎面而來的冷風吹的人神清氣爽,頭腦發冷。
周楠楠笑著問梁書媞:
「師姐,是男朋友嗎?」
李斌老師也露出一副好奇模樣。
他們的三輪車一路朝東行駛,看著日出一併升起。
「也許未來是,也許未來不是。」
*
每次參加新的考古工作,就像開盲盒,也像《阿甘正傳》裡面提到的巧克力,永遠不知道即將面臨的是什麼。
人和物都是。
某日,梁書媞下了墓,在給待挖掘的東側室拍照記錄,原本在墓外面發掘的周楠楠下來,對她道:
「姐,上面有個民工好像在開直播。」
梁書媞聽此皺了皺眉頭,她們都要有職業操守,在考古工作未完成,和未批准情況下,是不能對外隨便泄露考古的具體位置和發掘出來的文物。
就算這麼多民工在這,村里也人來人往看,知道這裡在干考古,那也不能直接對外直播。
「李老師和張華沒在上面嗎?」
「剛走十分鐘,說是隔壁村有戶打井,打出了泥俑和陶罐殘塊,讓過去看看。」
和民工打交道,是一件讓梁書媞有些頭疼的事情。
當然她遇到友好的民工很多,但不乏還是有些刺頭的。
而且大多數民工年齡都要比她大的多,雖然她老是叔前叔後,姨前姨後的叫著,但有個別民工就不聽她們這些年輕人使喚,動不動就來一句:
「我不聽你的,有啥事,你讓隊長來給我說,你給我說沒有用。」
要麼就是:
「還大學生,你們大學生就這水平?」
但現在事情出來了,硬著頭皮也得上去處理。
梁書媞上到地面,第一下就聽到一句,
「家人兄弟們,刷個禮物,刷了我下去,帶大家看看這個漢代的古墓長什麼樣子,裡面還有很多寶貝。」
果然是那個刺頭,趙鵬。
趙鵬在這些民工里算是特殊的那一個,因為只有他是最年輕的。
平時找的村子裡的民工都是上了年齡了人,村里青壯年勞力都基本外出打工了。
這個趙鵬30多歲,不到40歲,可不是算年輕的了。
梁書媞走在到他身後,喊了一聲:
「趙哥,把直播關了吧,咱們這兒不允許開直播。」
趙鵬轉過身斜著眼看了下樑書媞,沒說話,又扭回頭,繼續對著手機屏幕道:
「刷的太少了,家人們,太小氣了,太小氣了,哪個大哥刷個火箭讓咱漲漲見識。」
梁書媞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
「趙哥,把直播關了。」
趙鵬這下沒轉身,但抬著步子,往墓口的方向走去。
梁書媞無語,快步上前,趙鵬個子一般,不是很高,也是趁他不備,直接從他手裡搶過手機,然後退出了直播。
確定確實退出後,她把手機遞到對方面前,還給他。
不過此時,趙鵬卻不接手機,反而是舌頭頂了頂腮,一臉戾氣道:
「你他媽撒意思?」
梁書媞心裡不能說一點都不怕,但還撐鎮定,面無表情道:
「開始發掘前幾次重申,要做好保密工作,這是規定,你難道不知道?」
趙鵬跟聽了個笑話一樣,咧著一口黃牙道:
「保密?保密個錘子,秦始皇兵馬俑那墓都邊挖邊讓人看,你這爛墓算個慫。」
梁書媞最厭惡的就是出口成髒的人,她也不想給這人好臉,冷著臉道:
「能幹了干,不能幹了就走人。」
趙鵬一把拿過自己的手機,同時還手往梁書媞的肩頭使勁推搡著戳,
「讓我走?屁大個娃還讓我走,你隊長到我跟前都稱兄道弟,你算個錘子。」
梁書媞被推著往後倒了好幾步,周楠楠見狀趕緊喊人過來。
梁書媞環顧四周,當下真想找個杴朝趙鵬掄過去的時候,真的突然空里來了個鐵杴,朝著趙鵬的屁股實實在在來了一下。
趙鵬直接暴怒,罵了一句更髒的話,朝後轉,捏起拳頭就要揍打他的人,
他一看清來人的模樣,突然蔫了下去,但還是有些不耐煩:
「大伯,你撒意思?」
手裡拿杴的,被喚大伯的人,皮膚黑紅,是常年勞作太陽曬出來的,嘴裡還叼了根煙,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樣子。
沒拿杴的那隻手,騰出來,捉住煙,美美吸了一口,然後對趙鵬道:
「咋,你得是還想打你伯?」
趙鵬不說話,大伯沒管趙鵬,越過他,走到梁書媞跟前,把煙拿遠,細語問:
「女子,沒事吧?」
梁書媞一半是被氣,一半是委屈,眼眶有些紅,但當下又能抱怨什麼,
「叔,沒事。」
此時,考古隊自己人都圍了過來,氣氛劍拔弩張,梁書媞不想最後事情發展成民工和考古隊員之間的矛盾,只能顧全大局,壓了壓情緒,無事般大聲道:
「沒事沒事了,你們散了,回去繼續忙吧。」
周楠楠也幫著把人疏散開了。
趙鵬此時屁股上火辣火辣的疼,想把所有的氣只能往梁書媞身上撒,但又不敢再動手,只能舉起手,食指幾乎要戳到梁書媞鼻子上,滿臉橫肉,放話道:
「你給我等著。」
話音才落,一旁的大伯抬起腳就往趙鵬膝蓋處踢,
「媽來臉,你再給我吼叫一下,還敢當著我面,滾滾滾,兩下滾,今兒再別來了。」
趙鵬瘸著腿,不動彈,一看大伯又拾起鐵杴,於是趕緊跑了,走之前還使勁瞪了瞪梁書媞。
「娃,對不住,我這侄子是個二球瓜皮,你不跟他一般計較。」
趙大伯是考古民工裡面的負責人,為人忠厚仗義,常說歹竹出好筍,看來也有好竹出歹筍的時候。
「叔,我沒事,還是多謝你了剛才。」
趙大伯不敢應下這聲謝,解釋道:
「我是看趙鵬從外面回來都半年了,一天不弄正事,最近地里沒活,我想著咱好歹是當大伯的,還不如讓他來工地上幫忙,比一天光打麻將強,誰知道還弄這麼個事。」
梁書媞不知道趙大伯說這些話的用意,只是簡單敘述事情,還是另有其意,她不好表態,只能順著道:
「叔,你真的很盡心,趙鵬有你這麼個伯,也是他有福。」
趙大伯又點了根煙,道:
「哎,盡心沒有用,爛泥扶不上牆的話,我也沒辦法,女子,你這等李隊長回來,願意的話,就把這事給隊長一說,要不要留他,你們自己做決定,要用,我就給他趙鵬再好好說,讓他再不要胡來。
要是不想用,那也沒問題,伯自己給趙鵬去說,他要是敢怪到你頭上,跑來尋你們,動你一指頭,我就敢把他狗日腿打斷。」
梁書媞受難的心已經被趙大伯勸說了個七七八八,但她現在也不會承諾什麼,
「叔,知道,等李老師回來了,我們會商量。」
之後,就各自回到自己崗位上,忙自己的事情。
下午李斌和張華回來後,梁書媞並沒有找過去說什麼。
這件事一直等到晚上,開內部會議時,進度總結完後,倒是李斌主動張口問:
「小梁,我聽今天我中午出去後,你和民工趙鵬起了衝突是嗎?」
一張大桌子上,每個人的心思都在眼睛上,不是和這個對上,就是和那個對上。
要說和稀泥,或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梁書媞把這件事輕拿輕放,也不是不行。可平時聖母心泛濫的她,今天沒那個心思了,於是很直接道:
「對,是有衝突,趙鵬拿手機直播,我勸了幾次沒用,就直接拿走了他手機關掉,隨後口角上拌了幾句,他推搡了我幾下,最後趙伯出來給了他兩下,制止了。」
「他都說什麼了?」
李老師這樣問,倒是為難住梁書媞了,趙鵬那一頓髒話,她可重述不出來,只好稍微文雅的轉換了下,儘量不添油加醋,往含蓄地說:
「就說咱們這墓沒什麼保密的必要,我就說他不能幹了走人,他就說我說話不頂用。」
梁書媞越說越有一種小學生給老師告狀的感覺,太難了,說太多顯得自己長舌婦,說的少了,好像把整件事的分量給壓低了。
這時,周楠楠聽不下去了,趕緊給梁書媞打配合,
「老師,你不知道,那趙鵬罵的可髒了,他還說你都要和他稱兄道弟,我們算個錘子。」
周楠楠一個南方嬌嬌女,硬是最近被同化,學會了大唐雅音。
梁書媞突然通體舒暢,內心佩服,左胳膊在桌上放著,右胳膊從左胳膊下穿過,伸出拇指,隱秘的給周楠楠點了個贊。
聽了這話,李斌的嘴角,明顯平了很多,臉也沉了,他繼而看向其他人,
「你們平時和趙鵬相處怎麼樣?」
一時,竟也沒人第一個開口說,但都一臉便秘,明明內里有事的樣子。
李斌見此,打了一陣強心劑,
「沒事,你們放開說,我們考古隊員是一體的,平時竭力和民工搞好關係,也是為了提高我們的效率,如果中間有不配合人,我們當然有權力,讓他退出。」
這樣一說,就有人願意說了,先是個男生道:
「老師,反正就是我覺著他比較隨心所欲,有時候故意和我反著來,我讓他下手輕一點,他就重下手,上次直接搗爛了個陶罐,我讓他重點的時候,他又撂挑子不干,說手下沒輕沒重,害怕把什麼文物弄壞了,讓我自己來。」
再就有女生道:
「他老問些有的沒的,問我談了幾個男朋友了,還噁心的很,問我是處女嗎?」
馬上有女生附和:
「就是就是,他老是開些低俗的玩笑,還說下了工,帶我出去吃飯。」
最後,你一言我一語,儼然成了趙鵬的批鬥會。
李斌到最後眉頭越來越皺,對著梁書媞道:
「小梁,老師是男的,工地上男的也多,這回讓你和張華當副手,你私下就要和其他女生多溝通,中間出現這種類似性騷擾問題,你要及時給老師反應,咱們做考古的,不論男女,既要保障人身安全,還要保障人格尊嚴!」
被批評的梁書媞,只能一臉嚴肅,低頭認錯,聆聽教誨。
要學會承擔起責任,是一件漫長的、很難的、也很辛苦的事情。
最後,會議討論結果,當然要把趙鵬從考古隊伍里踢出去,這件事,李斌親自去和民工隊長溝通。
而且還多次強調,無論是上工還是下工以後,女生都要結伴而行,嚴禁單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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