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的多倫多,已經非常冷了。
喬治從飛機上一下來,就慶幸自己因為怕冷,帶了足夠厚的外套過來。
他沒耽誤太多時間,直接讓接機的司機去了他給的地址。
這一趟出差,也是替程清璵過來跑一趟。
程清珩和他母親沈繁住在York Mills,當地著名的富人區。
在他手裡提著東西,按過門鈴後,冰天雪地的等待中,隔了很久,才有人開門。
入眼的並非印象里熟悉的面孔,是一位年齡看著不到40歲的婦女,也是亞洲人。
婦女看了看喬治,眼中帶著疑惑和戒備,
「你找誰?」
地址應該是不會錯的。
「請問是程清珩的家嗎?」
開門的人,始終只將門縫開了一點,讓站在屋外的人看不清屋裡的狀況,
「你是誰?」
「我叫喬治,是程清珩的堂哥,程清璵先生讓我過來探望的。」
屋裡傳來腳步聲,開門的人轉回身去,像是和來人交談確定了什麼,才往後退了一步,開了門,
「進來吧。」
喬治一進屋,撲面而來的熱氣,與室外兩個世界。
「喬治。」
他脫外套時,有人喊了他。
喬治在來之前,某種程度上,心裡已經有了一種預設的結果。
但在看到沈繁後,他卻想,或許是程清璵猜錯了。
沈繁五十歲出頭的年紀,保養的很好,滿頭烏髮,不見一絲白髮,臉部也沒有什麼太明顯的皺紋,就連身材也維持著他印象里十來年前的樣子。
這樣的情況,怎麼也不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人。
「沈姨,好多年不見了。」
沈繁笑著走近,帶著喬治往屋內走,
「是啊,有十年了吧,以前的毛頭小子,現在成熟不少了。」
坐下後,先前給喬治開門的保姆,很快端了熱茶過來。
沈繁作為長輩,還算熱情,
「快喝點茶吧,家裡不常來人,最近這一帶有入室搶劫發生,剛才也是保姆風聲鶴唳,讓你多等了。」
喬治記憶力很好,面前粉青色的龍泉青瓷,程家老宅里,也有同樣的一套。
他端起喝過之後,嘗出來是普洱,
「沈姨,這次過來,阿璵也讓我帶了茶葉,他知道您喜歡喝茶,您之後記得嘗嘗,要是滿意,下次給您再帶。」
提到程清璵,沈繁好像並沒有太多想知道他近況的欲望,只是點了點頭。
喬治環顧四周,才問:
「今天周末,清珩不在家嗎?」
「他這學期當上了助理教授,周末在實驗室忙科研,還沒回來。」
不等茶涼,要聊天的內容已經說完了。
本來只是為了求證一件事情,如此一來,幸好只是杞人憂天。
喬治不打算再多打擾,就說還有事忙要先離開,沈繁似乎也沒有留喬治吃飯的意思,便都站起來打算送客。
保姆從衣架上取了喬治的外套遞給他,就在喬治準備離開時,一旁的沈繁突然眼中失去光彩,多了迷茫,看著喬治道:
「喬治,你先放學了嗎?清珩和阿璵還沒下課嗎?」
四天後,梁書媞儘管多次強調她自己回西安拆線,但她當天下午下工後,張博還是一如既往到了來接她。
客套的話已經說了很多次,他們回到西安,直接去了西宏醫院。
程清璵今天本來能按時下班,但一直在辦公室等著他們過來。
診療室里,拆線沒費多長時間,也沒梁書媞想的那麼疼,程清璵問她,
「你父母見過你的傷口嗎?」
梁書媞把上次事故向父母瞞得很緊,把平日裡的視頻變成了只電話,王昭霞好像也沒察覺出什麼問題。
「沒有。」
拆完線,程清璵給她又貼了減張貼,促進傷口癒合,減少疤痕。
「那你過兩天結束,回家了,見著他們怎麼說?」
梁書媞故意開玩笑,
「我就說是你推的。」
程清璵看了她一眼,比她還會講笑話,
「那你還不如說是在村里被狗追,不小心摔倒可信度更高些。」
梁書媞雖說被逗笑,但仔細想想他這個理由是可以被採納的,
「那我就按照你說的這樣告訴他們。」
兩人收拾完,往醫院外走。
張博送完梁書媞到醫院就先撤了,留下程清璵開自己的車送她回家。
坐到車上,梁書媞打開了副駕上的化妝鏡,看到了貼上的減張貼,才猛地想起,太看不到傷口。
程清璵見梁書媞下意識的行為,心裡倒是忍不住心疼。
她太聽話了。
從傷口縫合以來,她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對傷口留疤的擔心和顧慮,不知道是十分相信他的技術,還是不願意讓他為難。
「你最近一直堅持貼減張貼,等以後若是還有疤痕,我們可以去做疤痕修復,現在技術很成熟了,你不用太擔心。」
梁書媞合住了化妝鏡,上手輕輕撫摸了額頭上的減張貼,
「沒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好在是眉毛上面額頭上,沒在臉上,只是以後怕是沒什麼財運,賺不到大錢了。」
迷信面相里說,眉毛附近受傷,多是漏財之兆,雖說她本來也賺不到什麼大錢。
再說以後的以後,估計不會有什麼太多交集吧。
程清璵不知道她真是這樣想的,還是故作堅強,
「我是你的醫生,會負責到底的。」
程清璵怕不加醫生這個身份,話語太過唐突和不恭。
梁書媞聽見的的卻是以醫生身份的承諾,強調的是界線分明。
「好,我相信你,Doctor程。」
到梁書媞到家門口,她不忘叮囑,
「明天我自己回匠王村,你可千萬別讓張博來送我了。」
她自己單趟就過去了,張博送,還得多跑一次。
程清璵考慮了一陣,才終於答應,
「好。」
等送完梁書媞後,程清璵便開車回了家。
他回家進了門,頭一個看到的便是喬治。
喬治還是與在香港時一樣,多西裝的打扮,見了程清璵,
「阿璵,你回來了。」
程清璵拍了拍喬治的胳膊,
「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下午一到這裡的時候,樂姐已經做好飯等著了。」
客廳里,沒太多要敘舊,彼此直接進入正題。
儘管喬治早已電話里給程清璵匯報過他多倫多的所見,如今只是再重複了一遍,然後道:
「從多倫多回到香港後,我查了程清珩的入境記錄,他八月份時,就回到過香港一次,也確實找過治療阿爾茲海默症這方面的專家。」
程清璵半天不說話,喬治只好繼續往下說:
「以前淺水灣的那套房子,最近也有人過來重裝,清珩應該過不了太久,就會回香港了。」
程清璵希望程清珩他們回香港已經很多年了,現在看著馬上就要實現了,他也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開心。
除了一半是因為嬸嬸的病,還有一半的原因,他自己知道。
程清璵告訴喬治,
「淺水灣的房子很多年都沒住過人了,裝修的事情,你也多盯著,清珩那邊你也多聯繫,看有什麼忙能幫的。」
「嗯,我明白,不過……」
喬治欲言又止,程清璵靜坐著,等他自己把話說完。
「不過,他們回來,你父母那邊,可能不會太願意吧。」
「我會從看的中周旋。」
有關程清珩的事情談完,喬治才想起還有東西要帶給程清璵,他進客房,把東西拿出來,遞給程清璵,
「給,阿璵,這是你讓我帶的藥膏。」
這幾盒疤痕修復的藥都是從國外買的。
程清璵接過,
「好,謝了。」
在考古隊撤離匠王村的前天一晚上,梁書媞還是提了點東西去了梁萬全家。
要說的話沒有太多,只當是對住在對面招待所的隊員,多有叨擾,也當是對那一盤雞蛋的謝意。
她步行回住所的時候,月亮照在路上,就如余華說的那樣,像是灑滿了鹽。
自此,算是給她這一個多月的田野工作,畫上句號。
回到西安後,她先是去了父母的店裡。
在王昭霞充滿急切關心的詢問下,梁書媞真把程清璵胡編的那個被狗追的藉口拿來搪塞。
她父母辨不出真假,想著梁書媞小時候也是土匪一個,下樓梯能踩空,從三樓滾到二樓,牙差點磕掉,現在還只當真是她說的那樣。
隨之而來的是對她粗心大意、這麼大個人沒事找事的行為數落。
「明天農曆初十,你不是還休兩天假,我陪你去城隍廟或者大興善寺拜一拜,本來就找不到對象,現在還破了相,害死個人。」
父母說話,既不講武德,也不留情面,轉往人肺管子上戳,梁書媞瞬間後悔沒事找事來店裡挨批了,還不如回自己房子裡睡大覺。
「要去你去吧,我約了朋友出去。」
她坐在凳子上,隨手從桌面的蒜籃子裡拿出顆蒜剝,王昭霞看她糟蹋蒜,
「你吃麵又不吃蒜,剝的浪費什麼。」
梁書媞知道自己現在呼吸都是錯的,她也沒心思懶得犟嘴,順丟丟地把蒜又放回到籃筐里。
「跟哪個朋友?」
梁書媞低頭吹了吹麵湯,喝了一口,
「就正常朋友唄。」
梁書媞平日裡能一起出去逛的朋友,就那兩三個,王昭霞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梁書媞不直接指名道姓,她就知道肯定有貓膩,
「跟那個醫生,程什麼,程清璵是嗎?」
半碗麵湯都被梁書媞喝完了,她突然道:
「媽,給我上份素拼涼菜撒。」
王昭霞嫌棄地站起來,
「行行行,給你整份素拼,明天不用你去寺廟了,我替你去,你就好好跟程醫生約會去吧,爭取把他弄的入贅我們家。」
突然素拼也不是很想吃了。
翌日星期二,兩人拖了很久的寶雞太白山之行,終於能夠啟程了。
梁書媞背著書包從小區出來時,就看到了門口等著的程清璵,他很自覺,走過來就要去拿對方的背包,
「冷嗎?」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個好天氣,但晝夜溫差大,大早上的,還是寒氣四溢。
梁書媞把背包遞給程清璵,「還好,吃了早飯就不冷了,走吧,帶你去吃泡饃。」
昨晚上商量好的,今天一起吃了早餐再出發,畢竟要爬山,吃點豆漿油條的不頂飽,還沒到山腳就消化完了。
梁書媞家附近就有一家生意很好的牛羊肉泡饃店,剛好是個最優選擇。
幸好是周內,店裡人不多,梁書媞問程清璵吃羊肉還是牛肉,程清璵要了牛肉。
「老闆,兩份優質牛肉泡饃,一份素拼。」
「自己掰還是機器絞。」
「機器吧。」
梁書媞都好多年沒自己掰過泡饃的饃了,正常人還真沒那麼多時間,坐在那兒慢慢掰。
老闆說完價錢,程清璵的付款碼已經亮了出來,梁書媞見狀,一手解鎖自己手機,一手去捂對方的收款碼,
「說好今天我請客的。」
程清璵個高胳膊長的,梁書媞還想制止,他的胳膊已經輕輕鬆鬆越過她的上方,遞到老闆面前。
「滴。」
掃碼成功了。
程清璵收回胳膊的同時,還有一臉無事般回復梁書媞,
「對啊,你請客,我付錢。」
坐下不久,兩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泡饃就端了上來。
程清璵看著成品,稍微疑惑問:
「我以為都是要自己拿手掰饃的。」
梁書媞取了一次性筷子,給到他,
「你來西安這麼久,第一次吃泡饃?」
程清璵接過筷子,點點頭,
「是頭一回。」
「涼皮肉夾饃總吃過了吧?」
「吃過了。」
那還行,幸好在西安待了快兩個月,不是完全白待。
「那你今天先嘗嘗味道,可以接受覺得好吃的話,哪天沒什麼事不著急,可以要兩個饃坐下慢慢掰。」
開吃後,肉爛湯濃,確實很香。
「你可以放一點這個剁椒,試一下,不用放太多,有點咸。」
梁書媞像一個盡責的牛羊肉泡饃推廣大使,她自己不太吃糖蒜,但不忘給程清璵推薦,
「你嘗一下這個糖蒜,不辣,能解解膩。」
程清璵本身不喜刺激性食物,但他也從不排斥嘗試,在面前的小碟子裡,夾了一小塊蒜。
咬了一口,是甘甜中帶點酸味,生蒜的辛辣的確已經中和了七七八八,他吃完了這一塊,
「味道是不錯。」
梁書媞的目的本就只是讓他嘗嘗而已,至於對方到底吃多少,她無所謂。
吃完泡饃,用過漱口水後,兩人才離開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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