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沒對齊,梁書媞說漏了嘴,從自己挖好的坑裡掉下去了,別人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倒好,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二了。
現在讓她絲滑轉到其他話題,腦子一時宕機,還想不出來。
既然說到方澤陽身上,程清璵不介意再多問一些。
「那你是覺得他不錯了?」
看似問問題,試探的成分更多罷了。
從夏日重逢的香港,到如今秋季正酣時的西北,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彼此相處之時,過界的話,少之又少。
她不問,他也不說。
冠冕堂皇地說是博弈,但又似乎是享受這種曖昧不明的過程。
只是兩個人的曖昧,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第三人,那麼某一方就不會全然覺得這是件享受的事情。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高手過招,梁書媞雖然並不著急什麼時候程清璵才會把話說清楚,給兩人的關係定調。
但是,他問她對方澤陽的感覺,她也不會一步到位解釋清楚,讓他太好過。
她要當選擇權在自己手上的那一個人,有些話,程清璵得自己說出來。
「是挺不錯的,也真的蠻多巧合的,原本以為只是相親見面,後來沒想到,工作上的接觸也不少。」
程清璵聽到『巧合』的說辭,原本後撐在桌面上的雙手,變成交叉放到胸前,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難看。
也就是說他以為他和她之間的不尋常緣分,同樣發生在她和別人身上?
這還是梁書媞頭一回在程清璵臉上看到這副表情,看他不爽,昨夜種種的氣似乎一下消了七七八八,她突然想笑,但憋住了,還明知故問:
「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梁書媞眼裡的狡黠,程清璵看在眼裡,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他偏偏就清醒著上了她的套。
最後,他放下了胳膊,單膝半蹲在她面前,仰視著她,一字一句道:
「那我和他比,你更喜歡誰?」
程清璵上次用這樣姿勢和她說話,還是在上次。
在咸陽的醫院裡,也是這樣,她坐著,他半蹲著,他問她,願不願意相信他,把她額頭上的傷,交給他縫合。
他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但是他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場和能量,或者說是誘惑,讓人毫無顧慮地選擇相信他,跟他走,像希臘神話里的海妖。
就像現在,她倘若稍微心思一鬆懈,就會脫口而出,更喜歡他。
那樣的話,不就著了海妖的道。
幸好她偶爾練練毛筆字,寫寫心經,關鍵時刻,頂住了。
「你覺得呢?」
又是一招四兩撥千斤的太極招式打回來,程清璵笑了。
「我覺得你可能更喜歡我一點吧。」
嘖,怎麼好像還是著了他的道了。
「吆西,你這麼自信?」
程清璵慢慢站起來,把已經合上的藥箱又打開,梁書媞眼睜睜看著他的手伸過來把桌面上方澤陽給她的藥拿走,放回藥箱裡,然後合住了藥箱。
「哎,那是我的藥。」
她站起來去取,程清璵一個轉身把藥箱擋到後面,
「要謹遵醫囑,來路不明的藥,不能隨便用。」
「哪裡來路不明了,程清璵你不是挺自信的嗎?怎麼還跟一瓶藥過不去。」
程清璵臉不紅,心不跳,
「嗰係因為我小氣,我梗唔希望我鍾意嘅女仔,用別嘅男人送嘅藥。」(那是因為我小氣,我當然不希望我喜歡的女孩,用別的男人送的藥。)
天殺的!!!
梁書媞再次被整到失語了,這人怎麼突然使用粵語技能攻擊,她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你好好說話,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麼。」
程清璵一手提著藥箱,梁書媞看他是要走的意思,切,loser。
下一秒,自己的指尖傳來溫熱,程清璵另一隻手伸過來牽住了她,帶著她出了門,往大門外走。
梁書媞一路沉默,臉上看著無動於衷,由著他來,但沒牽的那隻手,背在身後,捏住衣角。
一寸狂心未說,已向橫波覺。
她原本以為張博還在裡屋里坐著,結果出來一看,人就在外面車旁邊站著。
她當時就把手從程清璵手裡掙脫出來,往旁邊走了半步,跟他拉開了點距離。
張博眼睛尖,剛兩個人門口的那點小動作,他看的明明白白。
走上前,拿走了程清璵手裡的醫藥箱。
梁書媞看了看時間,9點鐘,現在他們往回趕,到了也都快十一二點了。
但是程清璵還沒有說他現在就要走,她當然也不好立馬說拜拜。
倒是張博放完藥箱後,又返回來到他們面前問程清璵,
「程先生,我們現在就準備回西安嗎?」
程清璵扭頭看向梁書媞,梁書媞一懵,嘴上脫口而出:
「看我幹嘛?」
男人卻道:
「不帶我到村里走走,逛一逛嗎?」
梁書媞抬頭,左看看,右瞧瞧,黑燈瞎火的,她看不出來這裡有什麼遊逛的必要,但她還不至於不解風情,
「那走吧,帶你逛逛。」
她先下了台階,雙手插在口袋,程清璵跟在身後。
很快,兩人成了並肩的姿勢,沿著村道的路,慢慢遊走。
「過幾天,你騰出一點時間,我讓張博來接你回西安拆線。」
拆線的事情,早上他打電話的時候,她已經聽過了。
雖說張博作為司機,職責就是開車,但是她還沒有那麼心安理得的次次接受這樣安排。
早知道,還不如聽她母親的話,給自己安排輛車。
「不用了,我到時候能回西安,不用麻煩張哥跑一趟,他是你的司機,不是我的。」
程清璵沒強硬堅持,另外問:
「你這邊的工作還得多久結束?」
「不多幾天,一禮拜吧,本身就是到收尾階段了。」
「那等你回來一有空,我們就去太白山吧。」
他們一會走在光里,一會兒走進暗處。
村里,真的很靜,隨時抬頭,都是星星。
梁書媞打算帶著他走一個圈,從3隊的東邊走,再朝北拐到2隊,最後從2隊西邊往回3隊走。
走到2隊的村道,迎面駛來了兩輛警車,她帶著程清璵停在路邊的路燈下,讓警車先過。
畢竟是在村道里,車速都開的不快,第一輛警車經過,剛好光那麼一照,梁書媞像是看到了坐在裡面的梁萬全。
第二輛警車卻停住了,接著,方澤陽從副駕駛上下來。
「程醫生,你過來了啊。」方澤陽先打了招呼。
程清璵並無失禮,也是微笑著回應。
「方警官這麼晚了還在忙。」
「為人民服務嘛。」
方澤陽回復完程清璵,接著扭頭對梁書媞道:
「梁小姐,有件事剛才還忘了給你說,本來說微信上說,但既然碰到了,就剛好給你說。」
「昨晚筆錄做的倉促,你這裡反正就這幾天快結束了,等你回西安了,麻煩來所里一趟,有些文件你得補個手續簽下字。」
是該要配合的事情,梁書媞沒什麼好疑惑的,點點頭,
「好。」
「行,那到時候電話聯繫,我先走了。」
隨後,告了別,方澤陽回到警車上,走了。
梁書媞看警車走了後,回頭朝前看,發現路中央,站著梁萬全的母親。
她腳下的步子一下千斤重,抬不到前面。
談論的事情每回提到太白山相關,總有突然一檔子其他事打斷,再續會原先的話題,又不是那麼好的時機了。
程清璵察覺到梁書媞的失態,以為是遇見方澤陽的緣故,但又覺著不至於,
「你怎麼了?」
世人有雲,亂世先殺聖母。
對待梁萬全的母親,梁書媞總是太過於共情,共情到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卻忍不住可憐對方,以至於自己心遭罹難,憋得難過,還覺著是自己的過錯,太匪夷所思了。
程清璵隨著梁書媞的視線去看,看到空曠的路上,唯一的動靜,便是一位老人慢吞吞往回屋裡走。
驟然起了風,程清璵終於察覺到了點涼意。
「你認識她?」
「那是梁萬全的母親。」女孩告訴了他答案。
梁書媞深呼吸一口,才繼續往前走,
「今天,他母親送了一盤雞蛋給我,雖然我沒有見面。」
「你是覺得老人可憐?」
「嗯。」她點頭應允,繼續道:
「兩個人犯事,對於趙鵬我就沒什麼同情的,反倒是梁萬全,年輕的時候,盜墓被抓,後來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孝順母親,事業上小有成就,要不是被合伙人欺騙走全部錢財,也不一定會再走到這一步,你說他壞,他又不是十惡不赦的壞。」
「這一段日子,我總是看到他母親一個人,於心不忍,可能是我有什麼毛病,帶了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吧。」
黑夜裡,月亮只有半輪。
程清璵抬頭看了眼月亮,《圍城》里說,天上月圓,人間月半。
梁書媞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他就知道。
「如果你是一個醫生,某天因為一個司機酒駕,城市裡發生了連環車禍,造成數人死傷。」
「這時,這個肇事司機送到醫院,和其他同時送來的傷者相比,他的生還率更高,時間緊迫,醫療設備資源有限,二選一的情況下,對於肇事司機,你救還是不救。」
梁書媞聽著他的假設,一下難以抉擇,想起了曾經看過類似的故事,二戰期間的一個醫生,救不救作惡多端的法西斯軍官?
「如果選擇救生還率高的肇事司機,而放棄的生還率低的傷者,那麼傷者的家屬不會輕易放過醫生,市民也不會理解醫生,輿論的譴責能壓死人。」
「可是不救肇事司機,那就違背了醫療救治的原則和醫生的職業道德,不是一個合格的醫生了。」
「兩條路,無論選哪一條,都很不容易。」
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某戶村民門口種的柿子樹,沒有把柿子全部摘完,留了一半給鳥兒吃。
梁書媞道:「可你是會選擇去救肇事司機的醫生,對嗎?」
程清璵沒有說他是或否,只是說:
「大多數的醫生,都要做救肇事司機的選擇。」
程清璵講這個故事,似乎是在替她排解憂慮,梁書媞清楚。
「你想告訴我什麼?」
「人力有限,我們所做的只是在能力範圍之內,該做的,能做的。這之外的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更不能用這種不能控制意外,產生愧疚感,來折磨我們,讓我們不安。」
梁書媞找到了程清璵故事中和自己身上經歷的同感,她問他,
「你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嗎?」
程清璵想起了腦梗死亡的病人李銘路,想起了小尤的心臟。
「有吧。」
「那你怎麼解決的?」
「慢慢熬吧,時間久了,會淡一些的。」
梁書媞到了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你說這麼多,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靈丹妙藥,錦囊妙計。」
兩人一圈步散下來,馬上就回到初始的地方了,程清璵停住步子。
橘貓從樹上跳下來,梁書媞看見,又咪咪叫它,但是貓一臉頂平的從他們身旁走過,毫不留戀,全無一個鐘頭前餵火腿腸時的親昵。
梁書媞不平,向前跑了兩步,想去逮貓,一嘗試,貓還真讓它從背後逮住了,叫也不叫,也不撓她。
她兩手從後端著貓的前肢到程清璵面前,
「看,這貓真狗,差點吃了不認。」
貓不掙扎,還扭著脖子舔毛,梁書媞全心全眼都在貓身上,程清璵上前,摸了摸貓頭,道:
「我說這麼多,想說的是,以後你身邊無論發生好還是不好的事情,其實你可以你試著告訴我。」
「不好的事情,就算不能完美解決,但至少,我能陪著你。」
送走程清璵,梁書媞回到屋裡,周楠楠已經躺在床上玩手機。
見她進來,放下手機,盤腿坐了起來問:
「姐,人送走了。」
「嗯,走了,不好意思,還耽誤了你一陣時間。」
周楠楠說了沒事,注意到梁書媞手裡拿了瓶藥,放到桌子上了。
看著就是方警官剛才給的那瓶,她沒問,只是想怪不嫌麻煩的,還以為早放回房間了,結果前前後後還裝著。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