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廣場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奔跑的姑娘,或愕然,或驚奇。
鐵鍋里的菜粥熟了,飄出香氣。
沒人去管它。
阿婆推推陸繁:「姑娘在喊你哩。」
陸繁站著沒動,僵住了似的。
他比誰都驚愕。
視野里那個身影由遠到近,像只燕子,突然在冬天飛來……
飛進他懷裡。
她的臉龐白皙,她的身軀柔軟。
她抱著他的腰。
她在喘氣。
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
*
倪簡的呼吸緩了,情緒也緩了。
她眨眨眼,讓熱得發燙的頭腦和眼眶都慢慢冷下來。
她從他懷裡退開。
陸繁一震,後知後覺地拉她。
他喉嚨動了動,唇張開,聲音啞,「你……」
「我跟小天來的。」
倪簡搶下話,盯著他的臉。
他又黑了點。
而且鬍子長出來了,嘴唇上方和下巴上一圈青黑,短短的,不難看,但顯得憔悴。
她看到他額頭上有傷。
陸繁朝她身後看。
不遠處停著一輛越野車,梅映天靠在車門邊望著這邊。
倒車鏡上綁著紅絲帶。
陸繁收回視線,望了倪簡好一會。
他心裡翻江倒海,口中竟不知先找哪句話說。
半刻後,問出一句:「什麼時候來的?」
倪簡說:「有幾天了。」
陸繁眼眸漆黑:「這裡很危險,也許還會有餘震,你……」
「我知道。」倪簡打斷他,飛快地回頭看了梅映天一眼。
她知道此刻陸繁還在工作,也記起自己說過的話。
「我跟小天走,你好好工作,回家見。」
她踮腳,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抱了一下,很快鬆開。
「留著吃。」她摸出一袋東西塞進他手心,轉身跑走。
梅映天拉開車門,倪簡跳上去,關上門。
車沿著石子道開走了。
她像風一樣來,又像風一樣走。
前後不過五分鐘。
黑色的越野車轉過小樹林,看不見了。
身後的阿婆走上來,順著道路蜿蜒的方向望了望,說:「小姑娘是你媳婦兒喲?」
「嗯。」
這一聲竟似微微哽咽。
他低下頭,手心裡攥著一袋白巧克力。
*
車上了山路,倪簡靠在座位上,從包里摸出兩塊巧克力丟給後排倆姑娘,再剝好一顆餵給梅映天。
「安心了?」梅映天轉頭看她兩眼。
倪簡點頭,「嗯。」
到了下一個村,暮色已深,她們把剩下的藥品發完,驅車趕回原州市里。
市區的電網搶修得很成功,她們在的那片安置區已經能用電,熱水比之前充足,幾個人終於能好好地洗把臉,再草草擦一下身體。
這個晚上,帳篷里終於也掛上了一盞小燈。
梅映天曲著腿坐在睡袋裡,膝蓋上放了本記事本。她正在整理藥品記錄。
倪簡進去遞給她一杯咖啡。
梅映天很吃驚:「哪來的?」
倪簡指指丟在角落的背包,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就這一袋,剛好有熱水就泡了,沒糖沒奶,你將就一下。」
梅映立馬接過去喝了一口。
倪簡在她跟前坐下來,抱著膝蓋看她。
「好多天沒喝這個,你饞壞了吧。」
「沒這麼誇張。」梅映天仔細把杯子放穩,說:「不過,還算你有心。」
倪簡笑笑,沒說話,目光落到本子上,停了一會,輕輕說:「以前我不懂你怎麼老愛做這事,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梅映天挑眉說:「懂什麼了?」
倪簡想了想,說:「說不上來,就是覺得……能明白。」
梅映天沒再問,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說:「我以為你今天會留在那。」
倪簡一愣,緊接著就明白了梅映天說的「那」是哪。
「我不會留在那。」倪簡說,「也不能留在那。」
她沒繼續解釋,但梅映天聽懂了。
兩人都沉默了。
隔了兩秒,梅映天淡淡笑了一聲。
倪簡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
梅映天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點點頭,「你男人有本事。」
而且,本事還不小。
他能讓倪簡瘋狂,也能讓倪簡理智。
不簡單。
*
接下來仍是在震區重複這樣的生活,等待運來的物資,再去下面各個村鎮派發,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期間,來過幾撥記者。
倪簡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孫靈淑。
孫靈淑比她更吃驚。
兩人白天打了幾次照面,都沒說話,各做各的事。
孫靈淑忙著採訪,倪簡則忙著打雜。
到了晚上才發現對方就住在隔壁。兩頂帳篷門對門,進出都能撞見。
孫靈淑先跟倪簡打了招呼。
不過光線不好,倪簡沒太看清,只看到她手擺了擺。
孫靈淑好像意識到什麼,主動走過來:「這麼巧
。」
倪簡點了下頭,沒什麼表情地說:「還真是。」
孫靈淑盯著她,上下打量一番,說:「差點認不出了。」
倪簡沒接這話。
孫靈淑又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記不清了。」
孫靈淑轉了個話題:「聽說陸繁也被調來這裡,不知道在哪呢。」
倪簡目光平定,睨了她一眼,說:「謝謝你關心。」
孫靈淑臉僵了一秒,隨即笑了笑說:「就算我沒跟他在一起,到底也是老朋友,應當的。」
倪簡隨意地點了下頭,沒吭聲。
孫靈淑頓了頓,自顧自地說起來:「看起來,你現在對他好像挺認真的,上次的事你還挺有辦法,不過他一直做這個,你不擔心麼。」
倪簡說:「擔心又怎麼樣?」
孫靈淑說:「你可以改變。」
倪簡沒反應。
「我勸過他,也想幫他,但他拒絕了。」孫靈淑說,「你既然能護著他,那麼這點小事也很容易吧,你可以不用承受這些。」
倪簡搖頭:「不是這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
「這些不該我去決定,我沒資格。我既然要了他,就該去承受這一切。」
倪簡抬了抬眼,「而且,我也承受得起。」
孫靈淑微震,看了倪簡好一會,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
這一刻,她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只是覺得倪簡這個女人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之後,兩人都沉默了,這個話題沒再討論下去。
第二天一早,孫靈淑就跟其他幾個記者、攝像一道走了。
越來越多的物資運來災區,安置區內開始搭建臨時居住的活動板房。
很多地方已經在進行震後重建工作。
幾個極重災區將被封閉,救援隊和志願者陸續撤離。
一周後,梅映天解散了小隊。
八月十號,倪簡回了家,梅映天轉道去上海組織募捐事宜。
分開前,倪簡遞了張□□給她,捐款的事交給她一道辦了。
華東區的三批救援隊到八月底才陸續撤回來。
這期間,陸繁和倪簡聯繫過一次,還是在半個月前,那時陸繁剛從鎮上出來,到了市里才給手機充上電,一開機就給倪簡發了簡訊。
回來這天趕上颱風天,航班停飛,幾百名消防兵全滯留在機場,折騰到第二天才到上海,等到乘火車回來已經是下午了。
陸繁怕倪簡等,就沒有提前通知她,等到隊裡集合、匯報完之後,直接回去了。
到了家才發現倪簡不在。
陸繁發信息問她在哪,好半天沒等到回音。
他下樓去找她。
走到小區門口,看到倪簡拎著個黑色袋子從馬路對面走來。
距離上次在震區見面已經一個月了,她的短髮長長了,蓋住了耳朵。
她低著頭,慢慢朝這邊走,手裡的黑袋子一晃一晃,她身上的藏青色裙子裹著兩條白皙的長腿,很打眼。
走過斑馬線,她抬起眼,看到了他,怔住。
陸繁大步走去。
倪簡愣在那兒沒動。
陸繁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把袋子拿過來,用另一隻手提著。
手掌被熟悉的溫度包裹,倪簡微微一顫。
她仰起頭。
「倪簡。」陸繁喊她。
倪簡沒應,盯著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
他瘦了,鬍子刮掉了,額頭上的傷早已掉過痂,留了塊模糊的紅印。
她抬起手碰了碰那塊印子。
陸繁沒動,任她摸著。
她收回手時,他低聲說:「已經好了,不會留疤。」
倪簡「嗯」一聲,輕輕一笑,眼睛彎了,「別擔心,留疤我也不嫌棄。」
陸繁也笑了,看她兩秒,說:「回家吧,這裡熱。」
「好。」
陸繁一手提著袋子,一手牽著倪簡從小區里走過,進了電梯。
電梯裡沒有別人。
陸繁看看手裡的袋子,問倪簡:「這是什麼?你買的晚……」
話沒說完,倪簡突然把他推到電梯壁上,踮起腳吻上去。
陸繁一震,下一秒,手鬆開,袋子掉落。
他抱著倪簡轉了個身,手掌護住倪簡的後腦,將她壓在側壁上,用力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