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24-09-04 04:42:18 作者: 繡生
  四碟點心,薛恕吃得乾乾淨淨。

  明明是想讓他吃點教訓,可殷承玉看著他全程眉頭都沒皺一下,就覺得沒趣極了。尤其是想到那塊自己咬過一口,又被薛恕吃掉的棗泥糕,就更是滿心不快。

  上一世薛恕就喜歡將自己吃過的東西餵給他,他要是嫌髒不肯吃,薛恕就要使別的手段,親自餵他吃下去。

  也不知道是些什麼癖好。

  如今雖然掉了個個兒,可殷承玉瞧著薛恕舔唇的滿足模樣,總覺得仿佛和上一世重疊了。

  不自在的人反而變成了他。

  殷承玉心中惱怒,頓時就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便藉口累了,打道回了行館。

  薛恕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存在感極其強烈。即便殷承玉沒有回頭看,也能猜到薛恕必定又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這人就像一頭野狼,看人的眼神直勾勾沒有半點迴避。總叫人錯覺他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住你的喉嚨。

  殷承玉在內室門口頓住,扭頭看他,語氣冷淡道:「你不必進來,傳趙霖過來。」

  薛恕只能止住腳步,轉身去喚趙霖。

  趙霖正在自己屋裡看下頭探子送回的信件,聽聞太子殿下傳喚,連忙將信件整理好,向薛恕道了聲謝,便要去主屋復命。

  「不用謝。」薛恕沉沉看著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冷。

  趙霖並未察覺他的敵意,只覺得薛恕今日看他的目光似乎格外久一些。但他趕著去見太子,便沒有多想,腳步匆匆地走了。

  落在後頭的薛恕目光釘在他身上,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他難道不比趙霖好用嗎?

  殷承玉回屋換了輕便衣裳,才去書房見趙霖。

  「方正克情況如何?」

  他雖然明面上沒有過問方正克之事,也沒有去見他。但實際上,早在方正克出發來天津衛之時,他就安排了人手隨行。一是為了及時掌握消息,二則是防止萬有良對方正克不利。

  「還在養傷,有我們的人護著,暫時沒有危險。」

  方正克在查閱鹽使司歷年檔案時,正好存放檔案的庫房走了水,他不慎受了些輕傷。這檔案室走水當然不是巧合,而是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蓄意為之。當時他本還想連帶讓方正克也出不了火場,是殷承玉安排的人將他救了出來。

  之後方正克向朝中又遞了摺子求援。便一直藉口養傷,閉門不出。這才一直叫萬有良沒再找到下手的機會。

  在鹽使司任職的兩年顯然養大了萬有良的膽子,他行事實在猖狂得很。

  殷承玉沉吟許久,道:「將火場搶出來的檔案交給方正克,叫他儘快釐清。至於其他,暫時先不要妄動。」

  如今出手,固然可以摁死一個萬有良,可鹽政官員與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若鹽政不肅清,仍然會有下一個萬有良。

  他要做的,是從萬有良為缺口,打破這種畸形的官商勾結,肅清大燕鹽政多年來貪污腐敗之亂象。

  安排下去後,接下來幾日,殷承玉便繼續在天津衛四處遊玩,仍然是萬有良作陪。

  期間他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什么正事也沒幹,同萬有良提出要去長蘆鹽場視察一番。


  殷承玉初提起此事時,萬有良心裡還咯噔了一下。

  但等他安排好,將人引過去,見他只是四處亂逛,沒多久就意興闌珊之後,便放鬆了下來。

  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皇宮裡長大的尊貴人,怕是連鹽和糖都分不清楚,哪能知道這鹽場裡的門門道道呢?

  萬有良懸起的心放回了肚子裡,還似真似假地抱怨了幾句:「下官任轉運使一職兩載多,雖不敢說鞠躬盡瘁,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疏忽。自下官上任來,這鹽課比往年還多了一成。不想那方御史竟聽信了小人之言……」他哀哀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肉褶子也跟著往下撇:「太子殿下明鑑,他日回朝,可得替下官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二啊,下官屬實是冤枉!」

  殷承玉笑意不達眼底:「那是自然,孤絕不會令任何一位棟樑蒙冤受屈。」

  萬有良聞言笑了兩聲,捧著肚子快步上前引路。

  殷承玉在鹽場裡轉了一圈便離開了,萬有良送他上馬車時,見隨侍之人又是鄭多寶,而未見薛恕時,眼珠子就轉了轉,再聯想到這幾日,那位薛監官都沒再出現在太子身邊時,便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兩人之間恐怕是生了不小的齟齬,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目送馬車緩緩遠處,萬有良回了自己府上,親自寫了一封拜帖交給管家:「去,給那薛監官送去。」他叮囑道:「避著些太子的人。」

  薛恕接到萬有良的請帖之後,立即去尋了殷承玉。

  ——他已經有幾日沒有得殿下召見了。

  這些日子殷承玉去哪兒都不帶他,在行館時也不傳喚他伺候,他只有在對方出門或者回行館時,能遠遠看上一眼。

  若是和從前一樣無法靠近也就罷了,可明明他曾經離得那麼近過,近到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

  於是忽然的疏遠,便叫人難以忍耐起來。

  每每看到跟在殿下身邊的鄭多寶和趙霖時,他心底都難以抑制地滋生出無數陰暗想法來。

  殿下身邊的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殿下的眼睛,為什麼不能只看著他呢?

  暴烈的情緒在心底盤旋,被理智束縛著的陰暗念頭一次又一次發出不甘的嘶吼。

  薛恕踏入內室,垂下眼,遮擋了眼底的陰霾,恭敬地將萬有良的請帖呈了上去。

  修長如玉的手伸過來,自他手中將請帖抽出,展開。

  薛恕抬眼,晦暗目光黏在那雙精緻漂亮的手上。

  殷承玉並未察覺,他看完之後,嗤笑一聲,又將請帖扔給了薛恕:「去赴宴,無論他說什麼,都先答應著,把人穩住。」

  「是。」薛恕將請帖收好,因為緊繃,聲音透出些許啞意。

  見他收了請帖,人卻還杵在堂中不動,殷承玉皺了眉,開口趕人:「你可以出去了。」

  薛恕抬眸,直直望向他,眸光晦暗難辨,似捕獵的獸,帶著極強的侵略性。但最後,他還是什麼也沒有說,自喉間擠出一個「嗯」字,緩步退了出去。

  殷承玉凝著他的背影,眉頭擰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一世的薛恕,似乎跟上一世越來越像了。


  但怎麼可能呢?

  這時候的薛恕,生澀稚嫩,甚至還沒滿十八。

  和上一世那個詭譎莫測的九千歲,還隔著五載光陰呢。

  接下來一連數日,薛恕都受萬有良之邀,飲酒作樂。

  萬有良為了拉攏他,下足了本錢,光是金銀,薛恕都往行館裡搬了四五箱回來。

  而殷承玉對兩人往來只做未覺,每日領著僕從侍衛在天津衛各處遊玩賞景。

  萬有良開始兩日還安排了官員作陪,後來因殷承玉說不必日日作陪,他又見殷承玉並無異常舉動,便不再遣人陪同。

  殷承玉終於甩掉了尾巴,不再去街市上閒逛,而是往平民百姓居住的街巷胡同里去。

  這些胡同街巷七彎八繞,道路狹窄,路面上隨處可見髒物,還瀰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咸腥味道。

  殷承玉也不嫌棄,一條一條穿過去,看見有人家敞著門,便駐足看上許久。

  花了大半日功夫,看了五六條街巷,殷承玉才回了行館。

  早上出門熏過香的衣裳已經染了氣味,鄭多寶一邊伺候他沐浴更衣,一邊不解道:「殿下身份尊貴,去那樣腌臢的地方做什麼?」

  「自然是去找販賣私鹽的證據。」殷承玉泡在熱水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

  天津衛私鹽之猖獗,竟然比他上一世徹查時還要嚴重。

  上一世虞家被牽連進去,一朝首輔也落得個身敗名裂、滿門盡誅的下場,到底還是狠狠震懾了各地鹽政官員。五年後他到長蘆徹查鹽政時,情形比如今好上不少。

  至少沒像現在這般,竟家家戶戶院子裡,都有煮鹽的竹鍋和鐵鍋。

  私鹽猖獗,又分為場私、商私、官私、鄰私和梟私等數種。

  場私,乃是鹽場「灶戶」監守自盜,勾結鹽商私賣官鹽;商私則是鹽商走私;官私乃是鹽政官員借職務之便倒賣鹽引官鹽等;鄰私則是違背「引岸專銷」之策,在專銷地意外的鄰地銷售;梟私則是一些當地比較大的匪患勢力,吸納百姓流民販賣私鹽,勢力大的鹽梟,甚至敢與當地官府對抗。[1]

  如今天津衛鹽政之情形,可謂五毒俱全。

  鹽政官員參與其中,大開方便之門;鹽商與漕幫勾結,將官鹽運往南地販賣;更還有鹽梟橫行。

  而這些煮鹽的百姓,不過是整個販賣私鹽鏈條的細枝末節罷了。

  官府、鹽商、漕幫、鹽梟等實力勾結一處,分薄利益,這些煮鹽的百姓不僅賺不到太多的銀錢,反而還飽受欺壓。

  私鹽多則官鹽滯,鹽稅不豐則國庫空虛。國庫空虛則必加稅目。

  到頭來,養肥了碩鼠,受苦的還是百姓。

  殷承玉斂眸沉思許久,才換了身乾淨衣裳,隨意將長發披散在身後,往偏室走去,道:「去傳薛恕來。」

  要想打破天津衛這塊鐵板,還需從內部瓦解。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恰檸檬.jpg

  注[1]參考《明清時期猖獗的販賣私鹽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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